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天後魯善工帶著作品來到四海齋，再次見到趙四海，對方捧著紫砂壺，驚爲天人，讚不絕口。

“魯師傅真乃高人也，趙某沒有託付錯，佩服，佩服！”

趙四海把玩著紫砂壺，看著壺身遒勁有力的青松，傲然挺立於山崖之上，散發(fā)著無窮生命力。

清風(fēng)拂過，點點松針飄灑，隨風(fēng)而逝。如歲月無常，人生變幻，不喜不悲，瀟灑自在，隨遇而安。

魯善工客氣道：“趙老滿意就好，自古松竹梅被文人雅士所稱頌，其風(fēng)骨尊爲歲寒三友。晚輩不才，利用青松爲骨，落葉爲脈，重新?lián)纹鹱仙皦氐木珰馍?，不足之處，還請指點。”

“完美，簡直是完美！”趙四海讚歎道：“魯師傅的手藝令人拍案叫絕，青松乃趙某最鍾愛之物，傲骨嶙峋，鐵骨錚錚，最能代表文人之風(fēng)貌。”

“特別是松針，乃畫龍點睛之筆，妙不可言，真是妙不可言！”

魯善工點點頭，客戶滿意就好，匠人不但要手藝精妙，更要善於揣摩客戶心理。趙四海自詡文人雅士，喜歡附庸風(fēng)雅，松竹梅適合其審美要求。

如果單純修復(fù)紫砂壺，能選擇的花釘很多，可不一定能讓對方如此滿意。每次交易都是相互磨合的過程，不只是匠人和器物，還有人與人心。

“這次多虧老宋，有緣遇見魯師傅，才能圓老朽多年遺憾！”

趙四海很滿意，越看魯善工越順眼，兩人坐下喝茶聊天，這種手藝高超的匠人必須拉攏結(jié)識，以後肯定用的上。

“這是報酬，請笑納?！壁w四海送上五萬現(xiàn)金，看魯善工滿意收下，突然想起什麼，轉(zhuǎn)身又拿出一件東西，展示道：“對了，早年無意得到這件手鐲，應(yīng)該也是高手作品，留在我這裡沒用，既然有緣，正好借花獻佛?！?

“這是……”

魯善工看著盒子裡的白玉手鐲，上好羊脂白玉，溫潤之極，特別是上面居然有絲絲金光，彷彿點點祥雲(yún)，貴不可言。

“金繕！”

魯善工十分驚喜，慢慢伸手拿起手鐲，瞬間腦海中閃過各種畫面，場景再次重現(xiàn)。

中年匠人仔細比對著手鐲斷裂處，用棉布沾上某種液體，不停擦拭表面，清洗污漬。

“酒精和丙酮。”

魯善工腦中閃過一段信息，金繕第一步是清理表面，因爲要用生漆粘合，所以表面必須乾淨(jìng)，沒有油脂污漬，才能完美貼合。

匠人仔細擦乾淨(jìng)，放下手鐲，拿出調(diào)灰板，開始調(diào)漆。取一小塊粉狀物，放在板子上，加水，不斷用刮刀按壓，揉搓，使其成團。

“大麥面！”

揉搓到位，加入天然生漆，再次調(diào)和均勻，不停用刮刀壓，顏色逐漸從明黃變成暗黃色，完成調(diào)漆。

“1:1比例?！?

重要信息不斷出現(xiàn)在魯善工腦海，用心記住，這都是寶貴經(jīng)驗，不知道經(jīng)過多少次失敗摸索而出，乃手藝成功之關(guān)鍵。

漆灰調(diào)製完成後，適當(dāng)靜置幾分鐘，讓表面的水分得以揮發(fā)，匠人立即清洗調(diào)灰板及工具。配上少許樟腦油進行清洗，徹底清洗乾淨(jìng)，否則殘留在調(diào)灰盤和刮刀上的漆灰乾燥後將不易清理。

時間差不多，開始補缺，先在缺口整體範圍稍用力的刮一層薄薄的漆灰，以增強漆灰與補缺處的附著力。

將漆灰均勻塗抹在缺口處，儘量貼合補缺處進行糊灰，避免過於多出，寧可進行二次補灰，以最大程度防止?jié)B漆或者增加打磨難度，減少打磨時傷及釉面的可能性。

漆灰可適當(dāng)高出、厚出補缺處，方便打磨，可一次出型，但不宜過多，過多將增加漆灰的乾燥時間。

漆灰糊缺完成後，在室溫中靜置六七分鐘後，即可陰乾靜置。這時候魯善工腦中又閃過幾段信息，明白如果漆灰調(diào)製比例適當(dāng)，或小面積補缺時，將不容易流掛。

所以習(xí)慣情況下，只要適合的器物，應(yīng)儘量倒置擺放，可最大程度的防止開片器物滲漆，但補缺部位稍大的器物，則不宜如此，否則漆灰容易掛墜。

時間飛快流逝，匠人足足等待一天，漆灰徹底陰乾，用手指甲用力試驗是否乾透。只要漆灰比例正確，陰乾環(huán)境良好，乾燥時間充分，正常的漆灰乾透後硬度非常好，不會起皺，可用指甲用力刮，漆灰乾透後非常堅實緻密。

用鋒利堅硬刀具進行初步切削整形，切除多餘部分。漆灰很堅硬，匠人儘量用刀片從頂部進行切削。切削時不停變化角度和力度，防止嘣掉漆灰或過於切深。

隨後繼續(xù)下一步，打磨。七分打磨，三分上色。看著對方全神貫注的仔細打磨，魯善工想起曾經(jīng)聽過的這句話。金繕修復(fù)中大量的時間會花費在打磨上，而且極其需要耐心，打磨的好不好直接影響最終效果。

“200……400……600……800……1000……1200……1400……1600……1800……2000目！”

匠人不停用剪成小條的細砂紙，沾上清水，仔細打磨。從最粗的200目，一直到最細的2000目，一絲不茍，全神貫注。

第二次補漆灰，因爲打磨出現(xiàn)很多小孔，需要多次補灰，再打磨，直到完美狀態(tài)。

魯善工不由感嘆，以前聽說金繕貴，現(xiàn)在才明白，外人看見的可能只是一個小小缺口塗上金粉，而看不見花在裡面的功夫。

稍大一點的缺口，光是在底胎打磨的階段，就要花費大量時間在上面，還不包括後面重複多次的過程，全部貴在人工和耐心上。

再次陰乾一段時間，等待漆灰完全定型，匠人拿出朱漆，慢慢塗抹上去，正式開始上金粉。把手鐲湊近嘴邊，輕輕哈氣，觀察白玉上面的起霧，確定上金粉的最佳時機。

太早，朱漆未乾透，金粉會被吃掉。

太遲，失去粘性，金粉上不去。

古代髹飾錄上有句話：半乾未乾，哈氣成霧，乃是最佳時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