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佈雷加到東茵城大概需要一個月的時間,由於路費需要花不少錢,艾爾文身上的錢不足,只能和另外幾名旅者擠在一輛前往戈迪利亞的郵車裡,一路上也沒時間停歇,就算路過喬格里蘇的時候,艾爾文也沒有下車,郵車載著他一直向東走。
東茵城位於聖城貝爾哈特的東南方,貿易都市維羅納的西面,它是戈迪利亞的首都,城市周圍長著很多樹,整個城市就像坐落在森林中一樣。城牆外有一條人工的護城河。城裡面樹立著大大小小的許多雕像,那些都是戈迪利亞昔日的英雄們,它們在講述著這個城市的歷史和過去的輝煌。因爲城市地理位置優越,遠離那些四處飛濺的戰火硝煙,所以東茵城的居民們對於戰爭還是相對陌生的,人們很少能看見架在護城河上的吊橋有收起的時候,這個城市似乎對所有人都是不設防的。
郵車在路上晃晃悠悠走了一個月,等到艾爾文趕到東茵城的時候,已經到了約定那天的中午,儀式似乎已經開始了,巷子裡面都空蕩蕩的,居民們都聚集在英雄廣場上。英雄廣場是正對著王都城堡的,在城堡的天臺上,正有大人物正在演講,艾爾文剛走進廣場就聽見這樣激昂的聲音:“你們看看周圍這些古老的城牆,看看這些林立的英雄雕像,你們不爲成爲一個戈迪利亞的子民而自豪嗎?這些都是戈迪利亞光榮的歷史和深厚的底蘊,從來沒有哪個侵略者能夠把它們從我們身邊奪去……”
一個熱心的大叔告訴艾爾文,在臺上正在演講的那個人就是博茲納王。艾爾文遠遠的望過去,廣場正對著的地方有一個很大的建築,建築的兩邊有塔樓,上面有藍色的圓頂,中間的則是棱狀的屋頂,顏色也是藍的,在這個龐大建築的第三層樓上探出一個寬闊的陽臺,一個穿著灰色長袍帶著假髮的人正在對著話筒大聲的說話。那就是博茲納王!黑鬍子所說的那個表彰大會似乎已經開始了。
英雄廣場是方形的,兩個側邊分別樹立著三尊高大的石像,有的騎著馬有的舉著劍,非常威武,廣場的旁邊還站有士兵在維持秩序,而下面的聽衆們則像灌香腸一樣被塞在中間的格子裡,現場非常的擁擠,艾爾文每向前一步都非常的困難。他本想擠到前面,最好能覲見一下博茲納王好去告訴他曼斯坦的事,可是等走了一段之後,便發現想再往前已經是不可能的事了。好在他所在的位置已經能夠清晰的聽見公爵演講的聲音了。
“是拿起武器的時候了!”那個鏗鏘有力的演講聲音一直在繼續,“保家衛國是每個戈迪利亞人的職責,這是你們的領土,這裡的每一寸土地都灑有你們祖先的汗水和鮮血,退後一步,你們就將成爲歷史的罪人!現在曼斯坦將軍已經犧牲了,但並不代表戈迪利亞就會失敗……”
“原來公爵已經知道曼斯坦犧牲的事情了?!卑瑺栁男闹邢胫?,他的心中稍稍寬慰了一些,“那麼公爵一定已經做好了應對帝國軍的準備了。”
“……戈迪利亞不只有曼斯坦,還有你們,你們每個人都是一個曼斯坦!請允許我在這裡向你們致以敬意!請允許我代表先王們向你們致敬!請允許我代表這個城市裡樹立的每一座雕像向你們致敬!”博茲納王激動的說完之後,將右手撫於心房處,對著臺下深深的鞠了一躬,臺下頓時掌聲歡呼聲混成一片,大家都叫嚷著誓死保衛戈迪利亞。
“今天,我們來追悼這位戈迪利亞偉大的戰士,願他在天堂安息,願他的靈魂永遠與戈迪利亞同在!能與我同在!能與你們同在!今後,我將爲他樹立雕像,讓曼斯坦這個名字能夠與戈迪利亞的這些英雄們同列!”說罷,公爵接過旁邊人遞過來的一疊黃色的紗布,一片一片的放到火上引燃,然後從陽臺上扔出來,紗布在空中一邊燃燒一邊緩緩下落,燃燒的灰燼散落在陽臺下面的人們的身上——這看起來可不像是一個表彰大會。
“我今天站在這裡,並不僅僅是要來向你們表達對曼斯坦將軍的追思,我還要感謝如今仍然在前線無法返回來的人們,德赫林頓元帥!萊蒂特女士!正是他們的堅守纔給予了我們如今的安寧!另外,我還要感謝一個偉大的友邦年輕人,這個年輕有爲的戰士接替了曼斯坦未競的任務,從兇殘的勞德手上救出了我的外甥女,這是普通人的力量難以達到的,他就是來自因紐斯公國的騎士密凱圖!”
