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姑娘聽到這裡上前重重的磕了兩個頭，哭著道：“爲了給我妹妹治病，家中真的已經賣了所有能賣的，掌櫃的您行行好，我將來當牛做馬的報答您……”她的聲音已經哭到沙啞，讓人心中很是不忍。
人羣中有人看不過去，對那郎中，也是藥店掌櫃的說道：“你又不差這些錢，多一些少一些的怎麼啦，但是那對人家可是救命的事，左右都欠了，還不如將好人做到底，那可是一條人命啊。”
“沒錯，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你怎麼這般冷血。”
有人這麼一起頭，人羣又開始騷動，紛紛開始勸藥店郎中就當做好事免費救人，那郎中臉色已經很難看。
慕青璃斗笠下露出一絲冷笑來。
哪個時代就不乏這種人啊，慷他人之慨，有一顆強大的聖母心，只要不是他們出錢，任何大帽子都能往你頭上扣。
這藥店掌櫃是不招人喜歡，但若他所言屬實，人家已經賠了那許多藥材進去，對得起“醫者”二字，憑什麼要求人家一而再再而三的貼錢？
可這纔是這個世界的常態，人們除了表面上對強權的畏懼，還有一種“我若我有理”的心態，在地位比自己高，卻沒有足夠掌控力的人面前表現的淋漓盡致。
比如這幫人敢對著一個藥店的郎中說這些話，他們敢對著有權有勢的官員這麼說嗎？
不敢。
因爲他們知道這郎中雖然比他們有錢，卻不能拿他們怎麼樣，所以樂得給人家添堵，看著他散財就如同自己打了勝仗一般。可要是換成一個達官貴族，一個真的視人命如草芥的人，誰當出頭鳥誰就是個死。
慕青璃也懶得再看下去，擡腳就離開，路過那姑娘身邊的時候她不知道是有意還是無意，體力不支一般身子一倒就嚮慕青璃摔來。
慕青璃眼疾手快的避開，那女子撲通倒在地上。
本來就瘦弱的身板砸在石板上，伏在那裡半天都沒有爬起來，只能聽見隱隱的啜泣聲。
正常來說，面對這個半大的孩子，誰都有些許憐憫之心，可是慕青璃眼睛都沒有眨一下的走開了去，消失在人羣裡。
地上的人兒身體一僵，但是也沒做什麼。
那個藥店老闆也不是傻的，被人羣激怒之後冷笑著道：“好，你們不是都義憤填膺麼，今兒誰肯出錢，我就半價給她出診！”
此話一出，剛纔還嘰嘰喳喳的人羣都沉寂下來，沒有人再願意開口。
老闆見狀冷哼一聲回去了。
過了很久才又有幾聲感嘆傳來。
“真可憐。”
“誰說不是呢，我要是有錢也幫她一把了。”
“你是不知道，這丫頭的叔父家和我家臨街。父母一早就去世了，她和她妹妹寄居在叔父家，嬸嬸爲人刻薄，平日裡連飯都不給她們吃飽，別說治病了，這丫頭和她妹妹相依爲命那麼多年也是不容易。”
“原來是這樣啊，那也是可惜了，馬上她妹妹也要去了，命苦喲……”
再沒了看戲的機會，周圍的人又感慨的說了幾句話後紛紛散去，少女趴在原地，手指緊緊的摳住地面，幾乎都要摳出血來。
怎麼辦？
往日一直有效的法子今天卻沒有起到作用，老闆沒有答應，那個看似有錢的人也沒有施捨，這可怎麼辦？
忽然，一雙白色的靴子出現在她面前，少女擡頭看去，只見方纔從她身邊走過去的那位公子又折了回來，雙眼正從斗笠後面打量著她。
“喏。”慕青璃手中拿了一兩銀子給她，“那郎中方纔說要是有人幫你，他就只算你一半的診金，你這會拿進去就說有人願意幫你，二兩銀子的藥應該夠你妹妹吃一段時間了。”
那少女似乎不相信會有這麼好的事落在自己身上，直到顫抖的手接過來銀子：“謝……謝謝您。”
慕青璃沒有多言，轉身準備離開。
“恩人。”少女忽然從身後開口叫住她，“您府上在何處，將來有了銀錢我一定歸還。”
“不必，也沒有多少錢，我只是想盡一份心意罷了。”慕青璃淡淡道。
窮則獨善其身，達則兼濟天下。
她是真的沒有那個能力，但是事情擺在了眼前，裝作什麼都不知道的轉身離開連自己都說服不了，所以給這一兩銀子但求心安罷了。
“不行不行，滴水之恩當涌泉相報，我欠了您就一定要還。”她似乎說的很堅定，但是在說話的時候低著頭沒有看慕青璃的眼睛。
