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了易十二的加入,場面更加熱鬧。那老丈詼諧幽默,易十二健談風趣,路秀裝瘋賣傻,柳禹沉穩機智,官生靈動聰慧。在這平闊的水面上,朗朗夜空下,推杯換盞間,日頭悄悄的沉在了玄武湖裡,待酒足飯飽時已是月上中天。那少年已在船上掛了兩盞燈籠,橘黃色的燭火映在湖面,微風吹來,漾起粼粼波光。
官生朗聲道:“人生得意須盡歡,莫使金樽空對月。今日我才知人生竟有如此的樂事,多謝老丈了,改日小子定當回抱這份厚意。”他哈哈大笑,一揖到底 ,藉著酒勁飛上水面,運轉凌波步竟走了。
路秀和柳禹面面相覷,這傢伙,怎的就這麼走了,如此的不仗義。那易十二看他去了,對那老丈拱手:“多謝招待,改日再謝,就此別過。”說完一揮袖,也尾隨官生踏波而去。
老丈看著兩人走遠,笑呵呵的對路柳二人道:“今日進城是不成了,請二位隨我家去吧,寒舍鄙陋,萬勿推辭。”
路秀和柳禹忙道謝:“如此,叨擾了。”
小船悠悠晃動,載著四人遠去,留下一波波水紋,慢慢漾開。
官生的酒意上涌,越發的興奮,把凌波步的九個步伐發揮的淋漓盡致。一馬平川,八步趕蟬,流星追月,步步登高,平步青雲,一瀉千里,曇花一現,斗轉星移,白駒過隙。一一使來,後面追趕的易十二轉瞬就失去了他的蹤影,正自懊惱,卻聽一個笑嘻嘻的聲音在耳邊響起:“青雲,追我作甚?”
他猛的回頭,卻見官生滿面含笑站在自己身後,自己竟毫無所覺,不禁汗顏。
他莞爾:“追你自然是與你說話。”
官生的一隻手朝著他面門伸來,他躲閃不及,讓他抓了個正著。他抖著手裡的面具:“戴這勞什子做什麼?難看死了。”
“自然是爲了遮臉,還能做什麼?”青雲笑的毫不在意,那與太子一般無二的面容展現在官生面前。
“就你一天神神叨叨的。”官生把那面具丟給他,打量了他一番道:“嘖嘖,這幾年你的進度不錯嘛,竟也修成了這凌波步,不錯,不錯。”
“哼,小看了爺不是?爺天賦異稟,只是懶得修煉罷了。”青雲一臉的不屑。
“你什麼時候來的?怎知我在湖上?爲何不讓我說出你的名字?”
“嘻嘻,天機不可泄露也,走啦,你的功力好,我可比不了,咱們找個地方說話。”青雲拉著官生就走,兩人穿過湖面,越過高高的城牆,穿屋越脊的來到一片龐大的宮殿。
官生疑惑的問:“皇宮?”
“正是”
“爲何來到了這裡?”
“嘻嘻,這裡你還沒來過吧,整個東黿就數這裡最好了,我要看看,過兩日就要回去了。”
“嗯?爲何?”
“我來看看東黿的皇帝是否真的病重。”
“哦,原來這樣,是真的病了,予這些日子很忙。”官生怕他不知道予是誰,又說道:“予就是空聞,現在是太子。”
青雲點頭:“我知道。”
官生訝然:“你知道啊,空癡也知道,是不是就我不知道?”他的臉色有些黯然。
青雲拍拍他的肩,沒說話,思緒飄了很遠,要不要告訴他自己的事。沉思良久,還是決定不告訴,現在時機還不成熟。
想好了嘻嘻笑道:“咱們偷著去看看空聞太子爺在做什麼?”
官生想他不告訴必有告訴的理由,這麼想著心裡就放下了,笑著答應。
青雲帶著官生穿過一個個房脊,很快到了一處燈火通明的大殿。他道:“就是這裡了。”說著縱身跳了下去。官生驚異:“你怎麼這麼熟悉?”
“嘻嘻,以前來過。。”
官生點頭,兩人展開身形,皇宮裡的侍衛只覺的頭上清風拂過,警覺的打量,哪裡有半點影子?
官生指著青雲道:“匿形術?”
“那敢情好。”青雲嘻嘻笑道
官生唸了法訣,兩人瞬間失去蹤跡。
大殿上的匾額題著:勤政殿,殿後的一個房間裡,太子予還在埋頭批閱奏章,看完了最後一本,扔在一邊,氣憤的道:“這些老傢伙,仗著自己年紀大資格老,不把我不放在眼裡,無論說什麼做什麼都要攔著,唯恐少了自己那一點利益,完全忘了朝廷,忘了自己的一身榮華富貴是皇家給的,哼。”他一拳砸在了桌上:“看我怎麼收拾他們。”
齊戰答道:“也是聖上太縱容他們了,他們纔敢這樣。”
“父皇也不知是怎麼想的,給他們的權利太大了。我手裡這點兵力根本不足以與他們抗衡,不提也罷,今日聖德殿那邊有什麼動靜?”
“沒什麼動靜,早飯說進了點山藥粥。”
“好,咱們去看看,也該回去了。”他站起往外走,隨口問道:“空見今日都去哪裡了?”
