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邊的太陽早已經落下,但暑氣還沒褪去,艾爾文躺在牀上怎麼也睡不著,他心中一直在想著曼斯坦的事,想著那張任務信。他越想越不安,慢慢的開始認爲是自己害死曼斯坦了。儘管他對戈迪利亞懷著複雜的感情,但曼斯坦一直都是他心中的英雄,他敬佩他,崇拜他,對他懷有無限的景仰。無論如何,他都難以接受是自己害死他的事實。但這一切都怪自己嗎?都是她!在某種極度的惶恐之中,艾爾文想起阿莉埃蒂。是,就是她,她才一直在欺騙自己,一直都沒有坦白自己的行爲。她的一切都是假的,名字,身份,都是僞造的,所做的事也都是暗地裡的勾當。艾爾文越想越覺得厭惡。天氣很熱,蚊子飛進艾爾文的蚊帳,嗡嗡的在他耳邊發出低鳴,在這樣一個陌生的地方實在是難以入眠,他在牀上輾轉反側,對他來說,這是一個令人煩躁的晚上。
約莫過了兩個小時,外面的蛐蛐已經叫成一片,艾爾文仍然沒有睡著。後院裡傳來一陣嘎嘎的鵝叫聲,大概是這些鵝開始上籠了,緊接著遠處又有狗叫的聲音……這個村莊確有著和其它村莊不同的地方,它有著自身的矛盾之處,一方面它希望融入世俗,接受世俗的價值觀,另一方面,因爲地理位置所限,它又無法獲得更多與世俗交流的機會,因此又保留了一些原本的風貌。這裡的村民也一樣,對於想讓村子往何處發展以及自己想從中得到什麼總是拿捏不定。艾爾文對於這裡也並沒有什麼好感。
此刻,一個黑衣人正站在艾爾文的窗外,他已經在那裡等了很久了,這會兒見牀上的人已經有一陣子沒有動靜,估計已經睡著了,於是他伸出瑟瑟發抖的手,用力的拉了一下掛在牆外的機關繩索,因爲過於緊張,他用力過大,把繩索都拉斷了。但機關還是成功的開啓,屋內的牀咯噔一聲塌了下去,蚊帳變成了一張大網,把牀上的褥子帶人一起都吊了起來。緊接著黑衣人從腰間抽出短劍,推開窗戶跳進了屋子,快速的跑到蚊帳前,然後拿劍對著蚊帳狠狠的刺了幾刀,但裡面的人沒有叫聲也沒有血滲出。這讓他有些慌了神,不知道該如何是好了,他不敢翻開蚊帳檢查一下,如果等翻開後,看到那人而是拿眼睛瞪著自己,那情形會想想都讓他不寒而慄。他的手抖得厲害,手臂機械的向蚊帳裡刺著,腦子裡一片空白,完全沒注意到自己的劍刃早已經被折下了。
就在這個時刻,門“砰”的一聲被打開了。“住手!”一個女人尖利的聲音像閃電一樣穿過整個房間,那是阿莉埃蒂!她從門外一個箭步衝了進來,那黑影被嚇了一跳,短劍“咣噹”一聲掉在地上。他沒敢作停留,慌慌張張的轉身就從窗口跳了出去。阿莉埃蒂快步向前跟了上去,等她追至陽臺,發現那黑影已經跳到樓下,正往黑暗中跑。她沒有繼續追下去。“艾爾文!”她心裡咯噔一下,趕緊趕回屋內。而這時,艾爾文已經從蚊帳中出來了,他看起來沒什麼大礙,只是衣服被戳破了幾個洞。他把袖子擼起來,露出那隻鋼鐵手臂,是它救了他。
“你居然沒事。”看見艾爾文沒事,阿莉埃蒂舒了一口氣,“噢,嚇死我了,讓那個傢伙給逃走了。”
“你爲什麼會在這兒?”艾爾文說道。剛剛驚險的一幕令他有些不安,他對阿莉埃蒂的突然出現也感到懷疑。
“當然是爲了不讓別人傷害你嘍。”阿莉埃蒂故作輕鬆的說,“你救過我,這作爲我的回報,我可不喜歡一直欠人情的。”她一邊說一邊若無其事的走到桌子邊。
“那你怎麼會知道我有危險的?”
阿莉埃蒂把桌上的燈點著,然後微微一笑,回答道:“我猜的。”
“是嗎?”
“那麼逃走的那個人是誰?你也能猜到嘍。”
“哦,你這是要審問我嗎?”
