睡夢中的繁季被一陣抽泣聲驚醒, 微微凝神聽著,輕輕的、壓抑的哭聲自白雲和飛沐的屋中傳來。他微微皺眉,這個飛沐大半夜的不睡覺哭個什麼勁, 剛想出聲勸慰, 又聽到了嗚嗚之聲, 似是口被堵住了。待要細聽, 臉上忽然一熱, 卻是鳴玉趴在了臉上,伸出兩隻毛乎乎的小爪子堵住了耳朵。
鳴玉只顧堵他的耳朵,完全沒覺自己軟趴趴的肚皮蓋在了繁季臉上有何不妥, 而後腿前那一團毛乎乎的肉鬮鬮在人家嘴上也沒什麼不對。
繁季被兩隻毛乎乎的小爪子捂住了耳朵,心裡納悶, 鳴玉爲何不讓自己聽?又暗暗發笑, 這隻小狐貍忒有趣, 不想讓自己聽爲何不直接做個結界?這樣糊在臉上真的很……很癢。
忽覺脣上多了個肉乎乎毛茸茸的物事,他雖不記事, 但是這東西是什麼他還是知道的。村裡的公狗常露出來趴在母狗身上戳來戳去,他也問過飛沐,飛沐紅的臉說那是在交\配。奇怪的是心裡竟然沒有一點嫌棄的念頭,反而微笑著輕輕的吹了一口氣。
微熱傳來,鳴玉頓時懵了, 這是什麼狀況, 自己要是送到了人家口中的嗎?他尷尬的擡開了小爪子, 努力的要爬起來, 可這似乎是個很艱難的活, 英明神武的梵淨山主鳴玉爬了兩回居然都沒爬起來。繁季卻要逗他,又吹出了一口氣, 那毛團瞬間有了反應,不再軟趴趴。
鳴玉心裡羞憤難當,開口道:“莫鬧。”聲音沙啞魅惑。
繁季的心裡一顫,似有有什麼破繭欲出,張口便咬住了那個毛團。
鳴玉瞬間亂了陣腳,他哪裡見過這個,正努力爬起的小身子忽然就像是散了氣一般,啪的又趴在了繁季的臉上。他惱怒異常,白光一閃,七葉滿面羞憤的站在了地上。
繁季哈哈大笑,緊盯著他的身下道:“果然是一體。”
七葉羞憤難當,看他笑的暢快,猛的撲了上去,只想堵住他的嘴,不讓他再笑。
其實七葉有許多種方法堵住繁季的嘴,比如用法術,雖說不一定打得過繁季。也可以用枕頭壓住他的頭,這個或許更直接有效一點。或者用手也是可以的。可是聰明的七葉選擇了用脣死死堵住繁季那可惡的嘴。可能這是狐貍的本能,因爲他們動物動武力都是用嘴的。
其實七葉只是想咬他而已,那嘴實在可惡。雙脣相觸的一瞬,笑的眉眼彎彎的繁季眼睛瞪的溜圓,七葉也覺出不妥,一沾即放,看向繁季滿臉尷尬。
繁季看著面色緋紅的七葉,額間那跳動的火苗,因氣急而泛紅的臉,紅豔豔的脣。腦中忽然一片混亂,眼神逐漸迷離,忽然起身,將七葉死死的抱住。
七葉欲脫身而去,哪知繁季的脣突然貼了過來,用力在他脣上輾轉。
七葉瞬間石化。
許久後繁季埋首在他的頸間,喃喃道:“百馨,不要走。”
七葉僵住……
日上三竿,破天荒的院裡沒有一絲動靜,七葉一夜沒閤眼。他想著繁季與娘有怎樣的過往。
據他爺爺講,他娘是個嫉惡如仇的女子,而且還是個很有心計的人,對自己的爹絕對忠誠。這樣的她對繁季是個怎麼的存在?
