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光命丫鬟將鄭少卿領到湖邊水榭上見面, 這時已到初冬,萬葉凋零,有微風, 靠近湖水寒氣逼人, 站在水榭裡已經有些許冷了。
但是水榭視野開闊, 什麼都能一眼看得見, 一目瞭然, 不怕人偷聽。流光也有一點想要跟鄭少卿避嫌疑的意思,做什麼都不避人耳目,他們在水榭裡一舉一動都能被別人遠遠看見, 也省得十六疑心回頭找事,畢竟佔盧自那事到現(xiàn)在還沒回來。
鄭少卿過來時懷裡抱著慎兒, 慎兒哭鬧不休, 作爲母親的雅郡主卻並沒有跟來, 流光心裡有些奇怪。
“流光,慎兒一直吵鬧不休, 我們也不方便細說,可否讓你的侍女先幫我照看一下慎兒?”鄭少卿瞧了瞧緊跟流光身邊的翠屏,向流光示意道。
流光有些明白鄭少卿這是想讓她支開侍女的意思,看來所說之事必是不小,不由慎重, 爲求保險, 便先問道:“你此來所爲何事?殿下可知?既然要單獨相見, 可先問過十六殿下?”
見她發(fā)問, 鄭少卿忙恭謹回道:“夫人請放心, 鄭少卿此來不爲它事,將軍府諸事糾纏, 多有不便,鄭少卿是欲將慎兒先放在此處寄養(yǎng)一段時日。而且事先已問過殿下,自是不會爲您惹事。殿下方纔示下,是去是留,這事要交給夫人您全權決定,須得經過您同意才行,還請夫人您成全。待過得一陣,一切都處理妥當鄭少卿自會再來將慎兒接回...”
不待他說完,慎兒許是剛離開母親不高興,哭鬧得更加厲害了些,抽噎著眼看快要憋過氣去,流光見狀連忙示意翠屏先抱下去給他找點東西吃先哄著,翠屏猶豫了一下便接過了孩子,卻並沒敢走太遠,只又命了小丫鬟去拿吃食,只隔了重重回廊遠遠地看著流光與鄭少卿兩人。
待翠屏走得遠了些,水榭裡只剩流光和鄭少卿兩人,流光這才問鄭少卿道:“雅郡主現(xiàn)在怎麼樣了?不是說因她是外嫁女,已經求過情暫不追究她了麼,爲什麼她不親自帶孩子?!”
“嗯...”鄭少卿似乎有些難以啓齒,好半晌才又道,“她如今狀態(tài)不太好,所有我想...”
狀態(tài)不太好...是身體不適,還是...
流光挑了挑眉,沉吟著沒有立刻答應。
慎兒是雅郡主的兒子,也是王叔子冉唯一的嫡親外孫,他雖年幼,只怕王叔子冉有漏網的死忠舊部還是願意奉他爲舊主子的,無論出於何種目的。
就算沒這方面的顧慮,流光尚且不知十六心裡對慎兒是王叔子冉唯一外孫的這一重身份到底是個什麼態(tài)度,哪敢貿然答應。
“這事我也不好說,你還是繼續(xù)去求十六殿下吧,他若真想讓我沾手自然會親自命人將慎兒送去我處。”流光顰眉道,這時一瞥眼見翠屏已走出挺遠,隔著重重圍欄應只能看得見兩人人影,怕是難得聽得見他們說了些什麼,這才神色不動,低聲問鄭少卿道,“這該不是你此來的全部目的吧,現(xiàn)在這裡沒人,有什麼事你快說吧?”
鄭少卿眼角餘光瞥了瞥四周,果然水榭周圍空曠無人,只遠遠的樹籬旁零星或彎腰或站著幾位下人使女,狀若勞動樣,這才道:“此次見你除了慎兒一事,還有另外兩件事。其一,佔盧不知何時開罪了十六殿下,此時已是第三次將他遠派了,他沒有時間來見你,上次回來還是三個月前,他託我將一些東西交給你,他說是曾答應過你的,東西我已給殿下看過過了明路,你且拿去吧,接好。”
鄭少卿說著遞了一卷帛書給流光,同時向她眼神示意。
流光疑惑,接過打開粗略看了看,帛書有好幾張,上面都畫有人體圖形,上面密密麻麻畫了些穴位走向。流光沒有細看,捲開到最後,竟看到裡面捲了一塊玉佩的一角,流光看到了其上明黃的絲絛連忙雙手一合,又將帛書攏住,詫異地望著對面的鄭少卿。
“嗯,這便是那最後一件。”鄭少卿微微頷首,仍舊面色不動,似平常閒聊般道,“別動,穩(wěn)住!我下面要說的話你一定要認真仔細地聽,這很重要!”