艾爾文不再追問了,他對阿莉埃蒂這樣的回答感到反感,因爲阿莉埃蒂從不向他吐露實情,這一次也一樣。現在對手是誰都不知道,眼前的一切都值得懷疑,他密切注意著周圍的一切,手按在劍柄上,一旦有風吹草動,隨時都有可能讓劍出鞘。
阿莉埃蒂從地上撿起黑衣人丟下的那柄短劍,那劍上沒有血跡,而且劍身已經從中間折斷。她拿著端詳了一會兒,然後問艾爾文:“你乾的?”她有些不敢相信。
“哼!”艾爾文輕蔑的回了一句,他雖在回答阿莉埃蒂,但注意力正集中在周圍的每一個動靜上。那短劍在第一次刺入蚊帳的時候,艾爾文的鐵手就抓住了它,然後一下子就把它折斷。而那個黑衣人對這個情況居然絲毫沒有察覺。
“嗬,不賴嘛。哦,那是什麼?”接著燈光,阿莉埃蒂看見窗下有一個紙卷。她走過去把紙卷撿起來。那紙卷是羊皮紙的,上面有字,用公正很整齊的花體字寫的。阿莉埃蒂唸到:“通緝,弒君者艾爾文,紅色頭髮,左眼瞎,現懸賞三千金幣……”然後她擡頭看了一眼艾爾文,說:“嗯,畫的還挺像嘛。”
艾爾文回過神來,他趕緊向阿莉埃蒂走過去,想要把那羊皮紙卷奪過來,但阿莉埃蒂一閃,艾爾文沒抓著。
“一定是從剛纔那人身上掉下來的!快拿給我看!”艾爾文急切說道。
“那你來拿啊。”阿莉埃蒂拿著紙卷躲來躲去,就是不讓艾爾文拿到。
外面一陣“咚咚”的腳步聲打斷了兩個人。
“阿莉埃蒂!”萊恩走了進來,他手中正拿著劍,臉上的表情非常嚴峻,“你們兩個沒事,真是太好了!外面有情況,快下樓,準備一下,馬上就離開。”
“哦,是嗎,有情況?這麼巧?”阿莉埃蒂說。
“米瑞安小姐!”這時芭芭拉從萊恩的身後閃了出來,她走到阿莉埃蒂面前,拉住她的胳膊說:“我醒來,看見你不在,又聽見外面有動靜,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
“有人在想在院子裡縱火,製造混亂,然後趁機牽走我們的馬,幸好被奧利弗發現了。要是沒有馬,我們可能很快被穆爾特雷的追兵追上。”萊恩補充道。
“知道是誰嗎?”
“下樓再說!”萊恩說著轉身往樓下走,其他人也跟著走出房間。而艾爾文趁下樓的時候看準時機,從阿莉埃蒂手中搶下了那個羊皮紙卷。阿莉埃蒂沒說什麼,只是看著他笑了一下,然後想拉住他的手腕,但這次艾爾文閃開了。
“弒君者……”艾爾文心中默默唸叨著,這個稱呼讓他渾身顫抖。他一邊下樓一邊迫不及待的打開那個羊皮紙卷。裡面的內容和剛剛阿莉埃蒂所念的一樣,而且畫像也正是自己的。只是還有個地方阿莉埃蒂沒有唸到,就是通緝令的簽署者落款,那是一個熟悉的名字——“戈迪利亞女王莉亞娜”。
樓下的院子有微微的光亮,那是地上火盆發出來的,在那棵梧桐樹下,正跪著一個人,奧利弗和光著膀子的羅迪居高臨下的站在他的面前。
“你爲什麼要這樣?我平時虧待過你了嗎?”奧利弗大聲的問道,跪在地上的人是那個年輕的服務生。
“都是我一時糊塗!”那服務生雙手扶在地上,已經泣不成聲。
“我們這個村子沒有人養過馬,你偷了別人的馬,全村人都會知道!”
“你們這些窮鄉僻壤的鄉巴佬就是沒有見識,一看見沒見過的東西就想去偷,真是一羣不可教化的野蠻人。”羅迪像看熱鬧似得在一旁說道。
“這位朋友不要因爲這件事否定我們鵝村的人,這樣的事以前從沒發生過。”奧利弗顯然對羅迪的話有些不滿。
這時,萊恩一行走了過來。
“古迪好了嗎?”萊恩急匆匆的問道。
“報告萊恩將軍,駕具已經套好了,隨時都能離開。”不遠處在馬車旁的古迪回答道。
“好了,女士們先生們,我們現在離開,現在都到馬車上去。”萊恩招呼道,然後又轉向奧利弗,說:“發生了這樣的事的確有些遺憾,不過幸好你發現及時,才避免了損失。感謝你的款待,我們著急趕路,所以就此別過吧。”
“好吧,不要因此對鵝村有偏見就好。”奧利弗回答道。
“不會的,下次好好管好你的服務生就行了。告辭,請留步。”
“告辭!”
