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了一個月,卡萊爾終於順利的和烏娜在蒙克休達安頓下來了。時間已經來到深秋時節,蒙克休達還是和往常一樣冷冷清清,這裡的人們似乎對於執行官的更替並不關注,卡萊爾也沒有大張旗鼓的舉辦就職儀式,所以大多數居民對於新長官的上任都並沒有察覺。街道上來往的行人很少,幾乎見不到馬車,偶爾也能看到零星活動的人影,那都是在爲過冬做準備了。這裡物資是比較匱乏的,冬季更是如此,食物倒還可以,雖然品種不豐富,但像白菜、土豆這種基本食物的還是可以夠用的,不過保暖的物資像棉衣和木炭之類的就難以保證了,大多數家庭還需要再採伐一些木材作爲生火取暖的補充。除此之外,人們幾乎不再有什麼出門的理由了。等進入寒冷的冬季,他們就像鼴鼠一樣,完全停止外出活動,徹底進入休眠狀態了。
烏娜暫時還沒有表現出對這個地方的不適應,她對這個新地方充滿了新奇感。她把這裡看成了一個新家,喜歡照著自己喜歡的方式重新佈置屋子。新家很大,可以讓她大展身手了。按照她的想法,房間應該乾淨明亮,人住在裡面就像住在一座花園中一樣,她幾乎總是在忙著收拾屋子的事。等到天氣轉涼,她又在壁爐裡生起火來。不過蒙克休達的氣候乾燥,暖烘烘的壁爐讓這裡本來就乾燥的空氣顯得越發的生硬,就像砂紙一樣,把人的皮膚都給摩粗了。
城郊的兵營之前一直荒廢,如今正在修繕,卡萊爾只能呆在家中。對他來說,因爲跟隨萊恩將軍常年在外南征北戰,適應這裡的氣候和生活自然不在話下,但對於執行官管理一個城市的新職位,他還需要一些時間來摸索。此時他正捧著一本書在窗前閱讀,那是一本關於蒙克休達歷史的書,作者從前蒙克休達的一位老學者,他是在城市陷落的十年前去世的。卡萊爾看了一會兒,合上書,悄悄的走到窗前,把窗簾拉開。這一邊的窗子正對著一條通往廣場的馬路,那路上靜悄悄的,沒有一個人影。這時烏娜走了進來,看起來心情不錯,她手中拿了兩支菊花,那是她剛從院子裡採摘下來的,黃色的花蕾帶著綠色的莖葉。她看到卡萊爾站在窗邊,便問道:“親愛的,你覺得這花放在那裡合適?桌子上,還是窗臺上?”
卡萊爾看了看烏娜手中的花,又掃視了一下屋子。“喔,真漂亮的花。”他說道,“我覺得放在那個雕像邊上比較好一些。”卡萊爾看了看對面窗戶的旁邊,那裡擺放著一個智慧女神的半身石膏像。
“哦,是呵,女神也是女孩子嘛,一定也喜歡花的,放在她的旁邊她一定會高興。”烏娜說著樂呵呵拿起在桌子上的花瓶。
卡萊爾看著興高采烈的烏娜,突然問:“烏娜,你有沒有覺得這個地方有些悶?”
“悶?爲什麼?”
