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都不比從前在密林小院, 地方小天天都能見。流光這一去肯定只能待在內院，而危老就算有事也只能止步於外院，哪怕流光不在府裡, 只在京郊別院暫住, 危老與她也難得再見上一面, 這便是規矩。

其實若真想見也不是完全不行, 但得求了十六恩典。流光與十六現在勢同水火, 沒有意外肯定是不會去求他。而危老雖有五十高齡，畢竟內外有別，沒什麼意外也不會如此。

流光毒術醫術已學了個囫圇, 所差的是經驗閱歷和火候，不用危老再教, 沒必要時危老也不會求十六恩典破例再去見流光。

初始時危老是有些看不上流光的, 只以爲是哪個姬妾恃寵而驕而一時興起想要學習, 只以爲流光會吃不得苦學不長。危老覺得流光沒多久便會丟開便只打算爲著十六親自去信的原因隨便先教上一教，沒想流光卻給了他意外。

這一年多的相處已讓危老對流光完全改觀, 被她的堅韌毅力和刻苦好學聰慧隱忍所傾服，雖沒行拜師禮，心裡其實已認下這個徒弟。

相處得久了總會有些感情，就要分別，危老便敲響了流光的馬車車壁。

流光掀開車簾, 心裡也有些明白, 有些不捨, 沒待危老發話便先跪在馬車裡給他磕了三個頭, 道:“當初危老曾明言不願收流光爲徒, 流光今日磕這幾個頭沒有旁的意思，危老您總是悉心教導流光一場, 還有幾分香火情，流光甚是感激。只可惜流光孑身一人並無長物，並不能報答危老一二，只能在這裡叩拜答謝您，待他日有機會再圖報答。”

危老看著流光心裡也是有些複雜，只是手指輕擡將她虛扶起，嘆氣一聲，道:“從今以後，你好自爲之。”

流光點頭應是，危老走出兩步，又回頭道:“今後儘量柔順些，若非必要，少違逆殿下。”

流光:“...”

危老自知勸她不動，只搖了搖頭回了進京的隊伍裡。

“危老辛苦，若何？”危老剛過去，九進便擠過來拉他到僻靜處問道。

危老沒回話，九進便知結果，便又道:“上次與危老所說之事，危老考慮得如何？還請危老顧全大局。”

危老只拿已經有些渾濁的眼瞟了眼九進，還是沒有回話。九進見危老明顯還在猶豫，便又遊說道:“九進知危老挺看重鄭氏夫人，九進這一不情之請確實有些爲難危老了。只是近日之事，危老也是看得一清二楚，殿下雖沒承認，可明眼人都有目共睹。鄭氏夫人在殿下心目中的分量可是著實不輕，短短數月，殿下因鄭氏夫人而情緒失控已經有數回之多，甚至前日遇伏還做出了重大決策錯誤，幸而還能控制在範圍之內。鄭氏夫人聰敏端慧，若她肯與殿下一條心，九進也不用說那麼多，只是眼前形勢，九進擔心殿下這種情況會愈演愈烈，長此以往，難以想象和估量。”

九進說著頓了頓，瞧一眼危老又再接再厲道:“此次還是小事，殿下掌控我衛國軍機要是，容不得有絲毫疏忽，九進此舉也是爲了我衛國千千萬萬百姓，還請危老以大局爲重。”九進說著又寬危老的心，“危老也無需猶豫，九進知事體重大，若得此藥自是不會隨便亂用。小事便不提，若是到了不得不給那鄭氏夫人用此絕藥之時，那定已是非常時刻，九進覺得到那時爲衛國百姓計，危老也會忍痛斷腕。”

九進說完一叉手，彎下腰來靜候危老決定。危老沉吟半晌，在流光和十六還有整個衛國子民之間，終究選擇了後者，咬了咬牙，從懷裡摸出一個小紙包遞給九進，並叮囑他道:“此爲老朽未曾教給她的絕藥，舉世無解，只消指甲蓋那麼一點，便能令人萬劫不復。你可記住，非到萬不得已不可用此虎狼絕藥。”

危老說完便丟下九進獨自走了開去，初時腳步還有些踉蹌，待走出幾步才恢復了正常。

流光被安置在京郊別院，除了別院中本就有的下人使女，並沒有新添人手，流光身邊仍只有翠屏跟隨服侍。只在流光看不到的角落，多了很多新到的明衛暗衛，裡三層外三層，將個別院圍得如鐵桶般，既確保了外面的人不能隨便進來，裡面的流光也被限制住了不能隨便出去。流光明白，她這是被十六軟禁在了這裡。

十六卻是許久沒再過來，確實很忙，也有部分原因是因爲那晚與流光之間的不愉快。

那日回京時隨隊拉回了易昆的屍體，王上大怒，又聽聞兩百里外還有易昆的百多名下屬，離京都如此之近，又有十六事先安排的衆位官吏在旁煽風點火，王上當時便氣極砸了龍案上的墨玉鎮紙。

這件事當然會牽連到一手提攜易昆上來的王叔子冉，十六避嫌沒有動作，擁戴他的那些官吏卻不會白白放過這麼一個大好機會，參奏彈劾王叔子冉的奏摺如雪片般遞上龍案，開始還只是因爲這件事暗指王叔有心謀逆，只是沒什麼確著證據不了了之，後來彈劾的罪名越來越多，此起彼伏層出不窮，已經到了王叔子冉動用全部關係都壓制不下去的地步。

幾位多少有些實力的殿下也是各執一詞，有贊成的有反對的，王上被煩得不行，看誰都不順眼，狠發了幾次脾氣。

場面到了膠著的狀態，這時突然峰迴路轉，曾經保持中立的四位士大夫突然聯名上書彈劾王叔子冉，列下的罪名有十七條之多，而且條條都有跡可詢，非空穴來風，一時朝野震怒。

這四位士大夫所列的條款十分詳盡，大到心覬社稷、結黨營私、剋扣軍餉、賣官鬻爵，小到盤剝百姓、強買強賣、縱僕行兇，全都有理有據，要收集齊明顯非一日之功。

王叔子冉這次是陷進去了，沒可能全身而退，但要將他折在裡面明顯也還是不夠分量，最終無法，王叔子冉將他府上的家臣赫裕推了出來頂罪，下了大獄。

赫裕與易昆可以說是王叔子冉身邊最爲得力的人，左膀右臂，這時雙臂均被剪除，已不足爲慮。

散朝後，十六沒有坐進馬車，只一個人信步走了走理理思緒。這是他這一個多月以來難得的心情舒暢，一路沒辨方向只閒庭興步，不知不覺竟走到了京郊別院的正門口。

月餘未見，十六擡頭看了看門口牌匾，便提步走了進去，一路到了後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