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樾抿緊脣,腦中想的居然是兩年前,初晴被柳媚兒鞭笞後的模樣。後來自己都還專程去尋了衛若蘭,將初晴救了回來。
衛風見他神思不屬,居然好似完全感受不到疼痛一般。手下不由得更是用力。轉眼間,慕容樾身上衣衫破碎,鞭痕縱橫,血跡淋漓。
也不知過了多久,聽得衛賀喝道:“夠了!”衛風方悻悻的住了手。彼時,慕容樾雖仍睜著眼睛,神志卻有些模糊了。
衛賀慢慢走到慕容樾身邊,手指探進他鞭傷裡,慢慢撕扯著。劇烈疼痛反倒令慕容樾清醒了過來。他轉目看向衛賀,嘴角卻淡淡勾起一抹笑,方欲說什麼。
衛賀卻突然擡手,重重的打了他一個耳光。然後慢慢道:“這一巴掌是我替大哥打你的。他曾說你是他唯一的朋友,可你卻逼得他無路可走,絕望自殺!現在,你該明白爲何我在黑石城時,故意輸給你,讓你回去了吧?因爲,我要讓你身敗名裂,受盡屈辱,再讓你死去!”
慕容樾眸光不禁微微一黯。他少年時,因遭遇蕭雪姬的背叛,曾憤而離家,在外流浪了一年,並且結識了衛涼。彼此間意氣相投,結伴同遊了一陣,成了很好的朋友。
然而,慕容樾卻不知,衛涼潛來曦國,是刺探消息並繪製地圖,爲克魯人侵佔曦國做好準備的。某一天,衛涼突然不告而別。再見面時,卻是在戰場上,兩人爲了各自的國家,而成了兵戎相見的敵人。也直到那時,慕容樾才知曉衛涼的身份。而衛涼,分明早就知道他的身份,故意接近他好刺探情報。
葫蘆谷一役,慕容樾本可以放衛涼一條生路。然而,他只是站在高山上,冷冷的看著衛涼兵敗,又被逼至絕谷,自刎而亡。而後,慕容樾便一把火將葫蘆谷燒了個乾乾淨淨。從那時起,他方纔發覺自己竟也有如此冷血一面。
此刻,他口鼻中兀自滴答著鮮血,卻冷冷笑了:“我們本就是敵人!”
衛賀目中閃過一絲怒意,卻又突然一笑,慢慢將手中的鮮血擦拭在慕容樾破碎的囚衣上,慢條斯理的道:“不錯,我們本就是敵人。所以,你放心。剩下的日子,我不會讓你過得太舒服的。”
說著,他從懷中掏出一個小小的玉瓶,從裡面倒出一粒丸藥。握住慕容樾的下頜,強迫他張口,將那粒丸藥納了進去。那藥入口即化,慕容樾感覺一道炙熱一路從咽喉直抵胃脘。
衛賀悠然道:“大戰前夕,慕容柯給你下的毒,名叫相思。不要奇怪我爲什麼會知道,因爲這本就是我給他的。中了此毒,如果不用內力,就不會引起它的反噬。可一旦動用了內力,它就會發作,一點點侵蝕你的內力。仿若相思般纏綿蝕骨,令你渾身無力。內力越高,侵蝕得越厲害。以你的功力來說,至多一個月,你便會變成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普通人了。”衛賀抱了臂,好整以暇的看著慕容樾,專注的捕捉慕容樾每一絲細微的表情。
然而,慕容樾只是淡淡注目虛空,嘴角慢慢揚起一抹無聲的笑。
“不過,如果只是這樣,也沒什麼趣味。”衛賀挑眉一笑,卻說不出的怨毒,“所以,我今天又餵你吃了另一種毒藥--斷情。它與相思之毒一陰一陽,相剋相生,可以延緩相思侵蝕內力的作用。不過,每當破曉、日暮時分,天地陰陽交替之時,它們就會在體內交纏衝突。你體內的每一寸經絡都會成爲它們的交戰之地。那種彷彿經脈寸斷,冰火交織的滋味,你就好好享受吧!”