“在貝恩的時候,幾乎每個月都會有舞會舉行,可是這裡好像並沒有這種活動。”
“也是啊,沒有舞會嗎?那真的有些遺憾呢。”烏娜把花插進花瓶,若有所失的說。她和卡萊爾的第一次相遇就是在一個舞會上,她還清楚記得那天的情形,她穿著一套綠色的套裙,還是個青澀少女的打扮。而卡萊爾則是舞會上的明星,他英俊的外表、優雅的談吐在衆人面前顯得十分出衆,很輕易的就吸引了她。當他來邀請她跳舞的時候,她根本沒有料到,那是她的心都快跳出來了。但她最終卻委婉的拒絕了他。她覺得自己沒有做好準備:頭髮梳的不夠整齊,也沒有佩戴耳墜,最糟糕的是,套裙的背扣掉了一顆,當時出發的時候因爲太著急又覺得並不明顯就將就了。但在見到卡萊爾的那個時刻,沒有什麼是可以將就的,她必須把一個完美的自己展示在他的面前。他們真正的相識是在時隔不久的另一場舞會上,那場舞會是西里古爵士舉辦的。這次的主角換成了烏娜,那天是她的十七歲生日。她穿著一身淺黃色帶著水晶花邊的禮裙,又配上金色的項鍊,整個人如童話中公主一樣。所有的年青男人都想邀請她跳舞,但她拒絕了他們。直到卡萊爾來邀請她。那是她一生當中最快樂的時刻,他們兩人如同天生的一對一樣在衆人的注視下在舞池中跳起舞來。輕快的舞步在歡快的節奏下翩翩閃動,每一個腳步都能引起一陣熱烈的掌聲,每一個旋轉引起一片無限羨慕的目光……但烏娜完全忘記了周圍的人,在那一刻她的世界裡只有自己和卡萊爾。她感覺自己步入了雲端,太美太幻了,那麼遠又那麼近,永遠難以忘記。
所以當卡萊爾說起沒有舞會時,烏娜還是稍稍有些失落,她問:“我們不可以自己辦舞會嗎?”
卡萊爾說:“可以是可以,但這個城市裡居住的貴族很少。”從那次戰爭之後,幾乎沒有什麼貴族再搬到這裡來居住了。
“那我們就邀請一些居民來參加。”
“這個……”卡萊爾還沒想過如何和平民們一起舉辦舞會,從古至今,平民和貴族兩個階層之間都有著一道難以逾越的高牆,平民們唯有通過用金錢壘成的階梯才能翻到牆裡面,而同樣金錢階梯的坍塌也會將一個貴族送入到牆外。
卡萊爾還沒想好怎麼回答,副官克里希這時慌慌張張的走了進來:“報告大人,穆爾特雷將軍來了!”
“哦?穆爾特雷將軍嗎?”卡萊爾從思緒中回過神來。
“是的!”
“本人嗎?”
“正是!”
“先帶他去客廳,我馬上就到!”卡萊爾回答。
“遵命!”副官接到命令後就退下了。
看到副官退下,卡萊爾對烏娜說:“快幫我把外套拿過來。”因爲烏娜離衣架比較近。
烏娜從衣架上取下卡萊爾的軍裝外套,給卡萊爾拿了過來,然後抖了抖,把衣服撐開。
“謝謝親愛的。”卡萊爾把胳膊套進衣服裡。
“卡萊爾,這位穆爾特雷,有件事不知道該不該說。”烏娜小聲的說。
“什麼事?”卡萊爾轉過身來開始係扣子。
“我父親說穆爾特雷是個壞蛋!他殺過很多無辜的人!”烏娜說道。她父親西里古爵士當然會這麼說,因爲作爲一個原蒙克休達的臣子,穆爾特雷給蒙克休達造成的傷害幾乎是不可原諒的。
卡萊爾停下正在系的鈕釦,捧住烏娜的臉,直視著她的眼睛說:“親愛的,聽我說,壞蛋沒有這麼簡單。你知道那些被驅趕上戰場的人,有多少是真正的壞蛋?”
看著卡萊爾認真的樣子,烏娜不知道該怎麼回答他了。
“沒有多少!”卡萊爾搖了搖頭,“他們大多數人都是無辜的,而作爲軍人,我們都有殺過很多無辜的人,我有,你的父親西里古爵士也有,穆爾特雷將軍也有,這沒有什麼不同。要說殺人就是壞蛋的話,那麼我們都早就是十惡不赦的大壞蛋了。但問題並不在我們,也不在於戰爭本身,問題在於那些因爲私慾挑起戰爭的人。他們纔是真正的壞蛋。每當我跨上戰馬拿起武器的時候,我都會問自己,卡萊爾,你到底爲了什麼而戰!爲這樣一場戰爭把自己的性命賭上值得嗎?實際上每個軍人是沒有資格想這些的。當我想明白的時候,我就會說,這其實沒什麼,大家都素昧平生,有什麼仇恨?所以那種敵友關係就不會再困擾我了,因爲在這場戰爭中,我們都是受害者,你的父親西里古是受害者,穆爾特雷將軍同樣也是受害者,我也是受害者,這沒有什麼分別。你懂嗎?”
