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了會子，小劉氏走了進來，看著我冷笑一聲，說‘便宜你個小雜種了，若不是怕張家宗族裡鬧，今兒就讓你和你姨娘團聚’。”
“我當時懵懵懂懂的，可這麼多年過去了，這些話卻刻在了我的腦子裡，時不時的就想起來。”
“從那以後我就再沒見過她，她變賣了我父親留下的財產，帶著自己的兒女去了京城。而我在張家的宗族中長大，作爲一個孤兒受盡白眼，連書都沒讀完就被扔在一個小鋪子裡打理生意。”
“本來以爲這輩子就這樣了，可怎麼都沒想到還能有這樣的機會，到京城的那一天我恍恍惚惚的都在夢裡，覺得什麼都不真實，什麼都是假的。”
“可是看見張氏的那一刻我就明白了，這麼多年過去，有的東西在我心裡一點兒都沒變，比如說對她和她孃的恨。”
他坐在黑暗中，看不清神色，聲音卻帶著一絲暗啞。
倒是盧氏有些意外，她從沒想過他會對自己說這些。
不過她就是個沒讀過啥書的村婦，一時也不知道怎麼接話，甚至都沒全然消化他說的這些話，便只吶吶的張了張嘴，又合上了。
那人吸了一口氣，也沒理會盧氏，繼續說了下去，像是要把憋了這麼多年的話全都說出來。
“驍兒年紀也不小了，原先我一直以爲他算是聰明的，十多歲也中了童生，可到了京城之後才發現，這世上的天才太多，他資質委實平凡”
“雖然平日裡有幾分聰明，但性子浮躁，這京城裡的才子貴人多如牛毛，我怕他就這麼淹沒其中，永遠都沒有出頭之日。”
“你聽張氏嘴上答應的好，要幫著他娶了慕青璃，當了慕家的女婿，可是說的好聽，娶慕青璃——哪裡來的機會？那慕青璃精明的要命，身邊隨時隨地都跟著丫鬟婆子，又對張氏和我們滿是防範，怎麼可能找到動手的時機。”
“那就只好想別的辦法啊，無論做什麼，都一定要讓他們成婚。”
“只要驍兒娶了慕青璃，慕家再不樂意也會扶持他，不然豈不是白白浪費了一個嫡女？這樣一來他就有了當人上人的機會，不用像你我一樣，活得窩窩囊囊，誰不順眼都能上來教訓一番——你明不明白？”
他說道這裡，雙眼幽深的看著盧氏。
盧氏連忙點頭。
她懂啊，她當然懂，她也一直是這麼想的。
就因爲張氏答應的好好的，必定會讓驍兒娶了慕青璃，她纔敢在慕家這麼放肆，覺得有人在後面給她撐腰。
反正張氏誇下海口，就一定會有辦法的，要不了多久她就也是有錢人家的夫人了，她兒子定會好好孝順她。
那人見盧氏倒現在還露出如此愚鈍的表情，嘆了口氣，低低的說道：“可要做大事就要有犧牲，你是他的母親，就當是爲了驍兒的未來，你別怪我……”
他說話的聲音越來越低，最後幾個字盧氏沒有聽清。
盧氏瞪大了眼睛不解的望著他，只覺得腦子轉不過來。
她正打算忍著疼痛開口詢問，卻見那人忽然出手，將她摁倒在牀上，趁她反應過來之前就用被子捂住了她的臉！
“嗚……”盧氏本能的大力掙扎，手腳並用的想要踢打他，想要他放開自己。
可是她一個女子的力量始終沒辦法撼動那雙鐵壁，他也是鐵了心，無論她怎麼哀鳴，都咬著牙，將雙手摁住死死的不放開。
“啊！”盧氏感覺到胸口越來越滯澀，跟此刻都恐懼比起來，臉上的疼痛都算不得什麼而來。
她隱約知道自己今兒怕是要死在這兒裡，便越發的驚恐，憑藉求生的本能，猛地爆發了驚人的力氣，將頭頂的被子挪開了一點點。
她最後一次藉著外面的閃電看見了他的臉。
那麼陌生，那麼冷酷。
十多年的時間，她竟然從來沒有看到這一面。
“爲什麼……”她顫抖的問了出來。
話還沒有說完，被子又被他大力的重新摁下，而剛下那一下反擊耗盡了她所有的力氣，這回再也沒有力氣掙脫。
黑暗徹底斷絕了她的生機。
漸漸的，盧氏掙扎的力氣越來越小，最終半空中的雙手無力的垂下來，跌落在牀上。
那人摁著被子的手沒有絲毫鬆懈，就這樣一直摁著，一直摁著，不理會外面電閃雷鳴，甚至彷彿沒有感到時間的流逝。
他像是一尊雕塑般跪在那裡，只是雙手用盡所有力氣摁著被子，彷彿一鬆開這個世界都會崩塌。
