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風(fēng)乍起,臨安一日冷似一日。
自古逢秋悲寂寥這句話,在閨閣中最爲(wèi)應(yīng)景,相府中的女子愁眉莫展。
白衣女子坐在鞦韆架上,單薄的身形隨風(fēng)而動,衣袂在風(fēng)中拂起漣漪。
她頭上裹著一層與衣裳同色的紗布,冷不防一瞧還以爲(wèi)是戴孝,細(xì)看才知道是裹傷口的紗布。
殷姬媱擡手,撫上額頭的紗布。
傷口早就已經(jīng)癒合了,這層紗布不是裹傷,而是裹著一層佩兒從民間尋來的祛疤秘藥。
一種叫不出名字的草藥,搗碎成糊後抹在額頭的疤痕上,再用紗布固定住,佩兒說這樣就能去除她額上的疤痕。
殷朔不肯請?zhí)t(yī)來給她開藥,她只能死馬當(dāng)作活馬醫(yī),相信佩兒找來的民間秘方。
不求能使傷疤徹底恢復(fù)從前的樣子,能淡化一些也是好的。
鞦韆發(fā)出咯吱咯吱的響聲,晃動的幅度也大了些,她愣愣地?cái)E頭,“起風(fēng)了。”
佩兒從屋裡出來,手上拿著披風(fēng),替她裹在身上。
“小姐還是進(jìn)屋吧,別坐這鞦韆了。您聽這咯吱咯吱的聲音,多嚇人啊!”
佩兒自個兒聽著都覺得身上發(fā)毛,怕殷姬媱蕩著蕩著忽然就摔下來,萬一摔出個好歹怎麼辦?
她的目光落在殷姬媱額上,“先前的傷口才好,疤痕還沒退呢,小姐要是再有什麼好歹,奴婢怎麼跟遠(yuǎn)在閩中的老爺交代呢?”
佩兒只提殷兗,不提殷朔,她也知道殷朔已經(jīng)不在意自己的死活了。
殷姬媱笑得淺淡,“不怕,我又不往高處蕩,就算摔下來不過摔一跤,不會有事的。”
佩兒知道她喜歡盪鞦韆,便道:“那奴婢去請管家派人來修理一下,這鞦韆經(jīng)過夏日的雷霆大雨,裡頭早就腐蝕了,還是修一修小姐再坐吧!”
說罷轉(zhuǎn)頭就走,殷姬媱拉住她的胳膊。
“何必去討人嫌?你也知道如今這府裡是誰當(dāng)家,大哥不待見我,還有誰會管我的死活?你去了也是惹一頓冷嘲熱諷,沒用的。”
她把腳尖掂在地上,晃晃悠悠的鞦韆很快恢復(fù)平穩(wěn),她緩緩起身,“罷了,進(jìn)屋吧。把我頭上的紗布打開,我要看看疤痕怎麼樣了。”
這藥已經(jīng)裹了七八日,佩兒每日給她換一次藥,想必已經(jīng)有效果了。
佩兒扶著她往屋裡走,“好,正好再換一次藥。奴婢去街上買這藥的時候,那賣藥的小販親口告訴奴婢的,這藥用後半個月,疤痕一定消失無蹤!”
殷姬媱臉色好看了些,“半個月就能徹底消失無蹤,現(xiàn)在打開來看,至少消了一半了吧?”
……
牆裡鞦韆牆外道,牆外行人,牆裡佳人笑。
閨閣女子長日閒暇,總喜歡在鞦韆上搖搖晃晃,藉此打發(fā)漫漫長日的寂寥。
東院裡同樣有這麼一架鞦韆,比殷姬媱院中的高一些,大一些,蕩起來沒有咯吱咯吱的聲音。
鞦韆架上的美人,同是一副愁容。
大婚三個月,丹陽公主和殷朔至今分房而眠,從宮裡跟出來的奶孃和宮女們都急得不得了。
丹陽公主嘴上不說,心裡也急得很,在鞦韆架上晃來蕩去無所適從。
明明是她嫌棄殷朔日後再無聖寵和權(quán)位,明明是她心裡有顧述白不願嫁給殷朔,爲(wèi)什麼現(xiàn)在反倒成了殷朔不願意碰她?
