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光本識字不多,只早年少卿手把手教過幾個,又素在鄭村,對安城的生意往來不甚瞭解,帳薄什麼的也是半通不透,十六做的又都是大買賣,加上心緒不寧,遂蒙生退意。
流光欲離開安城,到臨城周邊某個小城鎮(zhèn)安身落戶,如此花費不多,頭先每日裡刺繡縫補漿洗什麼的也能勉強應(yīng)付,待有些積蓄再尋人搭夥,盤個店面經(jīng)營,徐徐圖之。
再次向十六請辭,十六事忙,閒時也曾聽九進提起,知她心有鬱結(jié),這次未再阻攔,略一思索,只說多待一日,讓九進安排好事務(wù)送送她,流光推卻不過,遂應(yīng)下來。
償餘一日閒暇,於是欲去東市走走,來此月餘,臨別竟有些微不捨,不期剛出門竟路遇少卿。
待婚期議定,雖心知己成定局,空閒下來,更覺府中憋悶,少卿日日總在幾條街中閒晃,若有意若無意,觸景緬懷,獨自傷情,也許,暗裡也有那麼一點希翼。
流光見時,少卿正側(cè)揹著她,手掂一盒脂粉出神,流光爲免尷尬,不欲與他照面,忙轉(zhuǎn)身踏進路邊巷,欲繞路而行,同時心裡默默寬慰,不只是她喜歡,這種香型的脂粉稀鬆平常,挺多人用,可能也正是雅郡主中意的香型…
日日徘徊,少卿似忽有所感,心有靈犀般轉(zhuǎn)身,回頭正見流光,不覺中似整個人都活了過來,面上浮現(xiàn)一個笑,暗自欣喜,一聲低呼,不自覺追上兩步才反應(yīng)過來,頹然停步。
流光本欲避過,聞聲回頭,正見少卿僵在那裡,眼圈更見深凹低陷紅腫,脣上明顯有硬硬胡茬,髮絲微亂,咋一看清瘦許多,不覺有些心痛,微皺眉,忙自壓下,略思索,稍整整衣服儀容衣角,步步行到近前,一禮道:“聞君佳信,容妾恭賀。”
流光迴轉(zhuǎn)身,不覺被人拉住手臂,遂未回頭,只掙了掙,低語道:“君即有婦,望請自重。”
少卿忙放了手,口中喃喃有語:“不是你想的那樣…流光,你可願再給我們彼此一個機會…”
流光驀然火起,轉(zhuǎn)頭怒視道:“不是那樣,那是哪樣?鄭大將軍您官做不久,旁的不行,那些個朝秦暮楚,吃著碗裡的掂念鍋裡的伎倆倒是學(xué)得十足十,莫非,您欲說貴府門前燈籠紅幡都是假的麼?!”
此刻兩人動靜己是吸引路人注意,有數(shù)人甚至駐足而觀,少卿眼見,遂愈低聲,卻更堅定,咬牙道:“流光,請今日戌時過府一敘,少卿自會給你一個完整的交待!”
不等迴音,少卿就己迴轉(zhuǎn),幾步大踏消失不見。流□□得幾欲吐血,她哪能不明白,這人還是一如既往,怕她拒絕,或說不容她拒絕,那般強勢丟下兩句轉(zhuǎn)身就走,她倒要看看,就是不去,他又能耐她何。
不欲如從前般次次妥協(xié),流光酉時便己上牀,就著油燈,手捧一冊書來打發(fā)時間,這是她臨睡習(xí)慣,能多認些字,也正好催眠。只是,從前拿書便睡,此次竟是一點睡意也無,雖眼盯著,卻一字不進,腦中如有兩鼓互敲,嗡嗡直響。百般煩悶無耐,酉時己過,戌時己過,輾轉(zhuǎn)都己到亥末,流光遂煩躁起身,披衣下牀,開門出院。
暗夜裡靜聲無人,幸而如今爲徵兵便利,並未宵禁。流光邊走邊麻痹安慰自己,明兒就要出城,最後一次,就去遠遠地看一眼,還個心願。待到折衝將軍府前,大門自然緊閉,邊門竟然到這時還開著,也無人守門。流光不由心中暗自奇怪,莫不,少卿真是有話要說?莫非,他還從戌時直等到此刻不成?思及此,不由心跳加快,流光忙狠拍自己一巴掌,人家不日即會成婚,是該醒醒。
穿廊過院,一路無人,直到□□書房,果然有燈,流光不由心中一暖,腳步也放得輕了些。躡步上前,書房只少卿一人,趴於案前,筆墨文冊卷牘等物掀了一地,書案上只幾個大大的酒罈,有的打橫放著,顯然己是空了。
流光行到門前,倚門而望,少卿似是酒醉,微閉雙目,嘴中唸唸有詞,正猶豫要不要進,裡面隔間卻突然走出一人,流光忙縮頭移身躲避。
裡間出來那人似是丫環(huán),手捧巾帕,一手托起少卿頭顱靠在她肩頭,一手擦拭他臉,嘴裡似還說著什麼。燭光明滅,暗夜裡看不清楚,又被少卿雜亂頭髮擋住少許,流光只覺得那丫環(huán)面目似極熟悉,卻是記不起何時曾見。
許是從前在這裡時不經(jīng)意瞧見過吧,流光搖搖頭,感覺今日應(yīng)就如此,少卿醉成這樣,真有話要說也說不清明,遂轉(zhuǎn)身欲迴轉(zhuǎn)。剛一轉(zhuǎn)身,眼角餘光所見,大吃一驚,連忙回頭,卻見少卿己變倚爲摟,將那女子整個環(huán)抱壓在身下,而那女子也雙手回抱,帕子早不知丟去哪裡,兩人激情相擁,你上我下,吻得欲生欲死。此刻,流光自然己經(jīng)看出,那女子身上所穿,明顯並非丫頭服飾。
流光見兩人卿卿我我,連忙轉(zhuǎn)身快步離開,如打翻了醬料罐般,五味雜存。不曾想少卿竟會如此,那些流言,從前她還不信,如今卻是不敢不有所動搖了。先不說這女子,只是雅郡主,且勿論清醒時兩人是否己暗生情愫,只酒後亂性,借酒裝瘋,也未爲不可能。而少卿身邊,至少是還有這兩位女子…
少卿硬行邀約,莫非就是爲讓她看到如此這般,讓她死心?!
明日離城,無論什麼,她都不願再去想。幸而己相離不復(fù)同心,流光暗自慶幸,甩甩頭,將這些紛亂思緒拋置腦後,大步離去,並未曾看到身後女子望向她的怪異目光。
待她走後,方纔激吻的女子隨手撥開此刻仍不清醒地倚在她胸口,嘴裡念念“流光”的少卿,向外斜斜一瞥,清麗臉上浮現(xiàn)怪異神色。
流光方出門,腦中有虛影一晃,恍然明白爲何覺得方纔那女子看似熟悉,慌忙又轉(zhuǎn)身進門,卻哪還有人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