長玥眼角稍稍一挑,再度轉(zhuǎn)眸朝他望來,一時之間,瞳孔內(nèi)卻是積攢了冷冽與煞氣,無端兇狠,嚇得太監(jiān)下意識的鬆了她的衣角,連連朝後退了幾步。
“自打,我生來,便從不曾想過會好死。我這般回答,你可是滿意了?”長玥冷沉凝他,出了聲。
太監(jiān)神色顫然,面色大變,直直的凝著她,卻是有些說不出話來。
這般囂張女子,著實是要闖大禍的,而今大昭上下皆知,大昭新帝,雖是晏親王晉升而來,但大昭真正的實權(quán),卻在惠王爺手裡。而今這女子這般囂張,渾然不將惠王放於眼裡,如此一來,此女定是要激怒惠王的,而他若是當衆(zhòng)與這女子過不去,摻和著吵架的話,一旦惠王惱怒起來,沒準兒連他都一併罰了。
心思至此,太監(jiān)面色再度變了變,瞳孔也顫抖著轉(zhuǎn)了幾圈,隨即終歸是未道出話來。
長玥再度掃他幾眼,目光依舊冷沉平靜,隨即便再度踏步,緩慢往前。
身後太監(jiān),終歸是未言話了,然而,不遠處的殿門,卻突然響起了吱呀聲。
當真是流年不濟,遇上蕭意之,無論何時,都不得善終。
心思至此,驀然駐足,回眸,不遠處的殿門已是打開,那一身修條的蕭意之,已是踏步出了那硃紅的殿門。
“惠王爺?!碧O(jiān)臉色驀地一變,方纔還怒意起伏的臉,此際卻是笑開了花,熱絡(luò)小跑的朝蕭意之迎去。
蕭意之目光,僅是朝那太監(jiān)掃了一眼,隨即便朝不遠處駐足的長玥望來。
太監(jiān)立足在他身邊,略微精明的眼睛順著蕭意之的目光朝長玥望來,神色微動,開始道:“惠王爺,這等賤婢倒是極不懂規(guī)矩,甚至還以下犯上。王爺親睞於她,她不知感激,反倒還執(zhí)意離開。此等不可一世的賤婢,著實不曾將王爺放於眼裡,按照大昭律令,當以誅之。”
長玥冷然而笑,並未言話,只是那絲帕依舊垂落,遮住了她略微勾著的冷弧。
待與淡漠麻木的與蕭意之對視片刻,蕭意之終於是將目光從她身上挪開,望向了身旁太監(jiān),平和如常的道:“本王倒也不知,太子身邊的奴才,竟也將大昭律令記得這般熟練。”
太監(jiān)怔了一下,有些愕然,擡眸朝蕭意之觀了兩眼後,一時之間,倒也揣度不透身旁這尊大佛的情緒與用意。
他思緒翻轉(zhuǎn)片刻,眼珠子微轉(zhuǎn),便忙熱絡(luò)恭敬的解釋道:“奴才爲殿下打理這東宮瑣事,常日裡不聽話的奴才也多,需處罰,爲求公正,奴才便記了些律令,以備及時只需。”
“小小的一個太監(jiān),年紀輕輕的,便已能掌管整個東宮大小事宜,若非對太子太過衷心,亦或是骨子裡本是剛正不阿,願憑己之力將這東宮政治好,那便是心有磅礴,野心不淺,在太子看不到的地方,對下面的宮奴肆意惡對,耀武揚威。不知,你是本王所說的哪一類?”蕭意之平然緩慢的出了聲,語氣依舊平和,卻仍是讓人察覺不出他的半分情緒,奈何,這緩慢的話語中,卻字字鋒芒,惹得太監(jiān)瞬時緊了臉色,滿面惶恐與驚愕。
“奴才對太子殿下歷來忠心耿耿,一心爲著太子殿下,爲著這東宮,也不曾在任何宮奴面耀武揚威過,望王爺明鑑?!碧O(jiān)急忙緊著嗓子道,大抵是太過緊張,嗓音都略微抑制不住的顫抖。
蕭意之掃他一眼,平然如初的道:“忠心耿耿二字,許是無什差錯。但不曾耀武揚威這幾字,怕是有些初入。若是不然,那位宮女,初時來得榮浮宮時還對本王禮數(shù)周到,而今,怎要離開了?”
太監(jiān)面色更是蒼白,渾身一顫,一時之間,竟也是百口難辨。
無措之中,他急忙跪地下來,顫著嗓子道:“王爺贖罪。奴才,奴才的確不曾對那位宮女耀武揚威過,奴才僅是勸她,既是得了王爺青睞,便該好生珍惜,奈何這位宮女非但不曾將奴才的話聽進去,反倒還說無論王爺是否青睞於她,亦或是她是否會登上枝頭爲鳳凰,她不傾慕王爺,便也會拒絕,縱是有機會登上枝頭,她仍會拒絕這機會。奴才,也僅是見著這女子言行囂張,對王爺也極不敬重,是以便有些爲王爺打抱不平,再度勸了她幾句,奈何她仍是不聽,擡腳便要走。王爺,奴才所言,句句屬實,望王爺明察?!?