萊恩正準備走,卻發現艾爾文還站在身後,其他人都上車了,只剩下他了。
“艾爾文,快上馬車,我們馬上離開!”萊恩又招呼道。但艾爾文仍然無動於衷。
“艾爾文?”看到艾爾文行爲異常,萊恩又喊了一遍。
艾爾文往前走了幾步,但不是向馬車,而是向那個服務生,他抽出劍指著跪在地上的那個人,厲聲問道:“另外一個人是誰?”他像變了一個人。
“艾爾文,這是怎麼了?”萊恩問道,然後準備過去制止艾爾文,但阿莉埃蒂突然從被後拉住他,然後輕聲的對他說:“等等,看看他怎麼做。”
服務生低著頭只是哭,一句話也不說。奧利弗對突然發生這樣的事也顯得不知所措。
“吃飯那陣你就已經在注意我了,你想要和你的同夥取我的首級去領取賞金,不是嗎?現在我要你告訴我你那個同夥是誰?他在哪?”艾爾文大聲問道,他的聲音回徹在夜空中,這位曾經以打漁爲生的青年說話語氣從來沒有這樣強硬過,那就像一柄鐵錘砸動一面牆時發出的那種堅硬有力的響聲。
“對不起,我沒明白,你剛纔說的什麼意思?”奧利弗斗膽問了一句。
艾爾文沒理他,而是一下子把劍插進服務生面前的地上,又一次問道:“他是誰?”
“他……他……叫莫……莫奇。”服務生瑟瑟的說,他的聲音很小,但說出來卻很清晰。
“莫奇?就是那個常來我們旅館大個子嗎?你和他都做了什麼?”奧利弗對著地上的服務生問道。
“他們要謀殺我!”艾爾文回答道。
“怎麼會這樣,艾爾文?我以爲莫奇是你的朋友。”萊恩問道。
艾爾文兩眼咄咄逼人的盯著萊恩,嘴裡說著:“怎麼會?你少裝糊塗了!你早就知道有事情要發生,卻什麼也不說。只有等到有人想動馬車的時候你就才站出來!”他的語氣中充滿了挑釁,讓萊恩無言以對。
“還有你!”艾爾文又轉向阿莉埃蒂,“莫奇那樣的體型你見過,就算穿著黑衣也是一看便知,可是你什麼都沒對我說!怎麼會這樣?現在,你們這些人居然還來問我怎麼會這樣!”
“嗯,艾爾文,此前所有的都只是猜測,而且不告訴你都是爲了保護你,如果我們都把一些沒有發生的猜測講給你,只會讓你生活在不安之中!”萊恩回答說。
“哼!”艾爾文沒再理會萊恩,而是又轉向還跪在地上的那個服務生,嘴裡唸叨著:“既然你要取我性命,那我就要給你個教訓。”說著握緊了手中的劍。
“住手!”看到艾爾文有要動手的跡象,萊恩趕緊拿劍來擋,但已經來不及了。那服務生的一隻手被切了去,他在地上痛苦的打著滾,哀號聲響徹整個夜空。
“艾爾文,你瘋了!他還是個孩子!”萊恩的一隻手揪著艾爾文胸前的衣服大聲說道,“是你的朋友莫奇讓你來這裡的,是他想害你,你不去找他,卻怪罪一個孩子!你真是個懦夫!”
奧利弗則驚恐的從地上扶起那個服務生,他衝艾爾文大聲責問道:“瞧瞧你都幹了什麼,剛纔你問的他的話他都告訴你了,爲什麼還要這麼做!爲什麼!”
艾爾文想說些什麼反駁他,可是話到嘴邊又咽了回去,他本來認爲那個服務生受這樣的懲罰理所當然,但如今聽著那悽慘的哀號,那些強硬的話再也說不出來了。
“古迪,快拿藥箱來!”萊恩放開艾爾文,衝背後的馬車喊道。古迪很快帶著醫藥箱來了。
“快,給他包紮一下!”萊恩說道。
“不!不要你們!你們都走!都走!不要見到你們!”奧利弗撿起那個被砍下的手,抱起那服務生,然後朝屋裡走去。在此期間,那年輕人悽慘的哀號一直都沒停下過。
院子裡留下萊恩一行人怔怔的望著奧利弗旅店的門被關上。
“好了,事已至此,此地也不宜久留,其它事等我們去貝恩再說。現在,艾爾文,我們走吧!”萊恩鎮靜的說,他的頭腦很冷靜,而且一直都是這樣的。
“不,我不去貝恩!”艾爾文回答道。
“爲什麼?不去貝恩那去哪?”阿莉埃蒂問。
“這與你無關!”艾爾文攥了一下手中的羊皮紙卷,冷冷的說道。他說罷轉身便走開了。
等萊恩一行追出院子的時候發現艾爾文早已經消失在了夜色中,周圍是無盡的黑暗,蛐蛐的鳴叫聲響成一片,在身後,服務生的哭號聲還斷斷續續的從屋子裡傳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