繁季醒來,眼中已沒了昨日的狂熱,見他已化作了鳴玉的模樣,伸手順了順他的毛,忽然想起了什麼,一把拎了起來,仰躺著叉著鳴玉,鳴玉可憐的小身子半吊在空中,露出了粉紅的肚皮以及肚皮上的毛鬮。
繁季看著那毛鬮笑的一臉曖昧,他似乎不記得親吻七葉的事了。
鳴玉惱怒,兩條後腿奮力朝前蹬去,正蹬在繁季的手上,繁季的手背上頓時出了幾道血槽。
繁季噝噝叫著:“你這狐貍,恁狠心。”卻也沒放了他,仍叉的死死的。看了一眼快變成噴火狐的鳴玉,手慢慢放低,頭往上一擡,對這那毛鬮吹出一口熱氣。
鳴玉嗷嗚的一聲,便要逃走,不知那繁季用了什麼術法,鳴玉竟不能脫身,亦不能化出人形,氣的他狹長的眼睛瞪的溜圓,四肢蹬的更加厲害。
這樣的他,看在繁季的眼裡是一副可憐兮兮的模樣,一點威懾力也沒有。鳴玉心裡懊悔,吃飽了撐的變成鳴玉作甚.
繁季揶揄的看了一眼鳴玉,張嘴作勢去咬。鳴玉“嗷嗚”的一聲,眼白翻出,小腦袋一歪,氣的昏死過去了。
繁季見狀,趕緊放下他,輕輕拍著他的小腦袋,只見白光一閃,鳴玉已在屋裡消失。繁季看著那消失的白光,臉上慢慢漾出了一個笑,越來越大,最後竟笑出了聲,歡暢的聲音傳出去很遠。
聽著那笑聲,鳴玉又羞又惱,他徘徊在東山上,不想回白雲觀,卻想繁季,想那種被抱在懷裡的感覺。想來一定是小時候沒有被人抱過的緣故,他想要那種窩在懷裡的安全感。貪戀繁季身上與空見一樣的氣息,他抓狂了。
繁季靜靜的坐在院子裡,面前擺了一個白瓷茶盞,冒著嫋娜的香氣,輕輕的掀開蓋子,裡頭是碧盈盈的茶水。他有一瞬的恍惚,那茶水變作了一雙碧幽幽的眼,笑盈盈道:“繁季。”
繁季愣住,腦中斷了的弦似乎正在接續,記憶如潮水般紛至沓來。
那瞇著眼睛打盹的鳴玉,那一襲白色袈裟的和尚,那漫天的大雪中白髮如瀑的七葉,那哀慼的面容,狂熱而悲切的眸子。赤紅眼睛的予,滿地流淌的鮮血。百馨那悽美的容顏,雲淵那嫉恨的雙眼,碎了的五色玉,一幕幕涌入了腦海。
繁季捂住了頭,慢慢陷入黑暗。白雲自院外飛速奔來,將縮成一團的繁季抱進屋裡。繁季緊緊抓著白雲的衣襟,臉色蒼白,嘴裡喃喃的叫著:“七葉,七葉,七葉不要這樣,這樣會死的,不要……”他的聲音漸小,手無力垂下。
白雲臉色凝重,手搭在他的脈門,漸漸皺緊了濃眉。
繁季還在喃喃自語:“予,對不起,對不起,師父,師父,娘,娘……百馨,雲淵…我”他喃喃的叫著許多人的名字,說著含糊不清的話。
白雲緊縮雙眉,在牀前來回踱步,眼眶泛紅,他這是要記起了嗎?
