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慧惜低聲說道:“只要你把母親的病根治了,隨你教我什麼,我都會努力去學的,而且,以後我永遠都聽你的話,好不好。”
金烏子搖搖頭,用同樣的聲音說道:“就是華佗再世,也有一種人他治不了。”
“什麼人?”
“不怕死,一心求死的人,在我看來,娘娘就是這樣的人,她明明知道自己的病情,卻仍然不顧身體的不好,還在爲了國家和兒子的事情奔走,努力,這就是不怕死,一心求死的人,我怎麼可能救得了她呢?”
“你?”李慧惜怒目瞪著金烏子,這個人,說話太直接,太可恨了,可是,她不得不承認,金烏子的話,的確很有道理,趙飛花現在是聽不進去任何人的勸說,一個母親,爲了孩子,她怎麼可能顧惜自己的生命呢?儘管自己的所作所爲都是在飲鴆止渴,還是讓自己放開手,這就是一個人的固執,真的是神仙也沒招啊。
金烏子很無辜地看著李慧惜,說道:“你以後也要牢牢記住一句話,不管做什麼,都不可以太執著,凡事都需要依靠理智來掌握自己的命運,而不是自由發揮感情讓自己受傷。”
李慧惜十分聰穎,馬上想到,在趙飛花的身上,牽繫著自己太多太深的感情,趙飛花是爲了李德明不顧自己的生命,她卻是爲了趙飛花而不顧自己的未來,這樣看來,每一個人都有自己撇不下的感情寄託,人世間,就是一個情字難了,做一個有情人,付出太大,做一個無情的人,人神共憤,不是一個人應該做到的,誰能無情呢?就是李繼遷這個皇帝,也有自己的感情,李繼遷的一生,殺了那麼多的人,他卻仍然沒有做到無情絕義。
金烏子緊緊看著李慧惜,說道:“你告訴我,你能夠做到這一點嗎?你一定要做到這一點。”
李慧惜搖搖頭說道;“師父,你別逼我,我做不到。”
金烏子痛惜地說道:“你做不到這一點,那麼,你就有了弱點,就會被別人利用。”
“誰能做到完全不被別人利用呢?就是聖賢也不過如此罷了。”
“只有最堅強的人才能戰勝自己。”
“我不是最堅強的人,也做不到最堅強的人。”李慧惜幾乎要哭了出來,說道。
金烏子的心裡微微有點失望,說道:“算了,我苦苦尋找了半輩子,才找到你這個樣一個資質上佳的弟子,以後的人生,是福是禍,全在你自己了,我只能交給你學術上的知識,卻教不了你做人的道理,只有在你人生關鍵的時候,才能意識到你究竟是堅強的還是軟弱的。”
這裡有一個故事,說的是兩口子開車走在山路上,車子因爲轉向節失靈,衝向懸崖,開車的丈夫急忙踩剎車,車子站住了,卻把車頭伸向萬丈懸崖,車子的後半截還在路上,車頭懸空,一陣風來,車子搖搖擺擺,十分危險,被甩出車外的丈夫不管不顧,還是爬回車裡,把受驚的妻子抱下來,這樣的事情,有幾個人可以做得到?恐怕那個回答,只有事到臨頭才能真正知道自己是不是能夠做到的人才是最理智最真誠的。凡是回答能夠做到和不能做到的,都不可信。
金烏子是一個很有社會經驗的人,他看出李
慧惜心裡面的矛盾,暗想,這些心理上的弱點,只有靠你自己去打拼了,我已經盡力了,幫不上你什麼忙,希望你自己好自爲之吧。
李慧惜跟金烏子的竊竊私語,讓趙飛花看在眼裡,招了招手說道:“慧惜,你過來。”
李慧惜對金烏子瞪眼說道:“你下去吧。”這個時候,她不再是小徒弟的角色,而是西夏的公主。
趙飛花對李慧惜說道:“你最好離那個醫生遠一些,他曾經被太宗皇帝通緝過。”
“母親,金烏子是一個壞人嗎?”李慧惜很好奇地問道。
“壞人?”趙飛花笑了笑,說道:“我在很多人的眼裡就是一個壞人好人壞人,有誰能夠分得清呢?慧惜,你的額母親,是一個壞人嗎?”
李慧惜聽了這話,急忙跪下來,說道:“母親,千萬不要那麼說,在女兒的心中,母親是最可親可敬的母親。”
趙飛花坐在大圈椅子裡,看著外面走過絡繹不絕的男男女女,指著這些人說道:“你起來,女兒,你可曾看到了這些人?這些都是蒼生啊,碌碌無爲的蒼生,上天爲什麼讓這些人活著,並且活得看上去還不錯呢?那是因爲,上天有好生之德,讓人不那麼輕易死亡,不會輕易消失在這個世界上。”
李慧惜看著那些人,臉上不由得露出茫然的表情,不知道趙飛花要說些什麼,趙飛花看著她說道:“難道,你就願意做那些碌碌無爲的衆生中的一員嗎?”
