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歷二年六月初，升龍府碼頭上，越陳水軍將虞侯李秀林呆呆地站在江邊上，看著近處的船隻，手腳在微微顫抖著。

“李黑頭，你怎麼了？”旁邊有人問道。

李秀林反應(yīng)遲鈍，遲疑了好一會纔回過頭來，目光呆滯地看了一眼那人，原來正是自己的好友，越陳殿前軍都頭陳滿水。

“沒什麼。”李秀林黯然地搖搖頭。

“我說李黑頭，自從海上回來之後，你就魂不守舍的，大明海軍難道把你的魂都打跑了嗎？”陳滿水忿忿地說道。

“我的魂早就散了。”李秀林嘆了一口氣說道，“早在七洲洋就散了。”

“李黑頭，真的有那麼慘嗎？”看到好友的模樣，陳滿水心裡也是一咯噔，他知道李秀林在海上混飯吃已經(jīng)二十多年了，什麼大風大浪都見過，但是從來沒有見過他這副模樣。

“豈是一個慘字。”李秀林想閉上眼睛卻瞬息就睜開了，瞪著一雙血紅的眼睛說道。

“李黑頭，走，給我講道講道。”

到了一處偏僻的地方，在陳滿水的催促下，李秀林開始慢慢回憶起那段痛苦的經(jīng)歷。

“當時都指揮使陳杰人帶著我們七十多艘大船來到七洲洋，那裡是大明下南洋的必經(jīng)之道，當時陳大人說了，咱越陳應(yīng)該很快要向大明稱臣了，這海上的好事恐怕沒幾次了，要大家拿出十二分精神來。”

“我們在窩子島附近等著，可一直不見大明船隻經(jīng)過，當時我心裡就有了不祥預兆，按道理說，大明不是輕易服軟的，尤其是他們的海商，傲氣地很。我們幾次洗劫，他們總是冷冷地說大明海軍總有一天會替他們討回公道，曾經(jīng)惹惱過陳大人，他一氣之下便將這些海商和水手全部砍了頭，從此之後，咱們水師便一發(fā)不可收拾，不但搶東西，還殺人。”

“乖乖，這怎可了得，你們水師還敢殺人？我們一直聽說你們只是搶貨品，人船丟在海上放他們一條生路，怎麼和你說得不一樣。”

“開始的兩次是這麼辦的，後來陳大人開了頭，加上大明海軍一直沒有在南洋現(xiàn)身，大家也膽子更大了。你知道，殺人這事會上癮的，那幫傢伙每次都以折磨殘殺大明商船水手爲樂，唉，報應(yīng)啊，我就知道他們遲早要遭報應(yīng)的。”

陳滿水也嘆了一口氣，前幾年，大明海軍在南洋一帶橫行霸道，越陳水師沒少受他們的氣，而且看著人家的裝備眼饞，現(xiàn)在越陳水師官兵們出於一種報復和陰暗的心態(tài)，以這種傷天害理的事情爲樂，彷彿那些大明水手受到的痛苦越多，他們就越爽一般。

嘆了一陣氣後，在陳滿水的引導下，李秀林又轉(zhuǎn)回到七洲洋。

“過了好幾天，一直不見船隻，我當時跟上頭說，這會不會是大明海商在等他們的海軍，要真是這樣，咱們得趕快躲開。上頭聽了之後把我狠狠訓斥了一頓，說我是瞎『操』心，大明現(xiàn)在和蒙古打得水深火熱，怎麼有空南顧。蒙古當年是如何的驍勇善戰(zhàn)，近百年過去，雖然衰敗了，可是架子還沒倒，怎麼得也要讓明軍好好啃上幾年，那有那麼快。”

“正說著，有快船跑來稟報，說來了七艘大海船，一水的滿載重物，沒有看到大明海軍的影子。”

“聽到這個消息，陳大人的臉都笑爛掉了，一次來了七艘滿載的大海船，這下可能撈不少東西了。命令傳下來，大傢伙也都眉開眼笑的，就跟過年似的。”

“過了一個時辰，大明海船魚貫過來了，都是五百料的福船，三桅蓬帆被風扯得全滿，正向南而去。滿水，你是知道的，現(xiàn)在是南北風轉(zhuǎn)向變化的季節(jié)，風向隨時都有可能從北風轉(zhuǎn)向南風，陳大人怕到時大明海船會轉(zhuǎn)帆逆行，我們就跟不上了，於是二話不說命令全軍出動。”

陳滿水點點頭，他知道，冬季十一月到春季三月流行北風，夏季七到九月流行南風，其餘四五六和十月都是南北風轉(zhuǎn)換的時節(jié)，風向是說不定的，而大明海船不僅航速快，而且還能轉(zhuǎn)帆逆行，比越陳水師強多了，所以陳杰人要抓住時機圍剿大明海船。