鳴玉回來的時候,繁季已睡著,眉頭緊鎖,睡的並不安穩。
白雲只說是他可能要記起了,便出去了。找個無人的地方,大哭了一場,兩千年的守候,終究是沒有白等。
鳴玉跳上牀,擡著爪子撫平他緊皺的眉,看著臉色漸緩,低頭趴在了他的手上,頭枕在他的手心裡。過了一會兒,伸出舌頭舔著他的手。繁季手微微動了,開口道:“鳴玉,別淘氣。”那口氣與空見一般無二。
鳴玉激靈一下站立起來,瞇著眼睛看繁季,他依然酣睡,那只是夢話罷了。
鳴玉頹然躺下,卻怎麼躺著也不得勁,不知那繁季用的什麼術法,法力封了大半,不能變身。他來回翻騰著,看著繁季睡的香甜,不禁心酸,伸著舌頭在臉上舔了舔。繁季卻沒如往常一樣的拎他起來道:鳴玉,別鬧,再讓我睡會。他仍緊閉雙目沉睡,這一睡便是七日。
第七日,在外頭擺弄草藥的白雲只聽見一聲嘆息,他快步踏進屋裡,只見繁季垂首坐在牀前,周身散發著一股生人勿近的氣息。聽見他進來擡頭淡淡的看了他一眼道:“不離,是你嗎?”
白雲激動的搓手,道:“是,主上,你記起來了。”
繁季點頭:“嗯,記起來了。”他負手看著窗外,目光悠遠“兩千年了,又回來了。”
白雲低頭擦了一把淚道:“兩千年了,屬下總算沒白等。”
繁季過來拍了拍他的肩道:“你辛苦了。”
白雲的淚唰的流了下來:“屬下不辛苦,只要主上能回來,就是再等千年,屬下也等得。”
繁季微微笑,點頭道:“他們都在哪裡?”
“在望海,主上醒來也有些時日,他們應該快來了。”
“嗯,這些年可有什麼事發生?”
白雲斟酌道:“大事倒沒有,只是有一件事與主上有關,待我說與主上聽。”
兩人移步到了院裡,白雲將官生那事說了,繁季聽完,輕輕叩打著桌面皺眉道:“你的意思是那個叫官生的…是他爲我補全的魂魄嗎?”
白雲道:“正是。”
繁季陷入沉思問道:“可有百馨的消息?”
“屬下沒有查到,只是國師出世了。”
繁季臉色如常:“說來他也該出世了,他那人怎麼會容忍雲淵大陸四分五裂,這是他的職責,他認爲的職責。”繁季的臉上浮現一絲譏諷。
白雲道:“雲淵大陸已然一統。”
“嗯,很好,我再也不用擔心他來煩我了。”繁季的臉上終於露出一絲笑容“這是我醒來的第一件好事。”
白雲道:“如今屬下叫白雲。”
“嗯?不離是白雲?倒也不錯。”兩人說著話,鳴玉回來了。
鳴玉出去撈魚了,想讓七娘熬魚片粥給繁季吃,這七日他每日都讓七娘熬粥,可是繁季並未醒來。他依然日日去撈魚。那小小的身體拖著一條大魚,毫不費力的跳上了桌子。看見繁季,丟下魚便往繁季肩上跳去,伸出舌頭舔了一下。
繁季措不及防,讓他舔個正著,他緊皺了眉頭,嫌棄的將他拎了起來道:“哪裡來的狐貍?怎的這樣髒?”
鳴玉一聽,頓時愣住,眼睛立刻顯出水光,轉臉看向白雲,白雲道:“主上記起來了,可……”
鳴玉明白了,繁季都記起來了,可是沒記起他,官生……沒有了。他定定的看向繁季,鳴玉這纔看出,繁季的身上有久居上位的威嚴,與往日那人並不一樣,多了些凌厲與冷冽,少了笑容與溫和。
他許久才澀聲道:“恭喜你了。”
這事其實是必然的結果,繁季若生,官生即死,只是自己心存妄想,想著官生能在他的身上覆活。
鳴玉的心裡冰冷,眼神落寞,良久才擡起頭來,碧幽幽的眼裡沒了往日的活潑,他低聲道:“能將我封住的法力解開嗎?”
繁季微楞,看了一眼,隨即了悟,一道微光沒入鳴玉體內。
鳴玉叼起那條比他身體還長的大魚,蹣跚著走了。他要吃魚片,一個人吃,吃完這條魚,以後,再也不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