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葉氣哼哼的進了浴室, 也不管在身後的繁季,衣衫一件件的丟在地上,只聽撲通一聲, 他面朝下就撲進了池裡, 水花四濺, 濺了繁季一臉一身。
繁季抹了一把臉上的水, 那童子趕緊遞了條布巾給他, 他接過道:“你且去吧,這裡不用人了。”
那童子狐疑著的走了,山主以往就是有再大的氣也不會在人前發, 在人前都是一副懶懶的冷淡模樣,像是一切也不在意, 這回來倒是會生氣了, 這事得跟老猿爺爺說說。
繁季解衣下水, 七葉仰躺在水面,斜眼看他, 皮膚白皙,腰身勻稱,肌肉結實。心裡暗暗恨道:躺了兩千年,除了臉像行屍,身上倒是保養的很好。
繁季自顧自的斜靠在池邊, 微闔了雙眼, 也不看七葉。他自到了梵淨山, 心裡隱隱的有些熟悉感, 似是來過, 可是卻像是風一樣,能感覺到, 卻摸不著。他微微蹙眉,這還是官生的記憶吧。他在梵淨山長大,這裡的一草一木都應是熟悉的,自己也感覺很熟悉。心底忽然有一個聲音微微嘆息,繁季猛然一驚,驀地張開了眼,忽然又合上。他聽見了一個聲音,那聲音道:我是官生,如今我們是一體了,。”
繁季在腦中與他道:“你便是那個官生?”
那個聲音道:“我便是你,你便是我,我跟你的魂魄已合在了一處,只是你那魂魄太過強大,壓住了這部分的記憶。”
繁季問道:“如何能記起來?”
官生道:“你願意記起來?那對你並沒有多大的用處。”
繁季道:“我看過了你這一世,可是我卻不能切實體會,於你來說我現在只是個外人。”
“呵呵,我這一世,負了太多的人,記起來又有何用?”
繁季皺眉:“我總要有個交代,不能說記不起來就算了。”
官生道:“我這一絲魂魄是留在回生池守著青雲的,我身死後那護體罩便破了,我一直在池水裡等你來,如今你讓菩提樹收了池水,我便留在了菩提樹裡,你若想記起來我便進入到你的魂魄裡,只是世上就再無官生了”
繁季沉思道:“你的魂魄還有多少,若我用分魂術,爲你造個魂魄你看如何?”
“現在我不想。”
繁季無奈,緊縮著眉頭,面色沉重道:“若你想要出來我便分出一個你來”。
官生無可無不可的答應著,魂魄怎麼是那麼好分的?
七葉看他臉色變幻不定,心裡納悶,便不眨眼的直直盯著他。
官生又道:“如今我與你合二爲一,你要善待我的友人,他們都是好人,還有我娘。”
繁季道:“那是自然。”
“你且等著。”
繁季只覺心底某處破碎的魂魄慢慢變的圓潤。與此同時繁季體內的菩提樹上慢慢的鑽出了一個拇指大小的嬰兒,那模樣與官生一般無二。
繁季的腦中一點點的浮現出一幅幅畫面,與那日在卜那裡看到的一模一樣,一股濃重的哀傷自心底涌出,這一瞬他看到了官生的一生。
童年的頑皮,少年的義氣,在梵淨山上的無憂無慮。下山後對俗世的好奇,七娘受傷後的無力,努力修行的艱辛。
知道予身世後的無奈,想著讓他過的好,雖然與他在一起有淡淡的失望,但更多的是喜悅。只因他與青雲不同,那來之心底的彷徨,原來他也曾掙扎過。
喜歡青雲,源自心底,那是年少的情懷,沒有一絲的雜念,純淨的如梵淨山的泉水,只是喜歡,喜歡與他在一起,沒有任何的利益夾雜在裡面,簡單的不能再簡單。見到他死,便不顧一切,即便傷害了深愛著他的予。他對予是責之切了,只因對他的期望過高,見不得他一點點的瑕疵,因他是青雲的哥哥,也因他是最懂空見的人。因爲這樣,他覺的予在欺騙,縱使最後知道是怎麼回事,但是他固執的認爲那是予的默認,他認爲予背叛了他與青雲的感情。
起初,他也是喜歡他的罷,不管是友情還是愛情,既然在一起便有了一份責任,也想與他相守白頭。自青雲死卻變了味道,他不再執著於情愛,他帶著的是深深的自責與無奈,因他而傷了青雲,他覺得自己是個劊子手,是他將青雲間接殺死了,他不能原諒。
他無力改變予,也不能說服他不要去征戰天下,那便改變自己。其實那時便已有了隔閡,只因兩人追求的東西不一樣。看著七葉以死相逼,他方纔明白,自己的還是太任性了,不是不喜歡了而是愛的太深了,纔要在一起相互折磨,纔要如此決絕。
他忘了自己還有疼愛他的師父,還有一直在努力爲他修成實體的七娘,他任性的將自己推上了不歸路,辜負了所有愛他的人,卻成全了別人。空見那個孩子呀,太過執拗,那時便想要一死來破這個局嗎?
繁季的手裡緊緊的攥著一塊碧玉,瞬間便想的通透,雲淵,這一切因你而起,你,便來還吧。那玉在水裡發出濃烈的綠光,瞬間,滿池的清水變的碧綠。一池的清水因繁季心情激盪而顫動不已,繁季的周身散發出凌厲的氣息。
七葉大驚,緊盯著他,叫了聲:“繁季?”
