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里古爵士的戰敗,讓卡梅要塞變得岌岌可危。要塞裡剩餘的只有少許部隊。目前他們還沒有得到前線的任何消息,但無論前方戰果如何,他們都要堅守到最後一刻。蒙克休達的一隻攻城小隊已經悄悄在在要塞外不遠的地方安營紮寨。等到前線部隊歸來,如果要塞守軍仍不投降,他們將採取強攻的措施。
黃昏時分,身處肯尼斯河前線的蒙克休達士兵剛剛清理完戰場。他們雖然最後取得了勝利,但也付出了不小的代價,他們損失了半數多的人馬?,F在他們正在休息,需要處理的問題很多,包括俘虜、受損的武器、後勤物資還有傷員等等。但現在他們卻接到了立刻趕往卡梅要塞命令。
命令是赫利曼下的,但一位副官想要提出異議,他在剛剛的戰鬥中受了輕傷,頭上還纏著紗布?!皩④?,我看戰士們都很疲憊了,要不今晚我們先在此安營休息,養精蓄銳,明天再去打卡梅吧,反正他們的主力已經被消滅了?!彼f道。
赫利曼左右看了看,周圍的一些士兵似乎還沒從勝利的激動中平靜下來。他對那位副官說:“我看晚上給時間的話,就算再疲憊,你們也不會休息,只會去狂歡了?!?
副官不好意思的笑了笑。
“我們不能停留,還有更重要的事要做?!焙绽兊膰烂C起來,“根據我們戰書發出的日子,如果肖恩斯派出增援的話,我認爲他們的援軍最快會在後天下午到達。”
“哦?這個恐怕將軍多慮了,我們的斥候報告說,他在路上並沒有看到任何來自貝恩的援軍?!备惫俳忉尩馈?
“肖恩斯一向詭計多端,卡萊爾大人說,他以前作戰,爲了掩人耳目,經常夜間行軍,白天休息,這樣探子和斥候很有可能錯過他的部隊。更何況,萊恩已經回去了,如果讓他們順利抵達卡梅,我們的努力就前功盡棄了。所以今天晚上,我們必須趕到卡梅。我想那裡的守軍一定想不到,我們會這麼快殺到那裡?!?
“將軍高見。”
“我可以留一部分人馬在此處理戰場,但你的小隊必須跟我一起前往卡梅要塞?!?
“但馬匹……”副官手下的馬匹損失也不少。
“所有的馬匹都集中起來,交給你處理!”
“遵命!”副官精神爲之一振,“我馬上吩咐下去,即刻前往卡梅要塞?!?
於是,赫利曼帶著一隊人馬,來不及休整,在夜色中向卡梅進發了。
駐紮在卡梅要塞外的帝國軍攻城小隊也沒有閒著,他們每隔一小時就會吹起一次衝鋒號。這樣做是爲了擾亂要塞守軍的注意力,每一次衝鋒號響起,要塞內的卡梅守軍都會爬上城牆觀察一番,看帝國軍是否已經來進攻了,然而每一次,他們都發現那不過是虛張聲勢而已。如果赫利曼指揮,他一定不會允許採用這樣的策略的,雖然它看起來還是有效果的。過了子時,人們都開始睡覺了,當衝鋒號再響起時,要塞內仍然一片寧靜。
等到拂曉時分,赫利曼帶著他的部隊終於趕到了卡梅要塞,昨天的戰鬥再加上一夜的行軍讓士兵們都疲憊不堪。不過赫利曼仍然目光如炬,他的眼睛裡看到的一直是隻有勝利。部隊和城外的工程部隊匯合。稍稍作了一些簡單的部署後,衝鋒號就吹響了。
卡梅的哨兵意識到威脅逼近時,波利河的河面上搭好一座浮橋了。警戒鍾倉促敲響,雖然城裡的士兵都是穿著鎧甲睡覺的,但接到警報,集合起來也需要一些時間。蒙克休達的帝國軍很順利搭上梯子爬上城牆,隨後和城牆上的守軍展開了肉搏。
