予只覺的呼吸停滯, 呆呆的看著眼前這個衣衫不整的人,七葉傻了眼,他知道官生隨時會回來, 但是這樣的迴歸還是讓他吃了一驚, 他艱難的張口道:“官…官生。”
繁季看著他, 那張不見表情的臉上露出了一絲微笑, 道:“你回來的早了點?!?
官生的眼睛直直的看著傻了的予, 道:“我回來了?!?
予的眼裡閃著水光,脫下身上的長衫披在他的身上,幫他繫好, 手指撫上他散亂的髮絲,道:“回來就好。”
一道暗紅的身影忽然落在了官生的面前, 那人的身上散發著絲絲黑氣, 他看著官生問道:“你真的沒死?”
官生看向那人, 輕聲喚道:“九戒?!?
九戒眼中的血紅漸漸隱去,身上的黑氣也逐漸淡去, 他的眼裡閃出水光,哽咽道:“你真沒死?”
官生的手撫上他的頭道:“都長這麼大了,你這傻瓜,我怎麼會死,我不過是涅槃而已, 只是我一直不願醒來, 是你發動了五色大陣, 五色玉毀掉我才醒來的。”
九戒的臉上帶了一抹笑道:“你回來就好, 否則我要把他們全殺了給你陪葬。”
官生道:“你太過偏激, 當日是我不願求生,才一心赴死, 我若不想死,你以爲那些修真人殺的了我嗎?”
九戒憤然,此時大殿動的更加厲害,繁季皺眉問道;“你發動了五色大陣,可有法子讓他停下來?”
九戒的眼中閃過一色黯然,道:“沒有?!?
繁季惱怒:“既然沒有你爲何要發動?”
九戒苦笑道:“我只道爲了空見師兄復仇,並沒想過他未死,如今,一人做事一人當,我自去好了?!?
官生拉住他道:“不要去了,五色玉中有云淵的記憶,我知道如何阻止,我去就好,你們就在這裡等候好了。”
官生轉看向予,緊緊的抱住他,悄聲道:“我終是辜負了你,你忘了我,這一切因我而起,如今也因我結束吧。”
予的身體僵住,就要說話,官生死死的摟住了他道:“就讓我再抱一會兒,不要說,我知道我在做什麼?!?
予的眼淚打在官生的背上,卻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半晌道:“你這一去是要送死的嗎?”
官生道:“九死一生。”他知道,五色玉毀了,只能是自己化作那一角的五色玉,變的完整,若是換了別人,沒有五色玉的氣息根本不行,而他跟綠芒一起這麼多年,身上已遍佈了綠芒的氣息,如今這是唯一的辦法。他不禁苦笑,雲淵還真是設了個大局,讓他最終得不到予。
予緊緊的回抱著他,忽然懷裡一空,耳邊一個聲音輕輕的道:“我去了,你保重。”予呆呆的看著繁季手裡的五色玉變的完整,飛進了凹槽他張大了嘴巴,卻說不出什麼,只死死的抓住了衣襟。
九戒飛身上去:“不,不要,這是我的錯,爲何要你來擔?”他發瘋似的去摳那塊玉石,可那已經和玉柱合爲了一體。
慢慢的,不斷晃動的大殿停止了晃動,只有那瑟瑟的塵土在輕輕落下,予癡癡的看著與玉柱化爲一體的五色玉,眼淚不止。
常笑幾人到的時候大殿已經停止了晃動,七娘看著發呆的予問道:“官生呢?,官生哪去了?”
九戒一臉的頹唐,跌坐在地,是他一手把自己最喜歡的師兄送上了死路。
七葉緊盯著玉柱一言不發。
繁季沉聲道:“官生,……去堵了陣眼?!?
七娘身體搖晃了兩下就要倒下,身邊的易陽一把扶住了他,又問了一遍,,這才重重的嘆了口氣,又問了繁季事情的始末,最後看向九戒問道:“那三個修真門派是不是你殺的?”
九戒點頭,跪倒在地,眼淚簌簌而下:“是弟子一人所爲,請師祖責罰?!?
易陽怒道:“這是梵音寺的事,常笑你看這辦?!?