“去了玄武湖,還有路秀和柳禹也在,巧的是他們上了國師的船。”齊戰笑了起來“後來聽說空見好像有心事,跑的遠遠的弄了一身的水回來纔開晴。”
“哦?”太子停了腳步,想起夜裡他做的那個夢,嘆了口氣問:“後來呢?”
“後來國師釣了魚,拿了酒,幾人在船上喝了起來,還有一個人也去了。”齊戰看了他一眼,似乎想看他表情,太子沒有回頭淡淡的問:“誰去了?”
“是...易十二。”
太子嗖的轉過了臉,眼神如刀般的射了過來,口氣很是不善。
“他怎麼來了?什麼時候來的?”
齊戰心裡打了轉,小心的說:“昨日傍晚進的城,戴了面具,報上的名字是易十二。”
“以空見的眼力一眼便能看出,何須隱瞞。”太子露出個嘲諷的笑容,他不知道那人在官生心裡有多少位置,自己又佔多少,不禁黯然,使勁攥了拳頭。
齊戰默然,太子問:“回府了嗎?”
“來人報告說喝完酒兩人相續離去,若空見不想見他,他自然追不上,可是我怕...。”
太子煩躁的揮手:“算了,隨他去吧。”他腳底加快了步伐,飛快的往聖德殿而去,完全沒感受到身邊有人。
官生聽了兩人的話,看著那遠去的背影,暗自思忖他爲什麼要派人盯著我,難道是怕我出事?話說,放眼整個東黿,現在能傷自己的人真的不多了。
青雲輕笑,傳音過來道:“他對你看的倒緊。”
官生訕笑,傳音過去:“怕是我出了什麼事,不好跟師傅交代吧。”
“放眼東黿,能傷你的人恐怕不多了吧,話說你的舊傷好啦沒?”
“早就無礙了。”
“那就好,那日你傷了,大夥都很擔心。”
官生想著太子的話,有些心不在焉,隨口應著。兩人隨後去了聖德殿。
偌大的聖德殿燈火通明,內侍和宮女排列整齊,每個門口都站著兩人,皇上病了許久,殿裡沒有離開人的時候。皇帝並未像官生想的那樣,臥在牀上,而是穿了套半舊的明黃褻衣坐在蒲團上唸經,面前放著個紫檀的木魚,篤篤的木魚聲在暗夜裡傳出很遠。
燈火的映照下,皇帝臉上明滅不定,並未因爲進來人而打亂木魚的節奏,依然不緊不慢的篤篤敲著。太子在他身旁的蒲團上坐了下來,閉了眼,跟著一起念著經文。
一時間,殿裡只有喃喃的唸經聲伴著木魚的響聲。官生的目光始終定在皇帝的臉上,那張臉給他的第一印象是:儒雅。再細細的看,眉間眼角間便多了幾分奸詐,還有幾分世事沉浮的無奈,那微微下垂的脣角多了對世間百態的嘲諷。一瞬間,官生在他的臉上看到了一個人一生的變幻。呱呱墜地的喜悅,成長的期待,對權利的渴望,對世情的無奈,對陰謀的嘲諷、內心的掙扎,最後歸於空寂。他現在只是一個空空的軀殼,任何事也不能填補那些空虛,只是在等待死亡罷了。
皇帝終於停止了唸經,張開了眼,那眼裡張開的一瞬迸發出了一道精光,瞬間即逝。官生覺得他其實並未讓自己的心平靜,他也許還在不甘,可是那身體已然空了,再也沒了生機,不甘又有何用?
皇帝開口,蒼老的聲音在空曠的殿裡迴盪:“政事都做完了?”沒有一絲的溫度,也沒有波瀾。
“嗯,批完了,父皇今日可感覺好些?”予微笑著問道,臉上帶著親切的微笑。
皇帝耷拉著眼皮,嗯了一聲:“那就好,要做個皇帝豈是那麼容易的?要勤政愛民,你做的也很好,朕很欣慰。”仍是平平的語氣,聽不出喜怒。
太子點頭稱是:“父皇莫要爲兒子煩心,只需好好的養好身子,兒子定不會讓父皇失望。”
“嗯,很好,我時日不多了,能看著你做好這些也就知足了。”
太子,忙應是,皇帝那渾濁的眼裡閃出一絲欣慰,道:“喝了那回生池水,朕感覺好多了,果然是不同,只是若不是你,怕也拿不回那水,朕要謝謝有你這麼個兒子。”
太子臉上微微羞赧,躬身道:“孝順父母乃是天經地義,兒子不敢居功。”
太子低首並未看見皇帝的表情,可官生卻看的清楚,皇帝的臉上帶著的分明是嘲諷。
又說了幾句話,皇帝揮手讓他退下了,太子走後,官生和青雲也要離開,忽聽皇帝問:“事情準備的怎麼樣了?”
他們趕緊又停下腳步,側耳傾聽,只聽有人答道:“都準備好了,只等陛下的號令。”
“嗯,好,那就在三日後好了,你去安排吧。”只聽的腳步聲響遠去,殿裡又恢復了寂靜。
皇帝咬牙道:“予,予,予,我爲什麼要給予?這是我齊家的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