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照桃花林, 林蔭藏佳人。夜霧氤氳,涼意襲人,一抹白衣, 在暗色中略顯突兀。佳人衣帶風流, 明明女子裝束, 身形卻略顯單薄。
他的手指摳上樹木, 有些重。春衫單薄, 不動生風,他卻站在那裡,背對著小樓, 經久一動未動。任涼意襲身,透過心瞳, 涼卻一切。等到天明, 他便又能一臉冰霜待人。
天冷終比不過心冷——第幾次了呢。看她眠花宿柳, 醉臥美人膝,自己出來吹冷風, 再被她說不解風情??????
蘭素不曉得是怎麼樣走到這一步。明明可以轉身就走,明明只是那人好纏著他不正經,明明可以不跟著來,明明那人不曾在意他,明明??????
太多明明, 抵不過一個心意。他心中有她, 便是輸了。輸得一敗塗地。看著天邊泛白, 等著這天邊的白過後突然黑暗, 再然後是黎明。蘭素慢慢走回背後的小樓——溫柔鄉, 花柳地,他分不清是哪裡, 在哪裡的倌樓妓院,原都是一個樣。
天亮後,那人大概又要說,“小肅肅,你怎的還是不解風情”。
大概在那人不知他男子身份之前,他都是這麼無數個夜晚吹著冷風,想著她的芙蓉面,桃花眼,一遍遍虐待自己的心,虐到心冷。
後來的後來,直到有一天,那人神志不清時什麼都沒說就拿走了他的全部。然後,對他說:
“我會負責的。”
再後來過了幾天,那人又說:
“我是真心的。”
可是一直到披上大紅的嫁衣,他都不曾敢對她有什麼期待。
在他眼裡,他愛她,無緣由,也許因爲她的所謂風流,也許因爲多年來她的一舉一動早已印在他的心間揮之不去,抹之猶存。
可他不敢奢求她愛他。
本是拉著四處隨她胡鬧的,他換身衣服,女裝脫了,她眨眼便能愛上?他不信,打心底不信。
可是隆起的腹部,讓他無法讓自己當那一夜是個夢。也終是爲了孩子出生之後能有個孃親,他不再抗拒她的提親。
可是,他的心裡,對她始終不信。
婚禮很盛大,那人,那一日很高興。他沒見她那麼笑過,她還盯著他的臉看——她都沒那麼看過他。也,不曾那麼看過其它男人。他也很高興,她第一次那麼高興又那麼看著他,他怎麼能不高興?
她還看著他的眼睛說:“素素,我從前荒唐了。你都明白,我無顏說什麼,可你要知道,我心裡,一直,都只你一人的。今後,身邊,也只你一人的。”
蘭素當時便想,浮生最美,也不過此夜了。於是,粲然一笑,明豔動人,直看到江鳳予眼中深深的癡迷。
當時以及此後,無論江鳳予說多麼動人的情話,蘭素都報以一笑,心裡,卻是不信的。
他一直覺得,她該是不喜歡自己的,她若喜歡自己,先前便不會那麼荒唐。她對他好,他不明白除了他是她夫郎這個身份之外是否還有原因。可她既對他好,他便承受。那人偶爾會蹙眉——
“素素,你還是不信我。”
他笑,說,“不會,你說什麼我都信”。是的,她說什麼他都信,她說水倒流了他都信,她說太陽從東邊兒落了他都不懷疑。
可他唯一不敢信她愛他是真心。
蘭素第一次懷疑自己的判斷,是茗兒出生的時候。許是他孕時依仗□□,又沿途將養不好,回景都後也頗得勞累,茗兒有些早產。
他驚慌失措躺下,腹中劇痛的時候,那人坐在牀邊,握著他的手,一遍遍喊著素素。
這本沒什麼,可對於當時的他,無助又痛苦的時候,因著她,心裡全是暖流。孕期的事又一幕幕在眼前重演。她婚後再不曾眠花宿柳,她即使無日無夜忙到五更,每日必與他一同吃飯,她一遍遍說是真心,她一遍遍惱他不信。
然後,那小生命來到的時候,有些弱的啼哭,教他心肝顫動。當激動不已的江鳳予抱著自己汗津津的臉猛親的時候,蘭素開始懷疑,她是否,真的,如她所言真心。
不過江鳳予的苦日子,也從此來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