赫利曼沒有乘坐他的戰車,而是騎在馬上。前方波利河非常平靜,它上方的卡梅要塞則是一片喊殺聲,後面風吹樹葉發出簌簌的摩擦聲。河岸延伸到的天邊,那裡微微泛白,月亮快要掉到了地平線以下。赫利曼稍稍打了一個冷噤。勝利在望,他的神色依然平靜。不過他的內心並不像他表現的那樣平靜,那不是勝利前的激動,而是一種莫名的焦慮。這種焦慮是從頸脖後面的痦子脹跳的疼痛開始的,已經持續有一晚上的時間了。他討厭那種感覺,那是一種不祥的預兆。上一次痦子這樣跳脹著疼痛的時候,他仍記憶猶新:那是一天半夜,他酗酒的父親半夜回到家裡,把他和他的母親從牀上拖到了地上,嘴裡大聲嚷嚷著難聽的話:“你們兩個廢物!只知道吃我的用我的!什麼也不會幹,憑什麼睡我的牀?我遲早要把你們賣給酒莊那個該死的老本寧!給他當奴隸!”隨後他把幼小的赫利曼一把提起扔出了家門,然後從裡面栓上了門。只穿著單衣的小赫利曼在夜晚的冷風中,凍的瑟瑟發抖。那氣溫有點像今天這樣。房子裡不斷傳出母親被皮帶抽打的哀求和慘叫聲——這種景象在小赫利曼的爺爺去世之後幾乎每兩天就發生一次。他猜到會遇到這樣的情況,就留了一個心,沒有把廚房窗戶鎖住?,F在,這個窗戶派上用場了,他從那裡鑽進屋子,順手從廚房的架子上拿了一把尖刀,悄悄溜進客廳。在那裡,他的父親正在大聲追問妻子遺產的問題。那遺產是小赫利曼爺爺死後留下的,分量本來就不多,而且早已被父親酗酒揮霍光了,可他卻總認爲是妻子把錢藏了起來,沒日沒夜的對其毆打拷問。小赫利曼想到自己和母親在皮鞭下的生活,看到這樣的情形一時控制不住情緒,他頭腦一昏,牙齒一咬,二話不說上前衝出幾步,把尖刀刺入了父親的後背,原本他只想用它來作恐嚇的,沒想到卻殺害了父親。母親和他自己當時都被嚇壞了。父親轉過身,用極其恐怖的眼神瞪了小赫利曼一眼,小赫利曼害怕極了,他以爲父親會撲上來撕碎他,但他只是向前趔趄的走了兩步就倒了下去……這件事在鎮上引起了一時的風波,母親把罪責都攬在自己身上,最終被判處了絞刑,小赫利曼也不得不背井離鄉去到外面闖蕩。早年巨大的磨難也爲他培養出了一副遇事鎮靜頭腦,然而,今天痦子的疼痛的焦躁感卻怎麼也不能平靜下來。
沒過多久,前方的喊殺聲變小了,吊橋放了下來,歡呼聲響起。赫利曼騎著馬向護城河走去。一陣清涼的風吹過,裡面夾帶了重重的溼氣,他這時警覺的發現,在吊橋下的波利河水流變得湍急了,而且水面也比之前高了,河水渾濁,裡面中夾雜了許多斷木樹葉。
赫利曼的痦子忽然一陣刺痛!“有詐!撤!快撤!”他緊張的喊道。
“這……將軍……我們剛剛取得勝利……”一旁的副官十分不解。
“別問爲什麼,快撤!”赫利曼又喊了一次。
“可……”副官仍一頭霧水。這時,遠處傳來一陣持續的隆隆聲音,好似有千軍萬馬在快速逼近。赫利曼和副官都怔怔的停在那裡,不能確定到底發生了什麼。不過他們很快就發現,那隆隆的聲音並不是軍隊,而是波利河上的一片巨浪。那股洪流的前鋒順著波利河的河道急速向前奔進,河道上原本能看見的天地線被一道白色的巨浪高牆遮蔽起來了。而腳下的河水也在不知不覺之中漫過了吊橋。
“天吶!”副官驚叫道,他停了片刻,然後調轉馬頭要往回撤。赫利曼則沒動。那些進入要塞的士兵已經來不及了撤退了,副官的掙扎也是徒勞的。巨浪以碾壓之勢很快就到了眼前。它巨大的聲響把戰馬的嘶叫聲和戰士的求救聲都淹沒了。
赫利曼翻身下馬,一躍跳進波利河。
