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懷希得了空,來找空見,空見正在和空聞閒話。看著懷希提著個精緻的食盒,在裡頭拿出一碗臘八粥,他指著那食盒問:“這麼精緻的東西,不是寺裡的吧,你哪來的?”
“青霜姑姑給我的,我留了一碗給你吃。”懷希笑嘻嘻的說。
“青霜?”空見思索著這個名字,莫名的熟悉,猛的想了起來:“是不是成園的那個青霜?”
“正是,你怎麼知道?”懷希驚訝的問,他拍了自己的光頭,又像是想起了什麼,“對了,你們一定是打成園過來的。”
空聞點(diǎn)頭,想起那丹鳳眼的女子,目光溫柔的看著空見說:“是十三了嗎,真好”他心裡猛地一驚,看著懷希那雙單風(fēng)眼,按下起伏的心緒問他:“你是怎麼認(rèn)識那個青霜的?”
懷希沒有看出他的異色,隨意的說:“我小時候就認(rèn)識她,她經(jīng)常來看我,還給我?guī)б恍┏允澈鸵律选!?
空聞已聽出了端倪,看著懷希,目光復(fù)雜,心裡暗自思忖:那女子知不知道懷希吶?
空見沒理會兩人,自顧自的喝那碗粥,還給空聞留了半碗。空聞笑著說:“那是懷希留給你的,你自己吃了罷,我還不餓,莫拂了人家的好意。”
懷希不好意思的說:“青霜姑姑定是不知道你們在,若是知道會多帶些的。”
空見在粥碗裡擡起頭附和:“那個青霜是個好人,一定是這樣。”
懷希笑逐顏開,高興的說:“就是這樣,青霜姑姑的心底非常好。”一會兒小臉又皺巴起來,空見問:“這是怎麼了,變臉變得這樣快。”
”那個,那個,...”懷希期期艾艾的說“就是青霜姑姑的主人,她,她,”
“她怎麼啦?”空見一聽著了急“你快說呀。”他對哪女子有著莫名的好感,就像是對孃親一樣。
“她要剃度。”懷希說了出來“青霜姑姑很著急,可是又勸不了,現(xiàn)在在後院的禪房裡。”
空見“啊”了一聲說:“她爲(wèi)什麼要剃度啊,好好的出什麼家?”
空聞敲著桌子,他比空見大了幾歲,知道的多些,平時想的也多,思索了一會兒說:“咱們看看去?”
懷希滿懷希冀的看著空見,空見說:“好,就去看看,三人出門,一起去找了青雲(yún)。青雲(yún)自來了萬安寺就不愛出門,他說外頭太冷,空見卻覺得不是這樣,那就日峰上並不比萬安寺暖和,他還不是每天往外跑。
幾人一起來到那女子住的那座小院,裡頭燈火通明,空見在外頭看的清楚,裡頭只有青霜,門外站了兩個婆子和一個紅衣的丫鬟。
青霜在苦勸那女子,那女子頭髮散亂,面容憔悴,目光兇狠。空見看去時,那女子似是感覺到了什麼,猛的向外看來,那眼神帶著瘋狂執(zhí)拗。空見心裡一驚,莫非她是瘋魔了?
空見拉住三人,不讓他們過去,那女子看了一會兒,眼神漸漸平靜,歸於呆滯。她嘴脣輕輕蠕動,不知說些什麼。青霜跪在了地上,抱著那女子的頭,肩膀一聳一聳的,分明是在哭泣。
正在這時,空見聽見有腳步過來,忙拉了三人躲在了一邊。腳步聲漸近,空見看出是那日在成園遇到的男人。他想起那夜的話,又看了看那跪在地上哭泣的兩個女子,忽然嘆了口氣。青雲(yún)聽他嘆氣,趕緊拿手捂上了他的嘴。那男子腳步一頓,看看四周,又繼續(xù)向那院子走去。
他站在院門口,來回走了幾步,上前叩了門,裡頭的婆子聽見了問:“是誰?”
