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書肆,非悅總算有了這是在女尊世界大街上、自己長得還不錯的自覺,只牽著景春的手,再沒做其它在現代社會稀鬆平常,但在這裡很受矚目的事。
只是這樣走著,非悅心裡卻感覺到十指連心,手間傳遞的溫暖直叫她全身都暖呼呼的。
又或者,沒拋棄這個夫郎妻主並排走、還這麼近,手又糾纏的、算不得低調的姿勢,也許本就是因爲她內心某個陰暗小角落是想向大家炫耀她沒交過男朋友,卻一下子有了如玉美夫郎?非悅想著,露出個有些二的笑容,又轉瞬收起。
美人如玉,景春是美玉,非悅想送他玉石作定情信物了。
雖然先婚,誰規定不能後戀一下?想著便在記憶裡搜尋到前身去過的玉石行,拖著對街上商貨只淡淡看過、面上帶著恍然的景春,七拐八拐,向那家玉石行走去。
景春方纔未及細看便進了書肆,此時看著街上景物,只覺恍惚。青蔥歲月,一別經年。故土重遊,誰能真正心如止水?多少變遷,多少存留。變遷的世事無常,存留的物是人非。
當年他的花轎不曾經過這裡。可更早的當年,陪他走過這裡的,現在四散分離。這裡,比那條送他出京的出雲路,更叫人難忘。
他早就被離棄了,不是從他被送去和親時,而是從他跪在乾殿三天三夜阻止不了母皇給青墨賜婚,賜予與??????那人。
可青墨,我從不曾怪你嫁與那人,你怎能不等我歸來?我那般茍活,你卻先去了,你不曾欠我啊,非要如此執念,卻叫我如何?
景春心裡如此想著,眉頭不由皺起,閉上眼,再睜開,眨去眼中的水光。
手心的溫度一直在,側臉看那明媚少女樣的側臉,景春忽然覺得飄渺。對於翡玉,自己歸來後足不出皇宮,也從姐姐口中得知。她怎如什麼都不知道一般?是因爲真正放下得徹底,還是她覺自己根本沒有資格知曉?
正與皺眉,非悅卻可憐兮兮回頭看他:
“阿春看我好久了,怎是這般痛苦神情?可是爲妻長得甚是磕磣,不入眼麼?”
景春思緒被打斷,猛然見她表情如此生動,再沒那風致,倒像鄰家孩童吃不著糖得樣子,不由脣角上揚。
非悅只道他故地重遊,心生感慨,見他笑了便放心些。想起他的曾經,非悅很是心疼。看看左右,已到無人小巷,非悅踮腳便親上了景春的脣。
脣間柔軟瞬間附上,景春懵了一下子。而後,溫熱的脣,如此溫柔,他彷彿感到她小心翼翼的愛惜,熾熱如斯的心。不甚靈巧的小舌溫柔堅定地探入,景春腦海再沒其它。景春手有些顫抖地輕輕環上非悅,低頭投入這個吻。
脣齒纏繞的安慰,來得比任何語言都要更有說服力。再擡頭已是天旋地轉,非悅看著景春水霧濛濛的眼、泛著水澤的脣,無端端覺得他無限魅惑妖嬈。撫過景春瘦削卻泛著紅暈的臉頰,牽上手,帶著心疼,展顏一笑:
“走吧。”
景春心中釋懷又若有所失——今日境地,有人對他有這樣一份心,實屬不易。他是否,不應多求?終是握緊了掌中溫暖,不再多想。
不多時到了玉石行,非悅開始想給景春挑個新簪子什麼的,終是沒挑上——景都近年裝飾尚繁瑣,非悅總覺與景春不配,戴上反倒會減了景春氣韻。景春自己所帶陪嫁,皇家出品,總是更好些的。
非悅最後竟是挑了個成色很是難得的暖玉墜子,向店家討了紅絲線,自己編了手鍊,把暖玉穿在了鏈上,給景春帶上。
凝白的手臂上,這麼個顏色鮮豔的飾物,讓景春沾染了暖融融的煙火氣。非悅看著很是滿意,眉眼帶笑——暖玉養身,自己要把景春整個人養暖了纔好。
玉石行外的街道都是有些身價的鋪子,街道寧靜不少。悠閒走走停停,二人踏著漫天晚霞回府。
非悅的婚假是很可憐的,僅有五日。
作爲有不錯背影背景的新科狀元,被授了翰林修撰這個註定平步青雲的職位,又剛剛做了駙馬,非悅的職場形象是大有前途的、紅得發紫的青年才俊。非悅不禁承認原主雖然迂腐那麼一些,還是很有才的。
繼承原主留下的香餑餑翰林修撰,修撰文獻、起錄文告,非悅卻在想:她能穿回去不?想想雖然自己文字功底不錯,可那些個文言還官話的文獻、文告們,就算它們認識她,她還是不認識它們啊。
不過想想家裡的皇子夫君,非悅齜齜牙,抽筋笑:這算不算,掙錢養家餬口?
