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扶也沒想過,她一個無意的舉動,能夠暫時平息這場戰(zhàn)事。
老金興沖沖地從帳外進來,幾乎是用跑的,“玉扶小姐神了!西昆大軍都集結(jié)好了馬上就要進發(fā),突然又散了!我們的探子連主將的人影都沒看見,一定是蠱毒起作用了!”
探子沒看見人,說明昆吾傷連大帳都沒出,想必此刻還不知道自己中了什麼招。
顧酒歌一拍桌子,“該!他用那麼骯髒的手段來對付我們,就算毒死他也贖不了這份罪。玉扶,你的蠱毒能毒死他嗎?”
玉扶想也沒想就搖頭,“不能。這個蠱毒本來就不是殺人的,只能暫時讓人失去行動力。那時是因爲(wèi)他給了殷朔毒藥,差點害死大哥哥,我怕他再搞鬼,索性放一個蠱毒在他身上。萬一他再搞鬼好轄制他,沒想到會在這裡派上用場。”
顧酒歌有點失望,“是像你那隻蠱蝶一樣的蠱毒嗎?”
玉扶喪氣道:“要是有蠱蝶那麼毒,現(xiàn)在西昆大軍應(yīng)該在辦喪事了。”
雖然弄不死昆吾傷,至少能暫時轄制他,給了顧家軍一個喘息的餘地,衆(zhòng)人已經(jīng)很歡喜了。
顧懷疆問道:“玉扶,你確定能拖延五日嗎?”
玉扶想了想,“應(yīng)該不成問題。我給他那瓶藥時說是讓他拿回仙人谷交差,他好像信了。可他沒有回仙人谷,藥中蠱蟲依附在他身上,他這麼久了都沒發(fā)現(xiàn),這次也未必能發(fā)現(xiàn)。等他發(fā)現(xiàn)再想辦法解蠱,至少是五日後了。”
“好,這五日,我們有更要緊的事要做。”
顧懷疆從座上拔出一支令箭,正色道:“立刻派人往周邊城池收集藥材,如果不夠,就請朝廷府籌措。一定要拿到足夠的藥材,將竹關(guān)外這一片被毒藥污染的地方治理好。”
在這種危急關(guān)頭,顧懷疆稍得喘息之機,想的不是軍中事務(wù),而是這一方水土。
家國社稷在他心中,一直重如泰山。
衆(zhòng)人起身,玉扶用力點頭,“我定會盡力。”
……
出征的戰(zhàn)鼓擂響,大軍未出,又聽見了鳴金收兵的鑼聲。
就像有個無知孩童混進軍中,戰(zhàn)鼓和金鑼都成了玩意兒,起兵收兵都成了兒戲,西昆大軍好不容易凝聚的士氣驟然冷卻。
見不到主將昆吾傷,軍中議論紛紛。
軍中主帳緊閉,昆吾傷的親衛(wèi)層層守在帳外,柳家軍和王家軍的將領(lǐng)都不能靠近。
大帳中到底出了什麼事,他們心裡一點兒數(shù)都沒有。
“七皇子殿下怎麼了?請你進去通報一聲,就說我們要見殿下!”
幾個參將聚在大帳外頭,守衛(wèi)並不買賬,“殿下現(xiàn)在誰都不見,請諸位回去吧!”
“你都沒去通報,怎麼知道殿下不願見我們?!”
參將被士兵駁了面子,當(dāng)即吵嚷起來,帳外鬧成一團,帳中牀榻上縮著一個人,面色鐵青地捂著胸口。
掌心傳來的律動,快得像心臟要從胸腔裡跳出來,這種感覺讓他呼吸困難。
在仙人谷學(xué)藝多年的經(jīng)驗告訴昆吾傷,他中毒了。
“侖越!”
他朝賬外大喝一聲,外頭的動靜瞬間停止,一個親衛(wèi)走進來。
“是,殿下有何吩咐?”
他一擡眼,看到昆吾傷臉色前所未有得難看,忙上前攙扶,“殿下!”
昆吾傷擺擺手,“我沒事,你出去告訴那些參將們,讓他們各自領(lǐng)兵回去待命。今日不能出兵,至於什麼時候出兵,等我的號令。”
侖越看他臉色越來越差,咬了咬牙,到底退了出去,“是,屬下這就去。”
昆吾傷捂著胸口,在黑暗中回想自己近來的舉動。
他師從仙人谷,做不到像薰池一樣仙身神體百毒不侵,也不像玉扶獨得薰池偏愛自小用靈藥調(diào)理身體,不懼任何奇毒。
可至少,他不會被普通的毒藥侵體,更不會連自己什麼時候中毒都發(fā)現(xiàn)不了。
他冥思苦想,想不出自己到底是什麼時候出了差錯。
偏偏在這個時候,要是再晚一日,他興許已經(jīng)率領(lǐng)大軍攻下竹關(guān)了!