常笑道:“你先起來,待我問問我師父。”
七葉看了其中的一位老者,急急的奔了過去,抓住他的衣袖道:“祖父,這個大陣你看守了許多年,一定還有別的法子是不是,你把官生放出來吧?!?
他祖父拉下自己的袖子,反過來抓著他的手問道:“若是放了他出來,他就跟著那個新來的雲主走了,你不難過?”
七葉垂眸道:“只要活著就好?!?
他祖父哈哈笑著,拍著他的肩道:“好樣的,這個還真有辦法,我記得我雕了個玉人在此地的,來時不見了,那個玉人是我要控制陣眼的,你可曾看見?”
七葉想了一會道:“是不是長的和官生一樣的?!?
“嗯,就是他了?!逼呷~的祖父雙手結印,一道亮光閃過,一個身長如玉的人站在了跟前,面目跟官生一模一樣。他撅嘴道:“把我一個人扔在這裡兩千餘年,你可真夠狠心,如今來了就讓我爲你辦事,一點也不體諒一下人家的心情?!?
七葉的祖父笑道:“雲生,你去把官生放出來,我就放你出去,以後再也不拘著你了?!?
那人的臉上露出了歡喜之色道:“一言既出。”
“駟馬難追?!?
只見那人伸出了手指,一道血線自那人的指尖飛出,射進了那玉柱之上。他微微動脣,一道細細的煙霧自玉柱中飄出,那人手指微動,一個一模一樣的人就站在了他的面前。只是一個帶著笑的痞痞的,一個笑的淡然,完全不同氣質的兩個人。
在場的人均傻了眼,繁季問道:“這是怎麼一回事?”
七葉的祖父道:“這個陣法是當年第一任雲主所創,那時我尚年幼,跟在他身邊東奔西走,見他創下這大陣,又用了雲淵的本體做了陣眼,後來他道雲淵執拗,終有一劫,便又用了一塊玉做了陣眼,便是這塊。”他拉過了那長的與官生一模一樣的人道:“他便是第二塊陣眼,叫雲生,這麼多年一直在這殿中守候。”
雲生笑嘻嘻的道:“你錯了,我可沒都在這呆著,我的一個分身跑出去了,至今未回,我看就是這個了?!彼话牙^了官生笑道:“跟我一樣的,一定是他沒錯了,我聞他的氣息與我相同。”
七娘拉住了官生不鬆手,七葉的祖父看見七娘眼睛一亮,便與他嘮叨起來。
常笑看向九戒,這個弟子的戾氣太重,放在梵淨山他不放心,可是放在別處他更不放心。只聽那雲生道:“此人在這大殿裡已經住了十年有餘,也算跟我作伴了,就讓他繼續留下看守好了,這裡的傳送陣我也要封住了,以防有人闖入。他出不去,這大陣沒有我,任誰也啓動不了。”
常笑點頭答應,這幫了他一個大忙,外面的修真門派也算有個交代了。
九戒點頭,他本想一死,可見了官生便沒了死志,默默的看著他,官生搖頭,說道:“你在此地好好修煉,我找時間來看你?!?
九戒那蒼白的臉上顯出了一點點的喜色,這個懲罰自己應該承受。
衆人離開,重新鎖了大殿,看著那沉重的大門緩緩合上,官生的心裡無比沉重。九戒眼看著他消失在門後,一滴淚自面頰落下,轉身坐下,閉目打坐。
***************************************************常笑帶著人去了二心殿,官生轉身去了思過崖,七葉的祖父繼續在跟七娘講著什麼,七葉看著官生身後的予,眼睛轉了轉,就要跟去,繁季一手攬住他的腰,轉瞬在人前消失。
那個跟官生一模一樣的雲生在人羣裡轉來轉去的轉到了青雲的面前,笑嘻嘻的問:“你跟那個叫予的人長的一樣啊……”
官生在前,予在後,兩人一前一後的去了思過崖,一步步踏在石階之上,只聽見腳步聲響,就像是踏在了人的心裡,沉重的讓人窒息,可是兩人都不開口打破。官生不知該如何說,予不知該怎樣講,兩人均選擇了沉默。
官生一直到了石屋的門口,停住打量了一會兒,慢慢踱了進去,在予往日住的牀前停了下來,拂去塵土,緩緩的躺了下去,身邊留了一個空位。
予隨後進了石屋,看著官生躺的位置,嘴角輕輕翹了起來,眼框卻是發澀,那樣的睡法,是自己熟悉的。這是以前兩人睡覺的習慣,一個人躺下總要留個空位出來。一大滴水落在了地上濺起了微微塵埃,兩滴…三滴…,他一言不發,默默的坐在了官生的身邊,官生背對著他。
官生緊閉著眼,腦中有兩個小小的孩子相擁在一起:“空見,冷不冷?我摟著你?!?