烏娜似懂非懂的問:“那你的意思是穆爾特雷不是個壞人了?”
卡萊爾輕輕的在烏娜的額頭上吻了一下,輕聲說:“只能說但願吧。有些人是爲了挑起戰爭而殺戮,而有些人是爲了結束戰爭而殺戮。對不起,我得失陪一會兒了,我想穆爾特雷將軍已經久等了。”他說完把剩下的幾顆釦子扣好,然後走到牆邊的鏡子前用手理了理頭髮,又整了整衣領,向烏娜致了意,然後走出了房間。
會客廳裡,一個穿著紅色長袍、戴著紅色高帽的人衣冠正襟的坐在一張透雕的哥特式木椅上。
“很抱歉,讓將軍久等了。”卡萊爾從側面長廊走進來,躬身向這個戴高帽的人表示歉意。
看到卡萊爾過來,那人把頭上紅色高帽取下來放在桌子上,對卡萊爾點了點頭,說:“你好,卡萊爾。我來這裡是想邀請你和烏娜小姐去佈雷加做客的。”他單刀直入,幾乎沒有說寒暄的話。
“將軍親自前來邀請,在下實在受寵若驚。但還請問,這是所爲何事?”卡萊爾覺得穆爾特雷的邀請有些唐突。
“這是爲了增強佈雷加周邊地區聯繫。你知道,一個地區的穩定是需要大家共同努力的。所以增強彼此之間的聯繫是非常必要的。本人經常會在佈雷加舉行宴會,周圍城市的要員們都會參加,我希望大家在一起能夠相互瞭解,彼此促進,讓這個地區變得更好,希望你也能來參加。”
“感謝將軍,如果是這樣,我自當前去。”卡萊爾得體的回答道。他知道這一定是穆爾特雷趁著自己新到蒙克修達,來拉攏自己了。如果自己拒絕,就是故意要與穆爾特雷作對了。更何況,這還是穆爾特雷親自來邀請的。
“我聽說烏娜小姐也跟你一起來到這裡了?”
“是的,如果將軍想見她的話我這就叫她過來。”卡萊爾準備起身去叫烏娜。
“不必打擾了。”穆爾特雷擺了擺手,“我記得她應該是西里古將軍,哦,現在應該叫西里古爵士了,是他的女兒,是嗎?”
“正是。”
“從前我們是對手,所以有很多矛盾。但現在不一樣了,我們不再是對手,而是盟友了,我希望你能替我向烏娜小姐說聲道歉,我要對過去誤會向她和她的父親表示歉意。”
“哪裡哪裡,將軍言重了,戰場上的事說不清楚,再說烏娜從來沒有怪過將軍的。”
“無論烏娜小姐是否怪過我,歉意我都是應該表達到的。對於這次佈雷加的晚宴,我也希望她能和你一起去,就像其他執行官的家眷一樣。”
卡萊爾想了想,回答:“既然將軍這麼說,烏娜自然沒有不去之理。”
“那就好。”穆爾特雷說著伸手去拿桌子上的帽子,“那麼半個月之後,佈雷加,到時候我派馬車過來接你們。”
“將軍這就要走了嗎?”卡萊爾看著穆爾特雷這就準備離開了,自己也跟著站起來。
“是的,我還有事,必須在天黑之前趕回佈雷加。”
“這樣啊。將軍要派馬車接我們的事就不用麻煩了,我和烏娜自己去就行了。”卡萊爾說,“如今勞德陛下也在佈雷加,我希望提前幾天趕過去,先去拜見一下陛下。”
“喔?拜見勞德陛下?”穆爾特雷把帽子戴在頭上,若有所思的說,“嗯,應該的。那麼我讓馬車提前一天來接你們。”
“那……”卡萊爾自知再推脫的話是不禮貌的了,只好說:“感謝將軍!”
“留步。”穆爾特雷轉身就往門口走,還沒等卡萊爾跟上,他就已經走出大門了。
門外正等著一輛三匹馬的馬車,穆爾特雷跨上馬車,衝卡萊爾輕輕揮了一下手就走了。卡萊爾望著馬車遠去纔回到家中。他尋思了很久,感覺到自己正在像一隻蒼蠅一樣,飛向一張巨大的權力之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