說話間,慕容樾的眉頭已漸漸擰起,額間密密的滲出了粒粒冷汗,臉色驀然變得蒼白無比。綁縛在木樁上的雙手緊握成拳,渾身繃緊,任誰都能看出,他正在忍受著巨大的痛苦。
衛賀拖過一張椅子,仔細的欣賞著慕容樾每一個痛楚的表情,嘴角挑著一絲微笑,仿若欣賞一場精彩的演出。他很清楚這兩種藥發作時的痛苦。那般經脈仿若被寸寸撕裂,每一塊肌肉都彷彿被利刃切割。身體一時如浸泡冰雪之中,一時如在烈火中灼燒。痛楚萬分,生不如死。曾有人因忍受不了這種酷刑而寧願咬舌自盡。
衛風在一旁見衛賀談笑間,便讓慕容樾恍若置身煉獄之中,不由得又是佩服,又是懼怕,對自己的這個弟弟卻更是信服了。
慕容樾卻再無過多的表情,只是抿緊了薄脣,臉色蒼白的幾欲透明,一身破碎的囚衣已被重汗溼透。
衛賀倒怕他萬一控制不住,咬舌自盡了,擡手劈下木桌一腳,便要塞入慕容樾口中。慕容樾卻轉開了頭,嘴角微彎,譏誚無比:“你……以爲,我……我……會……自……殺?”短短的一句話,他卻斷斷續續好幾次才說完。
衛賀一怔,隨即又冷冷笑了:“很好!只是這毒發作一次比一次厲害,你且慢慢體味吧!只不知比起被自己的親兄弟下毒、構陷,身敗名裂,衆叛親
離!又被他送來敵營任人宰割折辱,哪種痛更刻骨銘心呢?!”
慕容樾沒有開口,只是雙眸中神采漸漸淡去。終於不支,暈厥過去。衛賀微微皺眉,知他是因爲中毒虛弱之故。沉吟片刻,令人將他擡進了囚室。
慕容樾醒來時,囚室已是一片黑暗。在西北冬季的寒夜裡,他渾身冷得幾無知覺,連爬起來的力氣都沒有,便索性躺在冷如寒冰的地面上。
只不知比起被自己的親兄弟下毒、構陷,身敗名裂,衆叛親離!又被他送來敵營任人宰割折辱,哪種痛更刻骨銘心呢?!
衛賀冷利的言語清晰的在耳邊響起。慕容樾靜靜看著高窗後那一方幽邃的黑,嘴角慢慢扯出一縷無聲的笑。
次日,衛賀安排好了城中一切事務,率領著三千精銳騎兵,出了黑石城,一路往北而去。他要趕在冬至前將慕容樾送往克魯人王庭所在處,交由大祭師做祭祀。
從黑石城到克魯王庭,約有千餘里。需要經過一片遼闊的戈壁沙漠,那裡地形複雜,極爲難走。不過對於衛賀他們對於這片戈壁沙漠瞭如指掌,自是不懼。
隊伍中間,是一輛生鐵打造的囚車。慕容樾身披重枷,半臥在囚車內。其實,他現在手無縛雞之力,實在不用如此大費周章的用腳鐐手銬鎖著他的。之所以如此,純粹是爲了羞辱他。而士兵中,也不乏五年前失去親人者,對慕容樾更是多了一份仇恨。只是衛賀嚴令不許動他,故此,滿腔仇恨只能付諸言語,對他辱罵調笑者不知凡幾。慕容樾只是注目虛空,神色淡漠,彷彿一切都與他無關。
只是,每當黎明或日暮時,劇痛如約而至。他便閉了雙目,抿緊脣,雙手抱了膝,靜靜靠在囚車上,忍受著酷烈的疼痛。安靜淡漠得令人心驚心怖。
克魯族士兵一向敬奉強者,見慕容樾意志堅忍如此。漸漸的,不由得也對他生了幾分敬意,一天天下來,言語間竟然客氣了許多。
只是也有細心的人發現,慕容樾閒極無聊之時,便會輕輕敲擊鐵鏈。然而卻只當是他閒極無聊時的消遣,也無人去理會他。
只是沿途聽說這一帶最近出了一夥俠盜,不知人數多少,只知個個武功高強。專門劫富濟貧,也做了不少黑吃黑的勾當。衛賀聽了,也是一笑置之。只因無論什麼盜賊,見了官兵,都只有躲的道理。衛賀精兵三千,又豈會將區區盜賊放在眼中。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