過了好久好久，外面響起腳步聲，一個人在門口敲門：“這麼久了，你到底完了沒有？”
他這才慢慢送開手，跌跌撞撞的走下了牀，走到門前面打開了門。
外面何嬤嬤一臉不耐煩的看著他：“怎麼過了這麼久，夫人都等不住了。”說著伸頭往裡面看了一眼，見牀上的的確確躺了個人，並且不動了，便嫌棄的皺了皺眉，“確定死了麼？確定的話就動作快些，趁著沒人發現，就按說好的來。”
那人聽到這句話，忽的擡頭，痛苦的臉上閃過不可思議的神色：“你……你讓我去做？”親手殺了盧氏已經夠殘忍了，她們怎麼能讓他……
何嬤嬤嗤笑一聲：“你不做，是指望我去還是夫人幫去？再說，殺都殺了，方纔動手的時候怎麼沒見你顧念這麼多年的情誼，如今人都死了，你又裝什麼？”她臉上露出些嘲諷之色，“你也別想著找下人來做，這件事兒知道的人越少越好，不然有風聲傳到二小姐的耳朵裡，一切都前功盡棄了，你也白殺她了！”
那人被這般嘲弄，緊緊的握了下拳頭，卻又慢慢鬆開。
“好，我去。”他麻木的轉身回到屋子裡，將盧氏的屍體擡了起來，淋著大雨出了門，往院子裡的枯井旁走去，何嬤嬤打著傘跟在後面。
看著深不見底的井，他深吸一口氣之後，將盧氏扔了進去。
何嬤嬤見大功告成，便嘀咕了一聲鬼天氣，然後打著傘迅速走了，只剩他一個人在大雨中趴在井口沉默著。
那黑黢黢的井口，像極了她死不瞑目的眼睛，而他卻沒有勇氣看她一眼。
“對不起……”過了好久，他喃喃說道，臉上說不清是淚水還是雨水，“我答應你，驍兒將來一定會出人頭地，一定會的！”
最後一句話，帶著說不出的狠厲與殺氣，被淹沒在天地間。
……
璃汀院。
外面雖然下著暴雨，慕青璃卻睡得頗爲安穩，只是熟睡中感覺有人在喊她，就這麼冷不防被人弄醒了。
“小姐。”冷血站在她牀邊，看慕青璃醒了之後立刻行禮。
慕青璃揉了揉眼睛，睡眼迷濛的坐起身看向他：“怎麼，出了什麼事兒？”
暗衛很少在她睡覺的時候打擾她，除非是出了什麼大事。
冷血頓了一下，似是不知道怎麼說，便道：“勞煩小姐更衣，跟屬下去一個地方。”
這大半夜的，到底有什麼事兒非要現在說？
慕青璃雖然心裡疑惑，卻明白冷血並不是無的放矢之人，他說有事就一定有事兒。
再說他若是想害自己，是沒必要將她騙出去的，直接趁她熟睡時殺了她就好。
這般一想也就沒了顧慮，答應了冷血的提議。
冷血暫時迴避，慕青璃穿好了衣服纔將他喚進來。
他拿出傘帶著慕青璃走入瓢潑大雨裡。
深夜狂風暴雨，吹得人都站不穩。
慕青璃縱然打著傘，也擋不住四面八方的雨水將她打溼，最後她無奈的發現，這傘幾乎沒什麼用，因爲雨水是無處不在的。
“你還不如用輕功帶我走呢。”慕青璃對冷血說道，因爲雨聲嘈雜，她不得不說的很大聲，“就算淋在大雨裡，至少也能快些啊。”
“……”冷血嘴角一抽。
打死他，他也不敢像是慕容絕塵那樣帶著慕青璃用輕功飛檐走壁，是主子知道他碰了慕青璃，他的皮都能被扒掉。
等到慕青璃到達目的地時整個人就跟落湯雞一樣，連頭髮都是溼的，一捏衣服就擠出一把水來。
冷血一把將某個屋子的門推開，護著慕青璃進了屋，關上門與外面的雨聲隔絕，世界才清淨的些。
慕青璃吐出一口濁氣。
真是好些年都沒見過這麼大的雨了，就像是天都被捅了個窟窿，若是這樣連續不斷的下雨，要不了莊稼都要泡掉，農民們還不得愁死。
慕青璃暫時將這些想法拋在腦後，定了定神才發現，這屋子裡當真沒有一點兒光，除了身後的冷血，屋子中央還站著一個人，半明半暗的。
“無情？”慕青璃一眼就認出這是她的另一個暗衛，不覺有些奇怪，“你們倆將我叫到這裡來，是不是出了什麼事？”
他們現在待的這個院子是慕家堆積雜物的地方，這屋子更是最靠拐角的那一間，很是偏僻。
平日裡下人們都不怎麼會來此處，這倆人挑在這裡見面，黑燈瞎火的，必然是有什麼大事發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