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說初時那女子的劍舞可以說是剛勁有力、行雲流水、身法矯健,那麼景春的劍舞,這些詞遠不足以用來形容。
景春舞時,起劍如雷霆蓄勢,落劍如白練行馳。迅,長風破浪;緩,山河凝重。劍光有若游龍,衣袂無風翻浪。再加上景春本就容顏俊美,眉目清朗,朱脣豔色,衆人只覺此刻好像是在夢中,佳人一動,天地失色。
劍舞終了,疾風驟雨停歇,轉眼天高雲淡。而場上已是鴉雀無聲。
景春從容步伐,將劍還給連久,還如入場時那般回到非悅身邊坐下,向非悅溫和一笑。似安撫,又似邀功。
非悅自他入場,視線便不曾離開他的身上。一直癡呆呆看到他坐下。這麼一笑,非悅只覺得霎時間被震回了魂兒一般,世界都變了。
一時手足無措,非悅也傻傻地燦爛一笑。兩兩相對,是誰說的呢,情人間的目光,最美。
非悅想,景春的舞,是真正的“一舞劍器動四方”呢。
她的景春,本該如此,這纔是真正的他。那個低眉斂目,躬身喚她妻主的景春,總有著一層隔絕真相的紗,使得明珠蒙塵。也讓非悅覺得,他隔絕自己在心房外。這樣對她笑的景春
大夢初醒的衆人裡,那個初時舞過劍的女子最先讚揚:“大皇子的劍舞真正是已臻化境了,教人大開眼界啊。”自以爲形神皆備了,卻發現人外有人。她說罷已是暗自下決心,不知準備要苦練多少年了。
其它人開始附和稱讚,一時間景春成爲本次集會的最大焦點。
而剛纔喧嚷的青嵐,此刻面色難看至極--本想要爲難景春,反倒給了他展示的機會。
那把自御前侍衛手中拿過的劍,更是讓青嵐所想表現的所謂地位之分成爲笑談。
坐在他身邊的鄭錦年,則似是憶起什麼,臉上滿是悵惘。
回過神來的非悅看出錦年臉上明顯的悵惘之色,心裡有些醋海翻騰--難不成這樣奪目的阿春,她以前就曾見過?是了,前往鳩國和親前的阿春,萬人矚目的阿春。
相逢恨晚,非悅恨做景春生命中的後來人。他有那麼多的精彩與那麼多的辛酸,自己全不在場,於過去無權置喙。
景春對滿場的讚美並不在意,只轉頭低聲問非悅:“我的劍舞,你可喜歡?”
非悅點頭,很是激動,低聲回答:
“阿春,你一舞天地失色,我怎麼會不喜歡?”我喜歡得緊,讓這麼多人看到,我都要吃醋了。
景春又笑了,非悅毫無免疫力地癡了。
非悅想,這以後可怎麼辦?她一見景春笑,就暈頭了呀。
會場的喧鬧,好像在另一個世界。二人世界的甜蜜,瀰漫得沒邊沒沿。
景雲宣佈前往明未殿就餐時,龍心大悅——她的弟弟,又怎會畏懼這般爲難!況且,她都忘了多久沒見春兒這麼舞過,這麼笑過了!她給他選了個不錯的妻主呢。人看起來沒用些,心卻是真的。更何況,那沒用怕也只是看起來而已。
可她一副有夫萬事足不思上進的樣子,怎麼著能讓她看起來有用些?