流光眼神複雜地看著鄭少卿,她自然已經認出了那塊玉佩,正是當初悟吉莊子上那個裝瘋的女人託她尋機會交給楚國三皇子子楚的。那女人好像是悟吉的原配,悟吉的兒子慎兒的母親。沒想到遠隔萬里,這兩個苦命的孩子竟然小名相同,流光不由喟嘆。
那女人當初只說她是楚國公主的侍女,流光一直都懷疑她就是那失蹤的楚國公主本人。
流光動容,雖不知其中玄機,可這塊玉佩如此重要,鄭少卿既已得手,竟又如此輕易地又這樣夾帶著送回流光手裡...
流光正自心裡翻騰,鄭少卿只制止她又道:“這塊玉佩關乎一個天大的秘密,流光你以後一定要妥善藏好了,不要給任何人看到,誰都不要相信,更不要告訴十六殿下,可是明白?!若得機會,這可能是你以後唯一的救命機會了,切記切記。”
鄭少卿見流光似還懵懂,只得將話與她挑明瞭說:“休要看低了這塊玉佩,這裡面真是隱藏這一個天大的秘密。你可還記得,你曾替殿下尋得過一幅楚國美人圖?!其實那圖並不只是單單只是一幅畫,畫像只是表面,它其實還隱晦地畫有半幅楚衛(wèi)交界古地圖,這幅古地圖特別重要,關乎到楚國或我衛(wèi)國的一國興衰命脈,殿下一直心心念念想要得到那另外半幅,只是遍尋不得。今日我便告訴你,這另外半幅,便著落在這玉佩之上,若有了它,便是守住了我衛(wèi)國國門,而且也掐住了楚人的咽喉,若是有心,隨時可以揮軍直上,一舉擊潰楚國。是故,不只殿下在尋,楚衛(wèi)兩國還有許多旁的人也有心得到。”
鄭少卿說完又不忘叮囑道:“流光,你有了它便是多了一道護身符,但切記,非到萬不得已,這玉佩在你手裡的事你千萬不要讓人知道,恐引人搶奪受人迫害從此再也不得安寧。”
“哦拗~?不是吧?!”流光出生山村,又沒人跟她說過,不懂兩軍形勢,只掂了掂手裡布帛裡的玉佩,道,“不至於吧,只那麼一個地圖,便能影響到兩國形勢了麼,兩國兵士衆(zhòng)...”
鄭少卿見流光不懂,擔心她不知事體重大被人騙了去,只得又對她詳細解釋道:“你可知爲何衛(wèi)國與楚國交戰(zhàn)多年一直僵持不下?!那都是因爲地形的原因,戰(zhàn)線險阻,不是高山就是深澗,要不就是一望無際的荒漠,誰也奈何不了誰。想來你應也有所耳聞,我們衛(wèi)國雖與楚國毗鄰,卻並非接壤,就如同人眼睛上的兩片眼白一樣,中間正好隔了一個黑眼珠似的大片貧瘠的草場和荒漠,還有高山和常見颳著颶風的峽谷。那片荒漠峽谷和巨大,卻是十分的兇險,時不時會颳起強勁的大風捲起漫天的沙塵暴,瞬間改變地形將去路掩沒,所到之處寸草不生,進去的人一般都有去無回。當然,也不是完全無路,只在荒漠薄弱地帶有極少數地方地勢起伏正好能擋住風口,露出硬實的土壤,卻是極爲隱敝,甚少人能知道。平常一兩人能夠進出的地方還是有一兩處,過往商賈牟求高利,時不時還有人行走,若說能夠大量進出軍隊的大面積所在迄今爲止還無人知道。”
