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月間, 濉王勾結百赤謀反,被景帝景雲識破並平定叛亂的消息已經傳遍天下,而百赤也以不可思議的速度被迅速瓦解。一個月, 景雲在平定內亂的同時, 如此迅速地覆滅了又一個國家。
塵埃落定, 百赤覆滅的當晚, 景雲默許之下, 非悅決定去牢房裡看看曾經的濉王,如今的階下囚。
可再見到濉王的時候,非悅都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非悅暗暗吃驚地看著坐在陰森的牢房裡的人。不到一月光景, 那個慈祥老奶奶樣的微胖女人不見了,眼前的人頭髮已是全白, 映著消瘦的面孔, 平添悲涼。
“爲什麼是景春?”
非想問的第一句話, 便是這個,於是便問了。相信沒有濉王的進言, 當年和親的會是宗室子,而不會是身爲大皇子的景春。
可是,看著前濉王大人如今目光呆滯樣盯著地面,充耳未聞,宛若雕塑一般的樣子, 非悅幾乎要以爲自己面對的不是活人。
略微思索, 非悅便覺得問這樣的她, 不會任何回答, 要做的, 首先是把她弄成個活人,只得換了一個名字來先問:
“你可知, 景青墨是如何死的?”
聽到青墨的名字,非悅明顯地看到那呆滯的眼神閃過一絲光彩,又疏忽而暗下去——她曾經愛惜的兒子,死了。
“我若說青墨沒死呢?”
濉王擡頭,渾濁的眼裡新生出許多希冀,又是眸光一閃,終於開口——
“不可能。”
濉王的聲音意外地蒼老。
也許境由心生。一念滅滄海桑田。醒來的濉王沒有了藥蠱控制,可似乎比被控制時更少人氣兒,更如傀儡。一夢十年,所求皆滅。
“其實不僅青墨活著??????還有一個人,也活著。可是,她快死了。”
濉王片刻間清醒一般,意識到了那人是誰:
“你要什麼?若能不傷我女性命??????”濉王又愣一下,緩緩搖頭,嘆一口氣:“罷,即使我說了??????我女還是要死。”
不愧是曾經的濉王,即使半癡愣,也能清楚意識到自己的分量。
“當年事,帶入土中,你可甘心?你未自殺,是等百赤覆滅嗎?百赤雖已滅,你若是以爲爲人傀儡的仇已報,便錯了!你以爲,是皇上要殺你女兒麼?你的好女兒,皇上並無殺意!”
濉王的眼神透著不信,不爲所動。非悅並不意外,只是接著說下去——
“因爲找到的時候,太醫便說,即使名貴好藥吊著,她仍活不過半年,且若今日斷藥,明日此時便是她死期。”
濉王眼睛看向了非悅,示意說下去。
“知道爲什麼嗎?她幼兒時便做藥蠱傀儡,身上有上百種蠱毒,身體已是大限將至。所以百赤覆亡的時候,都不會有人記得去殺死她,誰都知道,她註定會死。”
非悅明白自己從來不善算計,也明白鬥智鬥勇從來不是她的勝算。她只明人情。她只是確信,一個爲了女兒能受制百赤多年的人,是有牽掛的,心未死絕。
情況說到,非悅又想起什麼,無來由般冒出一句——
“九歲的小姑娘,左臉頰有一顆痣,相貌很像你,眼睛卻是鳩國人的顏色,明亮的很。還有??????她消瘦的比如今的你還要厲害些。”
濉王一震,竟是落下淚來,只有一滴,很快乾涸,快到讓人以爲是眼睛的錯覺。然後,這個老人,神情面目從悲愴到平靜再到死寂:
“想知道什麼,問吧。”
陰冷的牢房裡,昏暗的油燈點在非悅著人搬來的矮幾上,這樣一位老婦一位少女,問答之間,一直到天明。
走出牢房之前,不問濉王意見,非悅直接說,她可以見青墨和那個九歲的小姑娘一面。這是景雲給她,供她使用的籌碼,她沒用著,此刻算是對老人最後的慰藉。然後,帶著震撼的心情離開。
一切只是孽緣。一個老套的故事,心酸的結局。
濉王還是少女的時候,景國與鳩國曾有過征戰,濉王是將領。征戰之中,濉王在景國與鳩國邊境受傷。也許冥冥之中有天定,一位鳩國的少年看見她,沒有報告軍隊,鬼使神差救了她,於是朝夕相處,兩人相戀。可惜身份有別,她傷好回景國,美麗善良的少年只在回憶中。
誰知那邊境的少年,後來會是鳩國太子妃,再後來會是鳩國的鳳後。
命運之輪從十年前的重逢開始。重逢之日,兩相對望,知曉身份,皆是震驚。而少年的太子妃做得寂寞,濉王則發現多年後自己仍未忘情。宴談過後,深情加之醉酒,二人鴛夢重溫。
也就是那個時候,蘭素的孃親見到了致命的一幕。也就是那個時候,當時的鳩國太子妃腹中有了如今躺在病牀上的九歲小姑娘。而且那個時候,見到那一幕的不只有李明朔,還有百赤的藥師。
當年老鳩國女皇駕崩,新皇即位,少年成爲鳳後。孩子生下之後,東窗事發前,少年使計本欲將孩子送往景國,卻被早已算計好的百赤藥師使計劫走。百赤劫持了幼女,開始以藥蠱控制,脅迫濉王聽命。這些年身體變化,也只因藥蠱不斷改進的緣故。濉王心中本意,從未反叛景寰。
鄭錦年是百赤皇族血統,面貌只是到景國時易骨所改。百赤野心所在,妄想通過濉王一步步得到景國,鄭錦年是重要棋子,她必須是下任濉王。
鄭錦年愛上景春,這是意外。所以,景春得光明正大地消失。濉王爲此力主景春遠嫁鳩國,也爲此先後犧牲掉了兩個兒子的幸福。當然,那時的濉王爲藥蠱所控,神智不清,已無法思索兒子女兒孰輕孰重,只如牽線木偶。
此後的一切,都脫離濉王初衷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