李慧惜這才躬身回答說道:“女兒不願意。”
趙飛花點點頭,微笑著說道;“是啊,我也不願意,更不願意讓我的兒子做那些人其中的一員。”
李慧惜這才明白,趙飛花說這番話的心思,是啊,望子成龍的心願,不但但是表現在普通的民衆之中,就是在天之子的皇家更是表現得淋漓盡致,誰不希望自己的孩子脫穎而出,站在衆生之巔呢?笑看衆生的碌碌無爲,纔是皇家人希望看到的吧?
趙飛花並非皇室中的一員,她卻在偶然的機緣裡面走到了這個圈子裡面,她在冷靜的觀察裡面,看得比任何人更加透徹,更加明白。
李慧惜這一瞬間理解了趙飛花的心事,更加理解一位做母親的心願,她跪在地上,說道:“女兒,知道母親的心事了。”
趙飛花這才微笑著說道:“你知道什麼?”
“女兒知道,什麼是明知不可爲而爲,可爲而不爲這句話。”
“嗯,你起來吧。”
趙飛花愛惜地看著她,說道:“你是我的驕傲,將來,你做到的,將會是李德明做不到的,我兒,你可看到了,就是那些,看似懦弱的碌碌衆生,卻影響著無數的大人物,你可知道這是爲什麼?”
“女兒,不敢說。”
“是我讓你說的,你怕什麼?”
“其實,在我看來,民衆是水,君子是舟,水能載舟,亦能覆舟。”
“說得好,說得好,可惜,你說的大道理,乃是前人說過了的,只有民衆纔是這個天地間的真正主人,能夠記住這一點的,才能永久立於天地之間。”
李慧惜不敢再說,低著頭,趙飛花愛惜地說道:“起來吧,
我知道,有很多事情超出我們的預料之外,我們不可能永遠執掌這個天下,也許,到了我們應該離開的時間了。”趙飛花說完,看著外面中午時分明媚的陽光。
李慧惜這纔敢站起來依偎在趙飛花的身邊,兩個並沒有半點血緣關係的女人手把手握在一起,看著天上的太陽,趙飛花迷迷糊糊睡了過去。
李慧惜不敢吵醒趙飛花,輕輕把牀鋪上的薄毯子拿過來,給趙飛花蓋在身體上,輕輕走了出去,對著門邊的侍衛說道:“你們去休息吧,這裡交給我了。”
侍衛們遵從地離開,李慧惜回身看了看屋子裡熟睡的趙飛花,這一瞬間,李慧惜好像知道了自己的師父金烏子當年的命運,心想,好人和壞人之間,有的時候真的很難區分呢,那麼,百年之後,歷史上會怎樣看待母親今日的話語呢?母親可曾給歷史留下什麼了嗎?
李慧惜站在外面,癡癡地看著天上的雲彩,不時從一匹馬變作一隻鳥兒,又像是,一條越過金門的鯉魚,繼而又化作龍紋一樣,她看著看著,天上的雲彩,就像是母親多彩而又變幻的一生,那麼,究竟那一朵雲彩纔是屬於自己的呢?
李慧惜喃喃地說道:“給我一種啓示和指引吧,只希望,我這一生,不似母親那樣變化多姿,但是,我會永遠記住母親的,她是我的榜樣是我一生的追隨。”
或許受到了李慧惜的感染,很快,天上的雲彩聚攏起來,白色的雲彩變成了黑壓壓的烏雲,向人間大地撲下來,人們開始逃離,開始散開,一個時辰之後,一陣疾風吹過,大雨點劈里啪啦砸下來,原本擠滿人羣的寺廟和街道都變得人去巷空起來,還有來不及避雨的侍衛和武士們,在大風雨中,被淋得渾身溼透。
李慧惜喃喃地說道:“這真是一場急雨啊,這就是所謂的人去樓空吧?那些武士的命運真的很可憐,連自己的命運都無法主宰。”
“他們有榮譽。”
江子長不知道什麼時候來到趙飛花休息的地方,站在李慧惜的身邊說道。
“江叔叔。”
李慧惜看到這位可親可敬的前輩,低頭說道。
江子長愛惜地摸了摸李慧惜的頭髮,說道:“你知道,娘娘爲什麼不讓我做西夏的元帥嗎?”
李慧惜本來不知道這件事聽了江子長的話,想了一下說道:“母親一向都是看重江叔叔的,我想,她是不想讓你捲入將來的爭鬥之中吧。”
“將來?”江子長重複了一遍李慧惜的話,疑惑地說道:“將來會有什麼樣的變化?”
李慧惜指了指外面的大雨說道:“就是這樣,有的人淋在雨中,有的人站在一旁觀望,還有的人在屋子裡面熟睡,人生,不是一向都是這樣的嗎?”
江子長笑道:“恕我愚魯,外甥女,你可否講得更加明白一些?”
李慧惜猶如入定的神僧一般說道:“你只要聽從母親的話就是了,你何必一定要做那個最清醒的人呢?”
江子長看著李慧惜的身體消失在屋子裡,只聽到李慧惜低聲說道:“母親,醒來了?”
“啥時候下雨了啊?”趙飛花的聲音很是無力,帶著一些蒼老的味道。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