那男人說:“是我。”
門應(yīng)聲而開,一個婆子說:“您快去看看吧,小姐他要鉸了頭髮做姑子。”
那人緊走幾步進(jìn)了禪房,正在哭泣的青霜忙擦了眼淚,抱著那女子道:“小姐,三郎來了。”
那女子擡起呆滯的眼睛,喃喃的問:“誰來啦?”
那那人單膝跪在地上,抱住了那女子:“秋娘,是我啊,我是三郎。”
那叫秋娘的女子轉(zhuǎn)頭看他,目光漸漸銳利,忽然大叫了起來:“你不是三郎,你不是三郎,你是殺人犯,是你殺了我的三郎,你還我三郎的命來......。”她大叫著撲向那男子。
那秋娘撲在他的身上,又抓又咬。那男子的臉上瞬間就被抓出了幾道口子,很快的滲出血來。青霜趕緊上去拉秋娘,誰知秋娘的力氣大的出奇,竟把她摔了出去。
青霜顧不得身上的疼,爬起來出去喊了人進(jìn)來,秋娘兀自的嚷著:“你殺了我三郎,你還我三郎的命來。”
那男子也不躲,一味的讓她抓撓,眼裡蓄了淚,使勁的往懷裡抱她:“秋娘,秋娘,我的秋娘。”那女子聽了他叫,停下了手上的動作,歪頭看著他,那目光變的極其溫柔,聲音也不銳:“三郎,你回來了,三郎,你的臉怎麼啦?”她捧著那男人的臉,焦急的說:“誰把你的臉弄成了這樣,青霜快拿藥來,三郎的臉傷了。”
青霜抹了一把臉上的淚水,轉(zhuǎn)身找藥去了,那女子癡癡的捧著那男子的臉“三郎,你怎麼這麼不小心,秋娘看了心疼。”
那男子笑著說:“沒事,秋娘,咱們坐牀上說話。”
秋娘羞澀的低頭:“我聽三郎的。”
那男子扶著秋娘坐在了牀上,穿紅衣的那丫鬟拿了梳子過來,秋娘低頭說:“三郎,你給我梳頭好嗎?我記得以前你總是喜歡摸我的小辮子。”
那男子嘆了口氣,拿著梳子一下下的給她梳了起來。空見幾個在外頭等的久了,聽見沒了動靜,也沒見那男人出來,就回了禪房。
第二日,懷希覺得昨夜拉著空見出去捱了凍,心裡過意不去,說要帶他去看萬安寺的梅園。空見本也沒在意,見他說的熱切,就跟著去了。到了才知,成園裡的梅花跟這裡的一比,猶如小溪比大江。
空見就像是鄉(xiāng)巴佬進(jìn)了城,看著梅花嘴巴就沒合上,吵的青雲(yún)直翻白眼:“真是少見多怪,這還不是最大的。”
空見笑瞇瞇的說:“這就是我見過的最大的了。”
幾個人在梅園裡嘰嘰喳喳,,不知不覺轉(zhuǎn)到了深處。本來安靜的在空見懷裡的小狐貍掙開空見的手,跳了出去,在雪地裡轉(zhuǎn)瞬失去了蹤影。空見也不急,他定是覓食去了。
在梅園的盡頭,一年輕俊美的和尚,著一襲白袍負(fù)手而立,額上一簇鮮紅的火苗,看著分外妖異。身前一隻火紅皮毛的大狐貍趴在地上,嗚嗚的像是在求饒。
“爲(wèi)何要要迷惑那女子?”清冷聲音自那和尚口裡發(fā)出。
趴在地上的紅狐落下一串串眼淚:“紅玉拜見狐王,奴家,奴家是看那女子太可憐。”她說的竟是女聲
“哼,既然你已修煉到了今日,就該知道這樣的事是不容我們做的,我們修煉已是有違天道,若要迷惑世人,就更爲(wèi)天道所不容,這點(diǎn)道理你不懂嗎?”