顫抖的嗓音,待將這段話徹底抖出時,時辰已是去了半晌。
蕭意之那平然無波的面色,突然之間,也增了半分幾不可察的起伏,卻也僅是片刻,他面色卻極快的恢復(fù)如常,目光,也微微朝長玥落來,平和的迎上了她的目光,薄脣一啓,極緩極慢的朝長玥問:“扶玉姑娘,不知,這太監(jiān)所言,可是事實?”
一句‘扶玉’,瞬時不留情面的將長玥身份徹底拆穿。
長玥深眼凝他,瞳孔也在剎那間陰沉沉的縮了縮。
蕭意之何等精明,她自然瞭解,而今在他面前,她無意太過隱瞞身份,也無需太過隱瞞。只因這蕭意之啊,也如那妖異之人一樣,似是生了一雙鷹眼,精明犀利,能極易的將一個人看得透徹。
長玥心下微有起伏,然而眼中的淡漠與冷沉卻是不變,待默了片刻,才無溫?zé)o波的道:“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想來,扶玉無論說什麼,皆不重要,重要的是,王爺如何看待扶玉。亦如,王爺若是信扶玉,便是這太監(jiān)將扶玉說得極其不堪,王爺,也會信扶玉,但若是王爺不信扶玉,便是扶玉費盡口舌的解釋,王爺,也會不信?!?
低沉的嗓音,微帶嘶啞,然而若是細聽,卻不難聽出其中的半縷煞氣。
待嗓音一落,她瞳孔微聚,繼續(xù)深眼冷然的凝他,則見這蕭意之也是內(nèi)心強大之人,他那俊美風(fēng)華的臉上,面色也是分毫不變,連那凝她的目光,都顯得平和溫潤,似是不曾夾雜半分的懊惱與怒意。
“扶玉姑娘這話,自是有理。只是,本王雖信扶玉姑娘人品,但本王如今倒是仍然無法確定一事,不知,扶玉姑娘可否解答?”他問得平和溫潤,嗓音卻不若對待太監(jiān)時的鋒芒,反倒是增了半許極爲難得的幽遠與柔和。
長玥淡漠道:“王爺直問便是?!?
他微微點頭,薄脣一啓,緩道:“這奴才說,便是本王青睞扶玉姑娘,也便是扶玉姑娘有機會登上枝頭,扶玉姑娘,也會不假思索的拒絕?”
他嗓音柔和,然而話語內(nèi)容,卻是極其直白。
長玥眼角稍稍一挑,倒是未料他會突然這般問,絲絹下掩蓋著的脣瓣,也抑制不住的冷勾起來。
自詡風(fēng)華,甚至每次出行,皆能惹得京都女人爲他傾慕轟動,如此,這蕭意之,是否也是受慣了這種殊待,甚至也習(xí)慣了女子對他蜂擁而至的傾慕,是以,便是再怎麼不喜如今的她,也會問出這話來,看看她是否被他的容貌與魅力折服,從而傾他慕他,以全他那顆愛慕虛榮,喜人讚歎的心?
越想,越覺諷然。甚至於,此際連與他目光對峙,都覺惡然發(fā)恥。
長玥故作淡然的垂眸下來,不願再朝他觀望一眼,待繼續(xù)默了片刻後,才低沉無波的道:“扶玉,乃我家宮主身邊之人,便是傾慕,也該是傾慕我家宮主,而扶玉心中,也僅有我家宮主一人。是以,即便扶玉能得王爺親睞,甚至有機會登上高枝,扶玉,也定然拒絕。再者,這種情況,似也絕不可能發(fā)生,畢竟,王爺府中有妻,外面又有如花明月,想來,王爺也定不會對扶玉這等鄙陋之人,有所青睞?!?
這話,長玥說得平緩淡然,也無夾雜半分情緒。
只是待嗓音落下,半晌,蕭意之也不曾出聲。
周遭氣氛,瞬時有些緘默。而那跪在地上的太監(jiān),身子越發(fā)的瑟瑟發(fā)抖。
長玥兀自靜立,一直垂眸,待等了許久後,神色微動,再度平和緩慢的出聲道:“王爺此番若是無事,扶玉便先行告辭了?!?
嗓音一落,不及行動,蕭意之的嗓音已是揚來,“既是相遇,扶玉姑娘又何必對本王拒之千里,扶玉姑娘對本王,當真討厭至極?”
這話,倒是極爲直白,只是蕭意之的語氣,卻顯得極爲幽遠。
長玥緩道:“扶玉卑微鄙陋,豈敢討厭王爺?!?
他也不就此深究,轉(zhuǎn)移話題道:“不知此際,衍公子身在何處?而扶玉姑娘這會兒,可是要去尋衍公子了?”
長玥淡道:“我離開時,宮主正於御花園內(nèi),此際,扶玉也正是要去御花園,尋得宮主?!?