出征之前,他那位好大哥穿著太子的明黃朝服,領(lǐng)著身後一干死黨大臣朝他耀武揚威,“七弟此去萬望保重性命,你輸在東靈顧侯手中也不是第一次了,上次有那個愚蠢的寧帝保你性命,這次可是在戰(zhàn)場上,小心別被人割了大好頭顱。”
他說著,用拇指在自己脖頸上比了一個殺頭的手勢,昆吾傷做夢都忘不了他當(dāng)時猖狂的眼神。
這一場他主動請纓,在朝中鋒芒太露,太子對他的容忍已經(jīng)到了極點,如果他不能凱旋,等著他的下場將會比葬送十?dāng)?shù)萬將士的柳況更慘!
偏偏在這個時候,偏偏在這個時候!
昆吾傷咬著牙,一拳打在牆上,“難道真是天意嗎?是天要亡我昆吾傷嗎?!我從小隱忍,少年離宮獨自遠行學(xué)藝,好不容易在朝中奪得一席之地,老天就這麼見不得我昆吾傷好嗎?!”
這樣歇斯底里的發(fā)泄,他也只敢在無人的時候偶一爲(wèi)之罷了。
情緒宣泄過後,他慢慢冷靜下來。
思緒像是一條直線上連綿的點,他從自己來到邊境再到出征之前,一直到西昆朝中,乃至推想到他還在臨安的一系列事情……
他忽然想到什麼,起身將行囊一通亂翻,將那些華麗貴重的衣裳丟在地上。
滿地狼藉,箱櫃裡一團亂,他終於找到了自己想找的東西。
那是一方不大的錦盒,他一直視若珍寶,侖越替他收拾行李的時候就小心翼翼放到了最底下,避免被碰壞。
他打開錦盒,入眼是一隻小小的繡鞋,只有三四寸長,天青色鞋面繡殷紅荔枝,活潑又生動,一看就是倍受寵愛的小姑娘穿的。
那是玉扶小時候穿過的鞋,別的鞋都繡的是花兒朵兒的,只有這雙繡的是她愛吃的荔枝,玉扶喜歡得不得了。
後來去山間玩耍的時候掉了一隻在懸崖底下,她還傷心了好一陣,薰池又命人給她制了各色繡桃子繡葡萄的鞋子,她才歡喜起來。
昆吾傷把小小的繡鞋提起,忍著胸口傳來的陣痛,笑著摩挲了幾回。
玉扶不知道的是,後來昆吾傷偷偷爬到懸崖底下找了一天一夜,才把這隻繡鞋撿回來。爲(wèi)此還捱了薰池一頓訓(xùn)斥,說他整日憨玩。
這隻鞋他沒有還給玉扶,自己悄悄藏了起來。
他將繡鞋小心地放進格子裡,拉開第二個夾層,裡頭是一顆米粒樣的牙齒,那是玉扶換牙的時候丟到屋頂上,他偷偷撿回來的。
再往下翻,還有玉扶小時候用過的小手帕,小得不像話,現(xiàn)在打開看只有他巴掌大。
還有大師姐給她剪劉海兒時掉下的髮絲,她送給自己的一顆鵝卵石,她在師父懲罰自己時送來的一碗粥……
粥已經(jīng)喝完了,剩下的那個木勺乾乾淨(jìng)淨(jìng)地躺在錦盒裡,這麼多年來被他反覆撫摸,表面上生成一層淺淺的包漿,細(xì)滑光亮。
在仙人谷那麼多年,他受了多少次師父的懲罰,自己都數(shù)不清了。
唯一記得的是,每次他受罰,來看望他給他送吃的的人,一定是玉扶。
最底下……
他的手頓在半空中,看到一隻小小的瓷瓶安安靜靜地躺在那裡。
上揚的嘴角慢慢平撫,他把瓷瓶從錦盒裡拿出來,嗅了嗅,扶桑花的氣息淡而持續(xù),是玉扶給他回仙人谷交差的提神醒腦藥。
他離開東靈後再也沒有回過仙人谷,這藥自然沒派上用場,便和以往那些東西一起被收在了這個錦盒裡。
玉扶的寶貝箱子裡是藥,他的寶貝箱子裡是玉扶,以及有關(guān)於玉扶的過往一切。
他打開藥瓶,裡頭墨綠色的藥丸不知何時已經(jīng)不見了,只剩藥香越發(fā)濃烈。
香氣襲入肺腑之時,他心口猛然刺痛,整個身體順著桌子一角滑下,昏倒在地上……
------題外話------
寫這一段的時候心裡有點難受,大概是最近太喪了。不過“生化危機”得到控制了,劇情還是很正能量的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