那紅狐聽了他的話,身體抖若篩糠辯解道:“奴家自是知道,可若不附在她的身上,恐怕她早就失去生機(jī)了。”那和尚瞇著眼睛:“這是爲(wèi)何。”
紅狐強(qiáng)自站直了身子,理了理思緒,慢慢道來。
那三郎和孟秋娘本是青梅竹馬,自小便定了親。在三郎十五那年,定了日子只等娶孟秋娘過門。
三郎的爺爺是當(dāng)時的吏部尚書,爲(wèi)人剛正不阿。爲(wèi)了一件案子得罪了朝中權(quán)貴,遭人陷害,被貶官爲(wèi)民。他們一家老小在離京途中被殺,只剩下一個在老家等待娶親的三郎。
三郎聽了後便失去了蹤跡,八年後方纔回來。那年他考中了狀元,又用了十年報了大仇。這十年間,他見過秋娘幾回,兩人也說好了,待大仇得報就成親。且兩人已有夫妻之實(shí),那秋娘還爲(wèi)他產(chǎn)下一子。爲(wèi)了生下這孩子,秋娘跟家人鬧翻,搬到了成園。
可他在考中狀元之時已娶了妻,秋娘前後等了他二十年了,如何能承受?若不是有那孩子的念頭支撐,她不知已經(jīng)死了幾回。
那秋娘救過我一命,我只想讓她好好的活著,也算是還了她的救命之恩。
紅狐說完,地下的白雪已被淚水凝成了冰。
那和尚說:“說來你也是我狐族之人,這事你莫管了,回去修煉,你那恩人我自有辦法,斷不會讓她香魂早逝就是了。”
那紅狐聽了一愣,常聽說王高高在上,不近人情,不想?yún)s是這般平易近人。她卻不知,她這王只是閒了發(fā)慌了。
她原地轉(zhuǎn)了個圈,化成了人形,竟與那孟秋娘一般無二。她伏在雪地上磕了頭:“謝王爲(wèi)奴家做主,可那秋娘的體內(nèi)並不止奴家一個,還有一個精靈。”
那狐王皺眉道:“那是個什麼?”
“是條蛇精,她慕戀三郎,是她引著秋娘和三郎成就了夫妻之實(shí)。平日並不出來,只有在三郎來時纔會出來,她的道行比我高,我打不過她。”
那狐王眉頭緊皺:“你可知那孩子的下落?”
“知道,就是萬安寺的懷希。”
“懷希?就是那個經(jīng)常找空見的小沙彌?”
“正是那孩子。”
“秋娘待孩子滿月後就送到了萬安寺,青霜經(jīng)常來看他。”
“哦,你去吧。”
那紅狐盈盈下拜:“請王允奴家伺候到王離開。”
狐王揮手道:“不必了。”說完化作了一道流光消失不見。那紅狐呆呆的站在原地,喃喃的說:“王長得可真好,比那什麼負(fù)心的三郎好看何止百倍千倍。”
空見幾個玩的正高興,一道白光直往他懷中撞來。空聞雙手一抄,一個渾身雪白的小狐貍就抓在了手中,那嘴角的鬍鬚上猶帶了絲絲血跡。
空聞拎著他頸上的毛說:“又跑去那裡偷嘴了,嘴巴都沒擦淨(jìng)。”小狐貍對著空聞呲牙咧嘴,四肢在空中徒勞的蹬著。
空見瞪了空聞一眼:“你抓疼他了”。趕緊接了過來,抱在了懷裡。小狐貍嗚嗚的在他懷裡叫著,溼漉漉的眼睛水氣氤氳,一副受了委屈的模樣。
空聞抓了抓他背上的毛,笑著說:“你慣會做出一副可憐相,也就空見吃你那套。”
空見打掉他的手說:“你這樣他更不喜歡你。”
空聞無所謂的笑了:“我還用的著一隻畜生來喜歡?”空見用一種很奇怪的目光看了他一會兒說:“你最近越來越像那個無賴的青雲(yún)了。”
青雲(yún)一手擎著一支梅花,一手摟了空聞的肩膀說:“這就對了,待過些時日你蓄了發(fā),咱兩個就不分彼此了。”
空聞彆扭的動了動身子,甩掉了肩上的手說:“誰要跟你一樣?”