“可就在八年前,卻有一位楚國公主不知如何輾轉從一位能人異士那裡得到一幅古地圖,上面描畫了一條從沒被人走過的能直接從楚國腹地直穿衛(wèi)國腹地的路,聞聽此消息,楚衛(wèi)兩國一下子沸騰了。這位楚國公主十分聰穎,爲了躲避追殺,她將這幅古地圖一分爲二,一半隱晦畫於她的自畫像上,一半卻又藏於她隨身玉佩中。只有將這兩半地圖合二爲一,才能準確標註出那條橫貫兩國腹地的秘密道路的位置。事想,誰又不想在兩國交戰(zhàn)時神不知鬼不覺出現(xiàn)於敵人後方,兩方夾擊打他們一個措手不及。又有哪個將領不怕被敵人穿到後方腹地,被人兩方夾擊,一擊即潰。自然,這地圖一出,定惹來各路人馬紛紛搶奪。”
這玉佩原來果真如此重要,流光聽鄭少卿說完,卻是沉默了。鄭少卿他爲何要將這玉佩給她,明明慎兒現(xiàn)在也十分需要。
雖然鄭少卿沒有明說,流光卻是明白,鄭少卿此次想要將慎兒交由流光先暫時先照看著,雖有雅郡主的原因,卻也並不完全是因爲無人照看和對流光的信任,只怕最多的原因,還是在十六和慎兒的那個身份上。鄭少卿這算是換了個說法,無論十六有沒有那個顧慮的意思,鄭少卿自己主動先將慎兒交出來當質子,來向十六表明立場。
這一切對於年幼的慎兒來說有些過於殘忍了。
流光捏著布帛,躊躇著,疑惑地看著鄭少卿,問他道:“既然若你所說,如此重要,那你爲何不將它留著,待以後給慎兒保命?!這東西現(xiàn)在於我也沒多大用處,可於慎兒,卻真會是一道護身符。而且你現(xiàn)在將慎兒送過來,一旦十六哪天有心想向他出手,我可對十六沒那個影響力,不能讓他改變主意。”
“原來你也是知道...”鄭少卿沉默了一下,只得又道:“慎兒他自有他的緣法,其實我也曾認真想過,若真是有那一天殿下非要除他不可,殿下主意素來挺正,有這塊玉佩也不一定能保得住,於我於他都沒多大用。倒是你,流光,這塊玉佩本就是你身上之物,是我當初讓昭晗從你身上暫借過來的,現(xiàn)在你正危機四伏,正是用到它之時。”
見流光不太以爲然,鄭少卿又道:“並非危言聳聽,你與殿下既已如此,今後如何,你也得爲自己打算著些了。你可能還不知道,十六殿下很快便會被立爲儲君。而一國儲君,無論是爲著子嗣計還是爲了根基社稷和地位的穩(wěn)固,他都不可能不娶正妃。殿下正妃的人選已經定下了,是臨國陳國的嫡公主,不日便會來國都,與十六行合巹大禮。素有傳聞,這位陳國嫡公主驕奢淫逸、蠻橫善妒,十分不好相與。十六殿下迎娶陳國嫡公主是爲聯(lián)姻,但兩國相交,衛(wèi)王爲了牽制陳國,又另賜下了一位貴女給十六殿下爲側妃。這位貴女乃衛(wèi)國宰輔之女,其父位高權重,擁戴者衆(zhòng),也不容小覷。流光你如今寵名日甚,直如正被放在火上煎烤著,此二女只怕都不會容你,只不知殿下打算今後如何安置你。”
鄭少卿吶吶著:“至少,能得多一層保障總是好的...”
流光看著這樣的鄭少卿,突然有些無語。
當初,就是這個人將她棄如敝履,狠心地丟棄,另投了雅郡主的石榴裙下。
而無論他當初是出於何種目的,他總還是衛(wèi)雅的夫,慎兒的生身之父,可他現(xiàn)在對她們卻都那麼的絕情。
絕情...無情...
“嗯,我知道了。”流光覺得頭疼欲裂,不想再想,卻也並沒有拒絕那一塊玉佩,只僵硬地笑著向鄭少卿一點頭,捏著那包了玉佩的帛書轉身回後院走去。
怎麼有點可憐那個小不點的慎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