於是,非悅滿足了,動力了,決定好好修撰。
早早到了大殿,非悅憑著記憶一番拱手禮後,站在位上。
因著語言不習慣,非悅的第一次早朝過程乏味而有些晦澀。總而言之,今天沒有她朝上發言的必要,她乖乖聽著,當看早間新聞了。
唯一和她有直接關係的事件,便是朝上最後宣佈,早先被延遲的皇室家宴,兩日後在御花園舉行。
其實,這個按例在景春初被迎回就該舉行的家宴,推遲到景春婚後的,又何嘗不是身爲帝王的姐姐對他的關懷呢?
非悅不禁感嘆,最是無情帝王家,景雲對景春卻是真的好的。有這樣一個真心關懷的姐姐,景春纔會被迎回,她才能與他相守。她不敢想象若是景春繼續流落鳩國,會是怎樣光景。
可有人要的景春,纔會不那麼難堪,這樣的潛在理由,有多令人心酸?她那般優秀耀眼的景春,竟也需要用這種方式證明自己。非悅突然有種深深的無力感。她無從改變。
宗室眼裡,景春依然是皇室的恥辱,雲國受辱的印記。從來沒有,一位真正的皇子,以這樣屈辱的方式出嫁和親。而哪怕是宗室、貴族代嫁,也從來沒有誰在所嫁國被滅後再迎回來。
士人總是重浮名。只道景雲英雄,景春屈辱。可景春若是不嫁,蠻敵入侵,當時的景國饑荒剛過、各家鬥爭暗潮洶涌,已是風燭殘年的先皇無力組織一場大戰,姑且不論誰勝誰負,景國當時若戰可能恢復?戰後誰能肯定不會有另一個鳩國趁虛而入?
所以強弩之末的先皇犧牲掉了一直依賴的幾大家族,犧牲掉自己的兒子,犧牲掉了所有能犧牲的,換一個五年。
到這裡,誰都無錯了,爲何景春偏偏要揹負所有?
非悅想著,眼睛無端溼潤。
下朝後,新婚後初次上朝的非悅情理之中的被景雲留下。意料之外的是,心情很好的少女天子,酷酷地賞下一堆東西,沒問一個問題地放非悅走了。
這讓發愁回答問題的懶人非悅,對景雲的映象更上一層樓。她想景雲對自己幹了啥應該知道的很清楚、看樣子還挺滿意了。對自己滿意的,非悅向來對她也很滿意。
從皇帝姐姐那裡出來回到翰林院的非悅,身價蹭蹭上躥。上躥的明顯標誌,就是同僚又有做東拉她下朝去聚福樓聚聚了。
她想回家陪夫郎的,可身在其位,預謀其事,同僚間總要儘快熟悉。酒樓,雖是應酬,與青樓有質的區別的,非悅決定去見識見識——吃人家嘴短,可不吃也並不會長。身處是非中不可避,不如隨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