空見懷裡的小狐貍翻著白眼,分明就是一樣,還不承認(rèn),虛僞,假道學(xué)。
晚上,懷希慌慌張張的來找空見,說秋娘犯病了。他的眼裡滿是擔(dān)憂,空聞覺得這孩子知道些什麼。
幾人跑過去看,那秋娘一會兒掐自己,一會兒去抱著三郎,場面甚是混亂。請了寺裡精通醫(yī)術(shù)的長老,紮了幾針下去,暫時安靜了下來。
空見仔細(xì)打量了秋娘,她眼窩深陷,面色蒼白額前隱隱的有團(tuán)青氣,似是條蛇的模樣。他思量了一會說:“大師,請你在女施主的人中別上一針。”
那年邁的長老略一沉思,便在人中橫穿了一根銀針。只見那秋娘猛的睜開了雙眼,眼裡閃著寒光,咬牙切齒的說:“小和尚,我與你往日無冤近日無仇,你爲(wèi)何害我。”那聲音竟不是孟秋孃的。
空見皺眉:“你不是孟施主,你是個什麼妖精,爲(wèi)何潛在女施主體內(nèi)?”
“哼,我是什麼不用你管,你乖乖的放了我,咱們好說。”
空見嘻嘻的笑了:“你若是有本事就自己出來。”
那妖精見他不放,咬牙道:“你就不怕我毀了孟秋孃的身體?”
“你若毀了,你也就完了,不信,大可一試。”他轉(zhuǎn)向空聞?wù)f:“你帶著空我去看看,附近哪裡有蛇洞,那畜生的本體在那裡,它沒有本性,小心傷了人。”
那妖精見空見讓人去找她的本體,心裡大急,忽然大笑道:“你以爲(wèi)一根銀針就能困的住我?那你就打錯了主意”孟秋娘突然伸手去拿別在人中的銀針。空見猛然出手,白光閃過,那孟秋孃的四肢再不能動。
小狐貍叼著一個小葫蘆顛顛的跑來,空見拿過葫蘆對著那孟秋娘,嘴裡唸唸有詞,卻是收魂咒。
那妖精大叫,聲音悽悽慘慘:“三郎,三郎救我,我是秋娘啊。”
三郎雙目赤紅:“你不是秋娘,你是妖精。秋娘讓你折磨的人不像人鬼不像鬼,我恨不得殺了你。”
“三郎,我雖不是秋娘,可這些年都是我在陪你啊,陪你花前月下的是我,洗手做羹湯的也是我,對你笑意溫存的還是我,你怎能這麼狠心。三郎,那孟秋娘早就不再愛你,她把你們的親骨肉都拋棄了,只有我是真心待你,三郎...。”
三郎聽他說到孩子急切的問:“你說什麼孩子,你說清楚了。”他亦有耳聞,說秋娘爲(wèi)他生了一個孩兒,可始終未見秋娘提起。
那魂魄不甘的掙扎,被一絲絲的在孟秋娘體內(nèi)抽出,化作一股青煙,收進(jìn)了葫蘆裡。空見拿了符紙封了口,遞給了小狐貍。
三郎去抓那葫蘆,小狐貍飛快的跑了,三郎大聲的叫喊:“回來,快回來,我還有話問她。”
空見拉住了他說:“你問孟施主也是一樣。”
三郎苦笑道:“這麼多年,她若說,早就說了,怎會等到今日。”
那長老拔了孟秋娘人中的那根銀針,又在她的身上連施了幾針,孟秋娘幽幽轉(zhuǎn)醒,眼神雖然暗淡,卻還清澈。
長老收了針,開了付方子,搖著頭說:“慢慢調(diào)養(yǎng)吧,這病亦非一日之功。”懷希在人後緊握了拳頭,沒有上前,隨著長老慢慢的出去了。
空見見沒事了,再找懷希,已不見了人影,他也回了禪房。
空聞帶人回來的時候說:“那蛇沒用我們動手,不知讓什麼野獸撕的稀巴爛。”小狐貍在牀上瞇著眼睛,聽了他的話,動了動鼻子,嘴角彎彎翹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