密凱圖?這個名字聽起來很熟悉,但艾爾文一時想不起來是誰,等到一個很英俊的年輕人從博茲納伯爵身後站出來的時候,艾爾文才恍然大悟,怎麼是他?他怎麼和因紐斯扯上關係了?怎麼又變成他從勞德手下救出莉亞娜了?莉亞娜分明是阿莉埃蒂救出來的!艾爾文感到非常氣憤。
在臺上的密凱圖也開始了他自己的講演:“高貴的戈迪利亞子民們!我是來自因紐斯的密凱圖!”話音剛落,臺下就歡呼起來,市民們對於密凱圖的英雄事蹟早有耳聞,而且他們似乎沒有經過準備就打算立刻接納了這個偶像派的小夥子,歡呼聲尖叫聲混成一片。艾爾文越發生氣,那場面對他的打擊不言而喻,看著周圍尖叫的人們,他恨不得把他們都撕成碎片。歡呼聲很久才停止。密凱圖用手擋住嘴低頭輕聲清了下嗓子,繼續他的演講:“今天能站在你們中間對卑微的我來說是一種無上的榮耀!英雄的戈迪利亞,英雄的人民,這裡是我兒時都夢想來到的地方,現在我終於站在這裡了,我簡直不敢擡頭,生怕一擡頭便玷辱了戈迪利亞的威名。我感謝尊貴的博茲納王的邀請,感謝勇敢的人民的支持!儘管勞德和他的爪牙們正在外面耀武揚威,但我相信,有戈迪利亞和因紐斯的聯手,用不了多久,我們就能把他們狠狠地踩在腳下!把他們對美麗的莉亞娜小姐的傷害加倍的奉還給他們!”說罷臺下又是一片掌聲和歡呼聲。
歡呼聲過後,演講繼續:“很可惜,今天,尊貴的莉亞娜小姐因爲身體有傷無法面對大家,她恢復的很好,但不能親自來爲大家宣佈一條重要的消息了。現在只能由我來代替她了。”密凱圖清了清嗓子,頓了頓,以便突出下面內容的重要性?!拔液苷\惶誠恐的宣佈”他說道,“莉亞娜小姐和我——已經戀愛了!不久之後,我也將成爲戈迪利亞的一員……”臺下頓時亂作一團,人們爲戈迪利亞又將迎來一位英雄而狂喜,而艾爾文再也無法冷靜下來了,他撥開那些狂熱到已經到了發狂地步的人們,找到廣場周圍正拿著盾牌維持秩序的士兵們。
“我要見公爵!快帶我去見公爵!這個人在說謊!莉亞娜小姐不是他救的!”他對著一個士兵大聲的嚷嚷著,但那個士兵像石像一樣站在那裡一動不動。周圍的歡呼聲一刻也沒停歇,幾乎把艾爾文的聲音完全蓋住了,這讓本來就煩躁的艾爾文更加的失去耐心了,他雙手抓住那個士兵的領子,用力搖晃著,而那個士兵則開始拿盾牌還擊了。
“這是怎麼回事!”在混亂中,一個人從遠處走了出來,他戴著一頂軍官纔有的小氈帽,看起來像是這裡的頭兒,他顯然是被艾爾文粗暴的行爲驚動了。
“這個人想去見公爵,長官!”被艾爾文抓的那個士兵報告道,如果不是這人的長官來,艾爾文根本不相信他還會說話。
軍官上下打量了一下艾爾文,嘴裡說道:“嗯——,紅頭髮……你是艾爾文吧?”
艾爾文這才鬆開抓著士兵領子的手,說道:“你知道我!我是受到公爵邀請的!好吧,現在我要見公爵!”他的語氣也稍微收斂了。
“嗯,公爵一直等著你來呢!”軍官衝艾爾文招了招手,然後又大聲對士兵命令道:“放他過來!”