“嗯,你摟著我我就不冷了。”
孩子變成了少年,嘻嘻哈哈的笑著:“都多大了還不自己睡?”
“跟你一起睡暖和。”
少年變成了青年,那是兩條交纏的身影“空見,我喜歡你,那種要在一起一輩子的喜歡。”
“空聞,你還我一個空聞?!惫偕鋈豢吹侥莻€在官生身下的予臉上閃過的痛楚神色。
這一瞬,他忽然明白,原來他一直都在考慮自己的感受,予的感受他從未想過。自以爲是他揹負了他們的感情,卻不知其實予一直在被動承受官生帶給他的一切,他的任性他的自私,完全沒想過沒問過予的想法,而予一直在包容,也是縱容,由著他做任何事。
他從沒去感受予的心情,沒有體會過他失去家國的痛楚,沒有想過他對親人背叛的傷心,他一直在意的只是自己的心情。那麼,誰在意過予,誰來在意他,誰能疼疼他。
官生在這一刻覺察到了自己的殘忍,他傷了自己也傷了予,他拿予對他的愛做的刀,一刀刀的在割予心上的肉,割的鮮血淋漓,卻還要他笑臉相迎,予,是何其無辜。
官生的呼吸忽然停滯,錐心的痛在胸口向四肢百骸擴散,他緊緊的抓著身邊的東西,胡亂的抓著,直到一雙溫暖的手撫上他的背,輕輕的拍打他的時候,他莫名的心安,喃喃的道:“空聞,我錯了?!?
他撫在背上的手忽然一頓,官生不安的動了動,將頭縮了縮,依然閉著眼睛道:“空聞,是我錯了,一開始我就錯了,我不該懷疑你,不該責怪你,我從未想過你的感受,只顧著自己,是我錯怪了你,你應該有自己的情緒,有自己喜怒,可是我從未看到過,你一切只在爲我,都是爲了我……?!?
清晰的話語漸漸模糊,予死死的堵住那嘟嘟囔囔喋喋不休的嘴,夠了,這就夠了,我從未想過要你怎樣,只要陪著我就好,沒有別的奢求,如今,真的都沒有了,只要你在,你回來,這就足夠了。
官生看見了一臉焦急的予,他的眼淚簌簌落下,迷糊看雙眼,他緊閉了眼,但那淚卻不能因眼睛閉上就能停止。
許久,憋的喘不過氣的官生漲紅著臉推開了予,他微微羞赧,哭的如此狼狽,可是感覺真的很好??捱^以後,心裡便不再發悶,他斜靠在予的懷裡,低聲問道:“不是喝了望海之濱的水,爲何沒有忘?”
“不敢忘,不能忘,捨不得忘?!庇枰蛔忠痪湔f道,望海之濱的湖水真的有效,可是對他沒用?!叭羰呛攘四呛娴耐司秃昧?,就真的不想了,可是,那刻在骨子的裡的東西怎能輕易的抹去,空見,不止刻在了骨子裡,還鑲嵌進了血肉裡,除非我死,就是死了也要帶著的?!庇柚钢约旱男乜凇斑@裡,已經長了進去,拔不出來了。”
官生的淚落到了腮邊,予輕笑著將淚抹去,道:“回來了怎麼還哭泣?”
“我是官生,爲何不能哭?”這口氣,與官生撒賴時一般無二。
予笑了起來,發自內心,直達眼底,是他的官生回來了,他輕輕的捧起那臉,細細地打量,描摹那眉,修長漆黑,直入鬢角。那眼,清澈見底,純淨平和。那鼻,高挺溫厚,那脣,紅潤香軟。他長得其實很好看,尤其是脣,他輕輕貼上自己的脣,用那軟軟的觸感來訴說這十年的相思之苦,這一刻只願歲月靜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