她朝自己身上一望,一雙纖穠有度的手肌膚白皙,該凸的地方凸,該翹的地方翹,是美麗又宜生養(yǎng)的體態(tài)。
雙手撫上光潔的面龐,她豐盈的鵝蛋臉同樣是美的,美得雍容大氣,和玉扶那張?bào)@豔的瓜子臉美得不同卻也不容忽視。
她怎麼想也想不明白,殷朔爲(wèi)什麼不願意碰她。
她獨(dú)自住在東院,這裡一應(yīng)吃穿用度都是最好的,殷朔沒有吝惜過銀錢,偶爾白日來給她請安也畢恭畢敬,一派謙謙君子風(fēng)度。
但天一擦黑,他就會藉口朝中有公務(wù)離開東院,沒有一絲想留下過夜的意思。
丹陽公主懷疑過,殷朔是不是有別的喜歡的女子,所以對她如此冷淡,派人留意探查,卻沒有探查出他和任何女子接觸的跡象。
這讓她更加煩悶了。
“公主,花園裡的桂花開了,好香呢。公主要不要出去走走,省得在院子裡待久了煩悶。”
佩兒從院外進(jìn)來,手裡提著一個小花籃,丹陽公主朝她手裡一望,“開得是挺好的,你採這些做什麼?”
佩兒笑道:“奴婢聽府裡的下人說,駙馬喜歡吃桂花糕。公主不也喜歡喝桂花酒嗎?奴婢就採一些回來一半做糕一半做酒,到時候公主就可以邀駙馬過來,一邊喝桂花酒,一邊吃桂花糕!”
丹陽公主眉梢一挑,沒想到她和殷朔都喜歡桂花,“他也喜歡桂花……你說桂花在花園裡,那駙馬會不會去花園看桂花?”
佩兒一愣,“奴婢在花園沒看見駙馬,不過等一會兒駙馬處理完公務(wù),或許會去花園也說不準(zhǔn)。”
丹陽公主立刻從鞦韆上下來,面帶喜色,“快,快給本公主更衣,咱們?nèi)セ▓@賞桂花去!”
一行人還沒走到花園,經(jīng)過一處院子時,卻聽見院中一陣碎瓷聲。
佩兒等幾個宮女對這個聲音再熟悉不過,下意識一縮脖子,才反應(yīng)過來摔杯盞的不是丹陽公主。
她怯怯地望了丹陽公主一眼,後者也沒計(jì)較,“這是誰住的院子?誰在裡頭摔東西?”
院中很快有人迎出來,是一個老婆子,“回稟公主,這是我們家小姐的院子。”
既然是殷姬媱的院子,敢在院中大發(fā)脾氣摔東西的,自然是殷姬媱本人了。
丹陽公主有些詫異,回想她從進(jìn)府後就很少見到殷姬媱,殷朔這個妹妹是文弱才女,怎麼會像她一樣摔東西發(fā)脾氣呢?
她心中產(chǎn)生一絲好奇,“左右閒來無事,本公主就進(jìn)去看看你家小姐吧。”
殷姬媱的閨房中一片狼藉,碎瓷滿地,屋裡只有一個丫鬟跪在地上,單薄的肩膀瑟瑟發(fā)抖。
殷姬媱背對著門口坐在梳妝檯前,一襲白衣長髮散亂,形同一縷幽魂,聽見她們的腳步聲也沒有回頭。
丹陽公主不悅地蹙起眉頭,鈿兒會意,“殷小姐,我們公主來看望你了。”
殷姬媱還是沒有反應(yīng),鈿兒待要開口訓(xùn)斥,丹陽公主攔住了她,朝梳妝檯的方向走去。
“姬媱,發(fā)生什麼事了,不能和大嫂說說嗎?”
她一面說,一面靠近殷姬媱,在距離梳妝檯五步遠(yuǎn)的地方,忽然停下腳步。
這個角度,她能清清楚楚地看見殷姬媱的整張臉,木然地映在銅鏡中。
清麗瘦削的面龐,是典型的文弱長相,和丹陽公主的富麗截然相反,卻別有一段風(fēng)流韻味。
只是她的額上,有一大塊突兀的黑色傷疤,就像小孩子惡作劇把墨水畫在她面上似的。
丹陽公主自然知道,相府裡沒有小孩子。
也不會有哪個小孩子敢在一個大家小姐臉上,畫出這麼醜陋的筆觸。
“你!你的傷怎麼變成這樣了?”
丹陽公主震驚地掩住口,看著銅鏡中的殷姬媱,“我上次見你的時候傷口還沒有這麼嚴(yán)重,這都過了三個月了,怎麼會惡化至此?”
宮女們聽見她的聲音進(jìn)去攙扶她,看到殷姬媱額上大片的黑色,都嚇得不得了。
這樣的殷姬媱,白衣長髮眼神呆滯,真的很像遊魂。
跪在地上的佩兒磕頭山響,“都是奴婢不好!都是奴婢不好!奴婢聽信民間秘方給小姐敷去疤藥,不想小姐的疤痕反而顏色加深了!都是奴婢的錯,求求公主救救小姐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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