士兵把艾爾文讓了進去,艾爾文跟著軍官穿過一片林蔭道,往城堡中走去,留下身後吵鬧而瘋狂人們繼續在廣場上歡呼雀躍著。
艾爾文被帶進了一個房間,房間不大,正中間擺了一張足夠兩人睡的大牀,上面鋪著棕色的鵝絨被,摸起來十分的鬆軟,窗簾用的是厚厚的絲綢,牆角擺放著一個古色的衣櫃,整個房間看起來簡潔又不失華貴。但艾爾文沒有心情欣賞這些,他頭腦中和心中充斥著緊張,憤怒和失落,總之,他整個人像失了魂一樣。
“這次很抱歉,本來公爵也安排有你的演講時間,因爲我們一直沒有找到你,所以只好把這部分內容給去掉了?!避姽贈]有進門,而是站在門口和艾爾文說話。
“我能見見莉亞娜小姐嗎?”
“抱歉,莉亞娜小姐真的很虛弱,公爵不允許任何人接近她?!?
“那個密凱圖是個騙子!莉亞娜小姐根本就不是他救的……”艾爾文在不經意間情緒就像烈火一樣燃燒起來。
沒等艾爾文說完,軍官就打斷了他:“請冷靜一下,艾爾文先生,你說的事我只當沒聽見。有機會你還是悄悄稟明給公爵吧,不過不要讓太多人知道,你知道就算事實真如你說的那樣,如果公佈出來會引起兩個國家的矛盾,所以你還慎重點兒好。這樣吧,你先在這裡等候,等到追悼會結束,我會領你去見公爵的?!?
“追悼會?不是表彰會嗎?”艾爾文疑惑的問道。
“啊……”軍官的眼神不由的垂了下去,像掃帚一樣在地板上來回掃了一下,略微吞吐的繼續說,“是這樣的,前面部分是關於曼斯坦伯爵的追悼會,後面一部分是一個表彰會?!睂哆@樣的解釋,艾爾文也沒有多想,他此時心中完全被一種焦慮感所佔據,對其它東西都不太關心。
兩人正說著從外面又過來一個人,那人端著一個盤子,盤子上放著一個小水壺和一個杯子。軍官並沒有讓他進門,而是自己接過盤子,然後用水壺給杯子裡倒滿水,來到艾爾文跟前?!澳銖膩牙准右宦汾s過來非常辛苦吧,來先喝點檸檬水休息一下,等集會結束我就帶你去見公爵?!彼f。
艾爾文走了一路也的確有些疲勞,也有些口渴了,他什麼都沒有說,端起杯子就一口把水飲盡了。
“好了,你休息吧,我不打擾你了。到時候我來叫你?!避姽僬f完,端著盤子走出了房間,並關上了門。
等門關上後,艾爾文一頭躺倒在牀上,“怎麼會這樣?”他失落極了,心裡還在想著密凱圖的話,“他們是戀人?”這樣的話讓他無法接受,完全無法接受!“莉亞娜一定還不瞭解這個敗類,我一定得去揭穿他!”艾爾文在腦海中一遍又一遍的想象著等集會結束後,自己在莉亞娜面前勇敢揭穿密凱圖的畫面,想著想著,不由的就開始發睏了,他感到頭變得好重,鵝絨被變的好軟,一時間他好像和鵝絨被一起飛上了天空一樣,哦,這樣躺著真的是太舒服了。很快的,他就那張舒服的牀上沉沉的睡了過去。
艾爾文醒來時發現自己正面對著一個留有黑鬍子的人,是他叫醒他的。
“哦,是你。”艾爾文認出了黑鬍子,那是他在佈雷加遇到過的那個人。他從牀上坐起來,揉了揉眼睛,左右晃了晃腦袋,這一覺睡的太沉了,幾乎沒有了時間的概念,他下意識的望了望窗外,天是黑的,但他已經分不清這是晚上還是黎明瞭。
“集會結束了,艾爾文先生,公爵正在書房等著見您呢!”黑鬍子說話了,艾爾文看見他後面還跟著那個花白頭髮的人。
“這是晚上了嗎?”
“是的,先生?,F在請跟我來吧?!焙隰E子說著和花白頭髮一左一右的攙著艾爾文帶他出了門。
公爵的書房在樓上,他們走了一段很長的長廊,又走上兩節寬闊的樓梯。在上樓梯的時候,艾爾文感覺周圍漆黑肅靜的狀況讓他毛骨悚然,但爲什麼會有這種感覺他不知道?;蛟S是幻覺吧,艾爾文心想。他的頭腦昏昏沉沉的,手心也在出汗,他似乎聽到一陣嘻嘻的笑聲,緊接著是一陣耳鳴,但所有東西都像是幻覺。
公爵的書房到了,黑鬍子把門推開,微微躬下腰恭敬的說:“公爵就在裡面,請進!”