“我們水師的船一圍上去，大明海船便發(fā)現(xiàn)了，他們一邊掉帆轉(zhuǎn)向，一邊推出幾門不大的火炮，對著我們就是一陣『亂』轟。”

“聽到炮聲，我當時就蒙了，只有大明海軍的戰(zhàn)艦和什麼武裝商船上有火炮，可那些船隻我們連挨都不敢挨，大明海船的福船和廣船什麼時候安火炮了？這有問題。”

“當時我把這話跟上頭一說，上頭把我罵得狗血噴頭，說大明福船上安火炮正好說明兩點，一是他們怕咱們了，二是這船上的東西肯定不菲。”

“利慾薰心，利慾薰心！”陳滿水痛心疾首地說道，不過他也是屬於馬後炮之流，看李秀林的模樣，不用猜都知道這其中的結(jié)果。

“上頭惱怒我總愛胡說八道，動搖軍心，於是便把我的船調(diào)到外圍警戒去了，其餘六十多艘一窩蜂地全部圍了上去。我在外邊越看越心驚，這七艘大明海船太厲害了，不但炮打得準，而且『操』帆轉(zhuǎn)向異常利索，我們六十多艘船硬是一點便宜都沒佔到，還沒黏糊上了。這架勢，豈是一般的海船水手能做到的，除了大明海軍的水手外，找不出第二家這樣的。”

“陳大人可能也察覺到這個問題，打著旗號叫我們撤，可是這個時候兩支船隊從西邊和東邊飛一般的馳了過來，他們的船足有城牆那麼高，掛滿的帆布遮天蔽日。他們到了一定位置對著我們水師的船就是一頓炮轟。”

李秀林頓了一下繼續(xù)說道：“當時我只看到火光閃成了一片，過了好一會，巨大的聲響才傳了過來，我的船隻居然被這聲音震得微微搖晃。當時我和手下被這聲勢嚇得面無人『色』，緊緊地抓著船舷，連逃命都忘記了。”

看著李秀林那又變得煞白的臉，還有眼睛透出的恐懼，陳滿水沒有親身經(jīng)歷過，也能體會到數(shù)十艘大明海軍主力艦衆(zhòng)炮齊發(fā)的聲勢，那聲勢排山倒海，非人力所能抗拒的。

“當一艘大明海軍的快船靠過來時，我們才發(fā)覺危險，連忙扯帆逃命。那艘快船在後面緊追不捨，還朝我們開了好幾炮。當聽到炮彈從我們頭上飛過，我的心都蹦到嗓子眼了，那麼大的黑鐵蛋，真要捱上一發(fā)，人還不得打碎了。”

說到這裡，李秀林低下了頭，默然了許久才說道：“真是邪門，我剛這麼一想，一發(fā)炮彈從後面打了過來，一直從船尾穿到船中間，只見一路上被打得『亂』七八糟，十幾個水手全部遭了殃，狗魚子，我那苦命的侄兒當時就站在我的身邊，我親眼看到炮彈從他的腰間穿過去，把他的半截身子都打爛了。”

“我可是眼睜睜地看著他就這樣沒了，像是被打爛的瓜，血糊糊地爛成了一灘，只有兩條腿還是圓乎的。我怎麼跟我死去的哥哥和寡嫂交待。”說到這裡，李秀林不由淚流滿面，垂下頭低聲痛哭起來。

“黑頭，人死不能復生，你就節(jié)哀順變吧，只要你能逃回來就好，你們李家總還有希望。”陳滿水不知道怎麼勸慰好友了，只好嚅嚅地說了幾句。

“逃回來？”李秀林的臉上還掛著淚水，卻滿是苦笑，“逃不掉的，大明海軍盡數(shù)南下，我等恐怕是在劫難逃。咱們水師幹得那些事情，只怕把黑水全部倒出來也難以澆滅大明的怒火。”

“黑頭，事情這麼嚴重，你跟上頭說了嗎？”

“怎麼沒說？”李秀林聲調(diào)一下子高了起來，“我死裡逃生，把消息給那些老爺說了，可是他們?nèi)划斠换厥拢瑩]揮手就叫我退下，說他們自有主張。”

“什麼自有主張？”陳滿水這個時候好像突然想起什麼來，“咱們殿前軍聽說在選人，護送什麼使者北上。估計那幫老爺?shù)闹鲝埵窍虼竺髑蠼捣Q臣。”

“求降稱臣，這世上那有這麼便宜的事情。你沒聽大明從江南開始做的那些事，剛烈硬氣得很。咱們越陳趁著他危急時背後下刀子，他不把越陳打得稀巴爛怎肯罷休。這事連我們這等小民都想得清楚，那幫老爺怎麼就想不明白。”李秀林忿忿地說道。