繁季聽了他的叫聲,眉頭瞬間平復,外放的氣息也收斂了回去。許久,七葉聽他疲憊的叫道:“鳴玉,到我身邊來。”
七葉訝異,卻也沒問,便坐了過去,繁季見他坐好,便歪了頭靠在了他的肩上道:“鳴玉,我很累了。”
七葉心狂跳不已,這話……空見在大戰前夜抱著鳴玉說:鳴玉,……是我錯了,從開始我就錯了,我累了,……我要休息了。”語氣何其相似。
七葉低頭看著懷裡的臉,漆黑的長眉下微闔的雙眼,帶著無奈和疲憊。他輕輕的抱住了繁季,手撫著他的眉,輕輕的撫平那抹哀傷,道:“累了就休息一會兒吧。”
繁季靠著七葉睡了過去,七葉半抱著他,兩人的頭緊挨著,靜靜的發了會呆,伴著繁季綿長的呼吸也睡了過去。
不知過了多久,繁季動了動身子,慢慢醒了過來,睜眼卻見七葉也睡著了,他慢慢的側過頭看著七葉。想起那日閉目前看他的那一眼,渾身散發著瘋狂的氣息,眼中卻是一片死寂,他那時絕望了嗎。這個人,一直跟著自己,自己卻忘了他,他這樣一個睚眥必報的性子,繁季搖頭苦笑,該怎樣面對他?
繁季撫摸著七葉的臉,他忽然發現,七葉長的竟是如此絕美,長眉入鬢,秀美卻不失凌厲,微顫的睫毛像是蝴蝶停在了臉上,看著微微抿著的薄脣,繁季有一瞬的失神,那軟軟的觸感還在,他的身體忽然一顫,輕嘆了一聲,他是百馨的兒子。
而一直忘記的予在心頭越來越清晰,他恨不得馬上見到他,今日或許能見了吧,不是他如何了,聽說是喝了望海之濱的湖水,是不是已經將官生忘了?他的心思百轉千回,卻轉不出一個情字。
七葉在他嘆氣中醒來,看著兩人的模樣臉色微微泛紅,輕輕挪了一下身體,嗖的一下便在池裡消失了。繁季的臉上露出一抹笑容,這個傢伙,害羞了嗎?
出了神仙洞府,天光已然大亮,繁季讓白雲幾個在思過崖上等著,他與七葉一起去了小云境,如今他已有了空見的記憶,想著兩人應該在這裡。七葉疑惑的看著他,想從他的臉上看出點端倪來,可是繁季面無表情,任他怎樣也看不出來。
到了小云境,繁季熟門熟路的走了進去,七葉滿腹疑慮跟在他的後面。
看著院中的二人,繁季的心裡微微發澀,他們是他這一世的師父,雖是沒有名分,卻是精心的教導過他。
常笑和易陽同時起身相迎,齊聲道:“雲主降臨,蓬蓽生輝。”
繁季微笑道:“不敢當,好久不見。”
易陽道:“請”
三人笑著進了院中,常笑邀他就坐,繁季道:“自雲殿一別,已有兩千年餘年,只覺白駒過隙。”
常笑望了易陽,笑道:“是啊,我們那時還只是剛入玄門的孩童,如今在世人眼中已是不死的老妖怪了。”
繁季微微點頭:“只覺時光易逝。”他打量了四周“你們竟是會享福的,我不如你們良多啊。”
易陽臉上笑的自得,道:“我兩個胸無大志,只想著歲月靜好。”
常笑附和:“怎敢與雲主相比,不過是偷得浮生半日閒罷了。”
繁季道:“不錯,我喜歡在這裡,你們都坐,我有事要說。”
三人落座,繁季輕叩著桌面,開口道:“其實……我記起了空見的事。”
常笑和易陽均是大喜過望,旁邊的七葉聽了卻是臉色大變,死死的盯著繁季問道:“幾時記起來的?”
繁季微微垂眸道:“昨夜沐浴時。”
“爲何不告訴我?”
“不知如何說?”
七葉的眼裡慢慢泛紅,咬牙道:“你好……”他轉身便走,繁季面色微僵,猶豫著要不要追。
常笑虛按著他的肩頭道:“你得罪他了,追也沒用,把今日的話說完,我教你怎樣將他慢慢的哄回來。”
繁季拿出了一塊碧玉放在桌上道:“這塊是綠芒。”
常笑拿起來道:“跟當年你給我們的是一塊上的嗎?”
繁季點頭:“正是,這一塊當年被百馨拿走,不知爲何將它留在了梵淨山?”
易陽道:“當年你一共分了四塊,我與常笑各持一塊,綠芒下落不明,後來我兩個跟著我師父經過梵淨山時便覺察出有綠芒的氣息,但是修爲太低,找不到他的下落 ,後來再來時已有回生池與碧水珠。”
三人又說起了當年的事。
原來,雲淵與繁季大戰,兩敗俱傷,正巧易陽和常笑的師父帶著兩人去雲殿,繁季便把四塊玉分開,送與易陽與常笑,囑咐他不要讓玉再到一個人的手上。
可是經過了兩千年,雲淵竟被官生和予帶出了山。三人不禁感嘆,造化弄人。
昨夜繁季已然想明白雲淵爲何能出,官生的身上帶了一半碧芒,而予的墨龍正好帶在身上,這等於湊夠了一多半,是以雲淵能出。
繁季微微點頭:“當是有人故意分開了碧芒,這人的修爲當與我不相上下。我今日說的便是與這綠芒有關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