“等等?!卑瑺栁膭傄M去,在一邊的花白頭髮叫住了他,“別忘了這個!”他手中拿著艾爾文的包裹和劍,艾爾文想也沒想就接了過來,雖然覺得有些彆扭,但還是背在了身上??吹桨瑺栁倪M門,這兩個人也離開了。
書房裡光線並不好,只有桌前點著一盞燈。公爵坐在一張靠背很高的靠椅上,背對著門,不能看見他的整個人,只能從靠後面看見他正放在書桌上的一隻手。
艾爾文小心翼翼的走上前,小聲的問道:“公爵叫我嗎?”
公爵沒有說話,也沒有動,他看樣子像是睡著了。艾爾文躡手躡腳的朝公爵的位置走過去,他生怕自己舉動不當吵到他。他慢慢的走過公爵的椅子前,公爵的假髮和長袍慢慢的露出來。奧,天哪!這是怎麼回事!博茲納王胸口正插著一把匕首,血還在汩汩的往下流。艾爾文嚇得停下腳步,他渾身的血液像車輪子一樣開始在身體內加速流轉,剛剛還昏昏沉沉的腦袋就像遭到炮擊一樣一下子就清醒了。
“公爵!博茲納王!”艾爾文不敢上前,只是大聲喊道。
博茲納王顯然不能迴應了,他的臉已經白的像一張紙,一點兒血色都沒有。艾爾文小心走上前,用顫抖著的手湊到他的鼻子前試探了一下,已經沒有了氣息。頓時一種窒息感包圍了艾爾文,他感到喘不過氣來,好像有一塊沉重的石頭塞在了他的心臟上。他趕緊跑到門口想要開門叫人,但門怎麼也打不開,它似乎已經從外面鎖上了。
就在這時,外面走廊裡傳來一陣嘈雜的喧鬧聲,艾爾文隱約的聽見裡面有聲音在喊:“有人拿著武器進入了公爵的書房!快抓住他!”
“是一個紅頭髮的小子!快!別讓他跑了!”
接著是一陣砸門的聲音。
那些砸門的人是城堡內的衛兵,是最優秀而且公爵最信任的士兵,他們絕對的忠誠可靠,之前從未有過任何失職的行爲。
“開門!快開門!”衛兵們急促的喊道。
“快,砸開它,保護公爵要緊!”
不久,門“哐當”一下被撞開,屋裡面靜悄悄的,只有博茲納王靜靜的躺在靠椅上,衛兵們趕緊湊了過去……然後大家都愣在那裡了。
“公爵遇刺了!”一個撕心裂肺的叫喊聲劃破了整個城市的夜空。風輕輕的吹著,外面樹葉嘩啦啦的響,書房裡的窗簾安安靜靜的擺動著。
“快!快去通知關上城門,一隻螞蟻都不要放出城!”
彎彎的月亮悠悠的掛在夜空中,在它周圍黑色的雲彩不斷涌動著,時而遮住月光,時而又被月光穿過。這已是半夜時分,路上一個人都沒有。在朦朦的夜色下,艾爾文正失魂落魄的奔跑著。關於爲什麼要逃走,他也沒有明確的理由,事實上,他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幹什麼,在他的腦子裡浮現出一幅幅的幻覺,好像自己靈魂飛上了天空,從喧鬧不堪的塵世進入到了充滿安寧與慈愛的天堂。這時身體已經不再是自己的了,他幾乎可以從天上看見地上的自己那副疲憊的身軀。真是可憐!他爲他自己惋惜,爲世人的苦楚惋惜。如果非要解釋逃跑的原因,那或許是他不願意有人來打擾他,不願意由那寧靜的天堂再落回到喧囂的塵世來吧。他的身體迷迷糊糊的摔倒在地上,但他卻並沒有站起來的想法。他隱約聽見有一隊人從後面追上來,然後有人用堅硬的皮鞋踩他的臉,也有人在踢他,朝他吐口水……他被拉起來按著跪在地上,有人開始詢問他,但他根本聽不見他們在說什麼,然後他們扇他耳光,扯拽他的頭髮,踢他的肚子和後背,他感到有溫熱粘稠的液體從嘴角和鼻子裡淌出來……一切都麻木了,一切都虛幻了。爲什麼?他看著這些人開始困惑起來,他們這樣對待自己究竟是爲了什麼?就好像他們真的因爲某個人的死很憤怒一樣。艾爾文想著想著,眼前的圖像漸漸變得模糊起來,一陣睏意涌上來,他的眼睛慢慢的閉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