恩,還得拿事練啊。過陣子放她到外面練練得了。
什麼事還沒想好,一時找不上件棘手又沒危險的事啊。可以的話,順便讓她……在外面幫自己找找小狐貍。倒不一定要帶回來,可總想知道那隻狐貍在哪啊。
至於弟弟,現在對她太好了,都超過對自己了,就陪在自己身邊,讓她多思念一下,離開了能更明白弟弟的好吧。
景雲一路很開心的樣子,非悅只當她愛護弟弟,見弟弟這麼好的表現心情也從失戀中好了一點。可憐的非悅還不知道她要給自己找活兒幹,自己的逍遙日子很有限呢。
到了晚宴時間,衆大臣也到了場,和宗室一起入座,同飲同樂。
非悅的第一想法竟是,她這是參加真正的宮廷御宴了,來一次不容易,怎麼著也得吃個夠啊。
白天有了才藝表演,酒宴開場助興的節目便不再是歌舞,而是民間雜耍,各類綜藝,也有些與民同樂的意思。
開場節目過後,宴上開始行酒令、相互敬酒,中心不外乎歌頌太平,讚揚聖德——個無趣卻也必須的主題。整個酒宴場面倒也熱鬧和樂。
酒宴後程,非悅雖稟承多吃飯少喝酒的宗旨,卻也因替景春擋酒喝得有些暈乎了。
景春的身體,她一直想不出很好的辦法,只能慢慢養著。大夫曾囑咐景春忌酒,她至少不能再讓事情惡化。
所謂陰魂不散,大概就是指鄭錦年這樣的了。
現在,她腳步微亂,有些站不穩地端了一杯酒,來敬景春。
非悅看見她,那心情就好像看見給白雪公主毒蘋果的黑心皇后。
景春大半場宴過去滴酒不沾,她還這麼一副篤定景春會喝下的樣子,原是花崗巖腦袋。既處處表現得對景春用情至深,怎不見她留意景春身體?景雲賜的酒都是非悅代喝的,她怎麼也該看出景春確實不能喝酒了。
“大皇子一舞傾城傾國……微臣,敬大皇子一杯。”
非悅正欲代接,景春卻快一步自己拿過酒來。非悅一愣,擡手去攔酒,卻沒攔住。景春卻也沒喝,反手倒在了身側的地上。
醉暈了的鄭錦年自顧自喝暈陶陶走了。景春倒酒時她在喝酒,現在只以爲那酒是景春喝了。
可如此大宴,大家自不會放任自己全醉,宴上其它但凡有點意識的人,都看見了景春此舉。
青嵐看著回去的錦年,都要氣得頭上冒青煙了,偏偏還得裝著沒生氣,笑臉迎人……青嵐低頭的瞬間,眼裡全是陰鶩。
另一隻醉鬼非悅看見這動作,只覺得景春更帥了。簡直啊,那倒酒的動作,乾脆利落啊。
非悅眨眨眼,歪歪倒倒,就倒在了景春身上,兩手一擡,緊緊抱住了景春,揉揉蹭蹭,擡頭帶些苦惱帶些委屈地笑著說:“阿春,我醉了。”
然後,我們的景美人,在衆目睽睽之下,不但沒有推開非悅,還就勢小心溫柔地扶起她,走了。宴上本就關注著這桌的衆人,只覺得自己看錯了--一向冷淡的大皇子,何曾露出這麼溫柔的表情?
誰說紀附馬怕夫郎,大皇子是公老虎來著?明明紀附馬想幹啥幹啥大皇子溫柔順從嘛。
景春看那個非悅抱住比她高一頭的的春兒,又摸又蹭,從來都和溫柔這個詞沾不上邊的弟弟,怎的就這麼……小鳥依人了?
只是這樣溫柔的表情……
搖搖頭,景雲晃掉腦海中老要蹦出來的、有著狡黠眼睛的清淡面容,然後,猛灌一杯酒--非悅,你太值得嫉妒了。
身邊的燕珞只保持著端莊的儀態,微笑,默默接敬來的酒。
明明喧鬧,落寞無邊。
出了明未殿,景春就扶正了非悅,說:
“好了,起來吧。”
“嘿嘿,我是真的醉了啊。”說罷,抱得更緊,蹭得更狠了。
“悅兒,你要醉了,便不帶你去我從前住的驚鴻軒了。”
話音剛落,就見非悅擡起一雙晶亮的眼睛。
然後,頓覺上當--這和自己醉沒醉有啥關係?醉了才更要帶到那裡照顧啊。
景春輕笑,非悅依依不捨地將爪子挪開,站好,還不忘拉住景春的手,一起走了。
非悅此時心情飄到了天上。阿春今天分外溫柔啊,簡直是嬌軟易推倒啊。現在還能去見到阿春的閨房。
仰頭看著他的側臉,那描摩的妝容,在月下朦朦朧朧,月下看美人,越看越美呢。“阿春,你真好。”非悅喃喃地說。
“哪裡好了?”
“哪裡都好,沒有不好的。”阿春,你可知你有數不完的好。百無一用是書生,我還是個僞書生。我不夠好,可我此生不會放手了。她人不知珍惜,我會珍惜你,盡我所有,永生不變。
景春的嘴角微微上揚,好心情地邁開步伐——
也就你這麼覺得了。可還有你這麼覺得,便很好了。今日的表演要推脫也不是難事,可我想起你看那女子舞劍時的樣子,突然想看見你,那樣能放出光亮般的眼睛。那樣,看著我的眼睛。
兩人的身影在月光下說不出的和諧,長長的影子投在地上,融到一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