“黑頭兄弟，聽你這麼一說，我心裡也明白了，咱越陳怕是有大劫數(shù)了。”陳滿水也幽幽地嘆息道。

這時，從街道的另一頭傳來急促的馬蹄聲，一個驚慌的聲音自遠而近地傳了過來：“大明向越陳宣戰(zhàn)！”

越陳駐大明使節(jié)耗費了一個多月，不知用了什麼途徑，終於把大明宣戰(zhàn)書給送了回來。可是越陳朝野不清楚的是，大明宣戰(zhàn)是從宣戰(zhàn)書遞交到越陳使節(jié)時算起來，現(xiàn)在已經(jīng)過去一個多月了，大明海軍早就做好了部署。而越陳朝中接到這份宣戰(zhàn)書後頓時『亂』成了一團，他們終於意識到，他們胡作非爲的代價就是承受大明萬丈怒火，越陳水師一部被殲滅只是一個開始。

六月十日，大明南洋艦隊在陳孝林的帶領(lǐng)指揮下，堵住了興安鎮(zhèn)，經(jīng)過兩個時辰的炮轟，興安鎮(zhèn)連同越陳水師的一百餘艘戰(zhàn)船化爲灰燼。六月十三日，大明南洋艦隊炮轟海門鎮(zhèn)（今海防市），將越陳的這座海港連同越陳水師的一百餘艘戰(zhàn)船打成了廢墟。六月十五日到二十五日，大明南洋艦隊轉(zhuǎn)戰(zhàn)清化、演州、浦陽，逐一炮擊越陳這些繁華的海港城市，將這些平日裡船隻密佈，商賈不絕的城鎮(zhèn)轟成了死港，與此同時，分散逃竄的越陳水師殘部也在這些炮轟中沉沒。

接到這些噩耗，越陳皇帝陳暭和他的臣子們吃不住勁了，他們拼命地尋找大明海軍，目的就是一個，求降稱臣。但是隻要有船隻出海，大明海軍的反應(yīng)只有一個，二話不說就開炮，直到打沉它爲止。

大明這種只管打，不和你接觸的戰(zhàn)術(shù)讓陳暭和臣子們大爲惱火，卻又無可奈何，整個升龍府愁雲(yún)密佈，臣子們雖然口口聲聲勸陳暭儘快求降稱臣，但是要他們出海與大明海軍接洽時卻一個個退縮了，那不是去求降，那是去送死，大明海軍的火炮可是不長眼的。

陳暭無奈，只好遣人從北方而行，準備與大明廣西官員接觸，想通過他們遞上降書。可是使者剛到明越邊界卻發(fā)現(xiàn)，大明廣西省已經(jīng)掛起了戰(zhàn)旗，關(guān)閉了整個邊界線，只要越陳有人敢接近，不管是誰，一律箭矢刀戈招呼。

六月二十九日，陳孝林遣四艘巡洋艦、六艘武裝商船和十八艘快速警戒船逆黑水河而上，一路上炮擊要塞城鎮(zhèn)，留下一路火光來到升龍府，然後拉開架勢，對著升龍府進行了長達四個時辰的無差別覆蓋炮擊。

數(shù)千發(fā)燃燒彈和爆炸彈落到了升龍府的每一個角落，這座由越李朝初代君主始建的城市很快陷入一片火海之中。由於越陳昇龍府地處亞熱帶，很多民居多是因地制宜以木材搭建，加上城中和周圍樹木衆(zhòng)多，大火一起便不可收拾，到了傍晚，整個升龍府如同一個大火爐，已經(jīng)沿河撤退數(shù)十里的大明艦隊還能看到?jīng)_天的火光將半個天空都染紅了。

大火整整燒了一天一夜，整個升龍府除了少數(shù)地區(qū)，大部分都化成了一片廢墟，而在大火中死傷的軍民已經(jīng)不可計數(shù)了，大街小巷除了黑『色』的房屋灰燼就是四處可見的屍首，這些屍首或被燒得炭黑，或被燒曲成了一團，或因爲毒煙燻斃，橫七豎八，慘不忍睹。而經(jīng)過這番沉重打擊，越陳朝已經(jīng)慌成一團，大臣貴族們紛紛要求陳暭遷都以避大明鋒芒，根本沒有心思去收拾殘局。幾天高溫過去，升龍府到處散發(fā)出腐屍的臭味，令人作嘔，整個升龍府變成了一個鬼城。

進入到七月份，占城國宣佈與大明結(jié)盟，向越陳宣戰(zhàn)，並開始出兵越境作戰(zhà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