“原來如此。御花園風(fēng)景獨好,想來衍公子自也喜歡。只是,扶玉姑娘今日不在衍公子身邊伺候,突然喬裝來這東宮……”他再度出聲,問得平緩無波,然而柔和的嗓音,卻似是大有將長玥此行不必逼問而出的架勢。
那地上跪著的太監(jiān),渾身雖仍在發(fā)抖,但已是扭頭,滿面驚愕的朝長玥疑問與戒備的望著。
長玥心下暗自嘆了口氣,未待蕭意之嗓音落下,她已是淡漠出聲,“扶玉迷路,不過是誤打誤撞的入了東宮。”
那地上跪著的太監(jiān)瞬時反駁,“你胡說!你入得東宮時,我曾問你是否是綠水,你當時還點了頭,顯然是有備而來,欲喬裝打扮,行見不得人之事?!?
長玥冷笑,“我一介弱女子,能行什麼見不得人的大事?反倒是這東宮,本是戒備森嚴,但卻人心惶惶,草木皆兵,倒像是空架子一般。倒讓我這卑微之人,打開眼界了?!?
“你……”太監(jiān)更是惱怒,轉(zhuǎn)眸戰(zhàn)戰(zhàn)兢兢的朝蕭意之望來,道:“王爺,此女當真是太過目中無人,就地放肆,若是不嚴懲,定會滋長其氣焰。”
長玥目光分毫不變,這回,卻也終於是再度擡眸朝蕭意之望去。
此際的蕭意之長身而立,墨發(fā)與白袍被吹得肆意而動,整個人,清雅卓絕,風(fēng)華萬千。
只是,他那俊然的面容上,卻夾雜著幾分幽遠與複雜,縱是長玥擡眸朝他望去,直直鎖他,他此際倒也極爲難得的不曾掩下他眼中的神情,任由她將他肆意觀望。
他也並未立即言話,待周遭氣氛沉寂半晌後,他終歸是道:“扶玉姑娘,的確是弱女子,但,不可小覷?!?
長玥淡漠道:“王爺此際,終歸還是懷疑扶玉,欲圖懲戒了?”
他微微搖頭,緩道:“衍公子乃本王府中座上客,而扶玉姑娘,亦然。本王方纔之言,也僅是在讚歎扶玉姑娘罷了,並無懷疑?!?
說完,垂眸朝跪地的太監(jiān)掃來,繼續(xù)道:“這位姑娘,乃本王府中之客,其本性,本王也是知曉。今日之事,不過是場誤會,這扶玉姑娘既是說了迷路而闖入東宮,那便是這緣由,你可知曉了?”
太監(jiān)面色陡變,此際也不敢再多說,僅是急忙點頭,忙道:“奴才知曉了,知曉了。”
蕭意之微微點頭,繼續(xù)道:“今日之事,不得外傳。若有半字從你口中落出,這污衊之罪,想必你也是清楚?!?
這話一出,眼見太監(jiān)再度恍然畏懼的點頭,蕭意之稍稍一挑,道:“進殿去吧,你家殿下,倒也等著你的服侍?!?
太監(jiān)急忙應(yīng)時,本要起身,奈何雙腿竟是有些發(fā)軟,最後竟也是半走半爬的急忙朝那不遠處的殿門而去。
直至,太監(jiān)入得殿門後,一時,周遭氣氛也再度沉寂下來。
冷風(fēng)浮動中,長玥冷眼觀著蕭意之,心神微動,正欲再度告辭,不料正思忖,蕭意之突然溫和緩慢的出聲道:“既是扶玉姑娘此際要去御花園尋得衍公子,正好,本王也有許久不曾去那御花園了,此際倒也想去看看。不如,一道過去?”
這人嗓音著實溫和,眸中的幽遠與複雜已是不見,言行之中,也是平和有禮,然而長玥則是心底一沉,對這蕭意之越發(fā)的戒備。
她靜立在原地,並不言話。
蕭意之則道:“扶玉姑娘若是不言,那便是默認了?!鄙ひ粢宦?,已是緩緩踏步朝她而來,甚至也一言不發(fā)的路過她,而後順著那幾道石階緩緩而下,踏上了那條略微曲折的小道上。
長玥神色冷沉,兀自沉默,身形也分毫不動。
正這時,不遠處再度揚來蕭意之的嗓音,“扶玉姑娘若不跟來,便當真是對本王疏離厭惡了?如此,本王倒也該去御花園問問那衍公子,本王究竟是何處得罪了扶玉姑娘,竟得姑娘這般抗拒冷漠?!?
溫和如風(fēng)的嗓音,語氣柔然,然而話語內(nèi)容,卻也是無形之中的逼迫。
然而長玥瞳孔則是當即一縮,心下深處,也驀地增了幾分冷冽。
這蕭意之歷來精明,此番搬出那妖異之人來,自是明瞭她慕容長玥即便淡漠冷沉,卻也不敢在那妖異之人面前太過造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