慕青璃見狀，也不願意再和她演戲，眼底多了些諷刺的笑意：“你執意要問清楚我家住在哪裡，可是想要將方纔那一齣戲再在我家門前唱一遍？”
少女眼睛瞪得大大的：“我不知道您在說什麼……”
“你很清楚。”慕青璃毫不客氣道，“你聰明的很，才這麼大已經懂得利用別人的同情來幫你造勢，將自己僞裝成弱者的模樣。那店裡的夥計雖然推了你一下卻不是很用力，你故意喊得那麼淒涼就是爲了惹的別人看過來，指望那藥店的郎中畏於人言，被逼的出手幫你。後來看我過來也是故意摔倒在我身邊，是希望我能看你可憐賞你銀子還是想要趁機訛我一筆？”她已經能想象的到，這女孩在哭著說要賣身救妹的話來。
少女沒想到慕青璃猜中了所有，緊咬著脣不說話，雙手攥的死死的。
“我回來幫你，是因爲聽到了那些人說起你的身世，曉得你除了這樣做別無他法，但是你也要知道，人心遠比你想的複雜，這一招在有的人身上能用，因爲他守著底線不會用更陰暗的法子對付你，有的人身上不能用，否則只會讓你自己死無葬身之地，所以別再欺負老實人了。”
也就是那個郎中還算有一顆仁心，若是遇見慕青璃這樣的，多半人前笑瞇瞇的答應下來，背後一劑毒藥弄死她。
不是喜歡玩心眼麼，不是喜歡給我下套麼，就怕你沒那個命還。
少女聽了慕青璃的話，臉上的憤慨之色再也抑制不住，低聲吼道：“我就一個妹妹，我就只有她一個妹妹！像你這種衣來伸手飯來張口的人憑什麼這麼說我！”慕青璃今天出來前特意換了一身不是很值錢的衣服，就是爲了不暴露什麼，但是在平民百姓眼中已經是頂好的了。
她雖然沒有猜出慕青璃的真實身份，卻想到他應該是什麼殷實人家的公子，被教訓了很是不爽，沒忍住就說出了上面那些話來。
嗯，這就發怒了？
本來看她小小年紀也算是有城府，想要試試她，沒想到這麼容易就被激怒。
那就說明也不是什麼可塑之才了。
慕青璃心裡有些惋惜的想到，也不和她爭，搖了搖頭離開了。
那少女呆呆看著慕青璃的背影，心中忽然涌起強烈的預感，她是能救自己妹妹唯一的機會。
真的是唯一。
便不是哪裡出來的勇氣，也顧不上用剛到手的銀子去找藥店老闆，三兩步跑到慕青璃前面擋住她的去路，猛地跪在她身前。
“這位貴人，求求你救救我妹妹吧，我真的是沒有辦法了纔會這麼做的。”她一下接一下的扣頭，不像是方纔對著藥店郎中的演戲，眼底更多了幾分哀慟之色。
“我已經說了，給你銀子是爲了讓自己心安些許，至於你妹妹我救不了她。”慕青璃目光淡淡。
她現在身邊沒有錢，連手頭現有的銀子都是賣了首飾得來的，以後用錢的地方還有很多，怎麼可能爲了一個素未平生的陌生人摺進去。
少女似乎沒有聽到，保持著磕頭的姿勢邊哭邊道：“您不知道，前些日子嬸孃已經不耐煩了，不許妹妹在家裡繼續待著，說死在家裡不吉祥。明日我們就要被趕出來了，連個容身之處都沒有，求您發發善心，讓我做什麼都可以，求您了……”
不一會兒青石板上就磕出血來。
那血跡蜿蜒的順著石板流了過來，都到了慕青璃腳邊。
少女還在那裡磕，似乎只有對方沒有說話她就永遠不會起來。
四周已經沒有了人，整條街道都很安靜，慕青璃靜靜的看著眼前不斷叩首的人，忽然開口道：“你真的爲了她什麼都答應？”
少女似乎是看到了希望，擡起頭來用力的點頭。
這也是慕青璃第一次看見她的臉。
雜亂的頭髮還黏在她臉上，面黃肌瘦明顯就是長期營養不良，可是那雙眼睛卻亮的出奇，裡面有著濃濃的祈求和活下去的慾望。
慕青璃終是下定了決心：“你先用這錢去給你妹妹抓兩服藥，將今天撐過去，明日你嬸孃真的將你趕出來後就帶著你妹妹在這裡等著，自會有人安排你的去處。”
“……是。”她又重重的叩首，等再次擡頭眼前已經沒有了人。
她擦了擦髒兮兮的臉，抹乾眼淚握著銀子走進回春堂。
應該相信方纔那個人嗎？
她不知道，但那已經她最後的機會，真的不能放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