巨浪轟轟的壓過來,那是一股無堅不摧之力。打在城牆上,城牆立刻被推倒,而那些木製的房屋和土牆更不用說了。在巨浪面前,整個卡梅要塞就像一座海邊的沙雕,只要輕輕一碰,塞須臾間就土崩瓦解了。周圍的樹木被折斷了,一些幸運的林中樹雖免過了被摧折的命運,但卻淪爲了水底的一株水草,整個卡梅地區一片汪洋……
這樣的災難,或許只有百年一遇的海嘯能與其相提並論,對於這代人來說,沒有任何人見過。
許久之後,等到一切都平息下來。一個巨大的冰塊從水下浮了上來,隨後,浮冰的上沿被敲開,赫利曼從裡面鑽了出來。他看到遠處的一處高地,摸了摸脖子後面隱隱作痛的痦子,用手劃著水向高地漂了過去。他身上的兩個魔杖救了他,一個是冰魔法的魔杖,這讓他在巨浪之下和水下的石頭凍結在了一起,不至於被大浪衝走;另一個是雷電魔法,他用電擊水的方式爲水下維持呼吸提供了需要的氧氣。
而他從蒙克休達帶來的部隊,除他之外,無人生還。
在東部城市貝恩,萊恩的兒子小喬格里蘇已經能夠獨自走路了,他此時坐在地板上,專心致志的擺弄著他的木製玩具。母親露易絲則坐在牀上看著兒子發呆,丈夫萊恩能從卡萊爾的魔窟中走出來本來是一件值得全家人高興的事,但露易絲卻因此反而難過起來。因爲萊恩回到貝恩之後,幾乎沒待多久,就又匆匆的離開了。而這幾個小時裡給母子倆的,只有一句平淡的問候。這對於她這麼些年的守候來說,的確是有些不公平。
露易絲望著自己的孩子,心中還在替丈夫辯護:“或許萊恩只是還有更重要的事,他並沒有忘記我們母子倆?!薄暗人姷絼诘卤菹轮幔蛟S就會立刻回來看我的?!薄柏惗鳜F在還處於危險之中,萊恩也需要顧全大局,舍小家保大家。”……但無論如何,萊恩這樣匆匆的離去,還是讓她的心中倍感失落。
門外突然傳來噔噔的軍靴聲把露易絲的思緒打斷了。門被推開,進來的人是肖恩斯,他先向露易絲行了一個軍禮,自從來到貝恩城以來,萊恩就一直不在,所以肖恩斯一直把露易絲當成這裡的主人,凡事向她彙報。
“大人請坐。哎呀,我都說好多次了,不必行禮。”露易絲擺擺手,勉強露出微笑,雖然她總這麼說,但肖恩斯照例總還是向她行禮。
肖恩斯在露易絲的對面坐下,脫下軍帽放在大腿上,露出有些謝頂的前額,然後神色嚴峻的說:“夫人,卡梅要塞已經失守,我已經派人鑿開波利河大壩,這能抵擋一陣,並不能很久。”肖恩斯對大壩潰堤對卡梅造成的傷害隻字未提。
“啊,這樣啊。軍事上的事怎麼安排都由大人的意思辦吧。”露易斯並不太關心軍事上的事。
“我爸爸已經去打壞蛋卡萊爾了!”這時一旁的小喬格里蘇開始插嘴道。
“喬迪,打斷大人說話不禮貌知道嗎?”露易絲說道,然後招呼侍女:“貝西小姐,能把喬迪帶到別的房間嗎?”
“是的,夫人。”貝西說著向小喬格里蘇走過去。
“我不嘛,不嘛,我要和媽媽在一起!”貝西剛碰到小喬格里蘇,他就開始耍賴撒嬌了,沒有父親的管教,小喬迪的確有些任性。但貝西不由分說一把抱起他就朝門外走,任憑小喬迪怎麼反抗都沒有用。
等到孩子的聲音聽不見了,肖恩斯才又繼續說:“自萊恩將軍從佈雷加回來以後,卡萊爾就一直把我們視眼中釘了,想要迫切的消滅我們。我聽說,卡萊爾還有一隻秘密的魔法部隊,我們的士兵對魔法知之甚少,面對魔法時都很恐懼,如果卡萊爾這次真的派上更多的魔法師,恐怕貝恩兇多吉少?!?
“那我們該怎麼辦?”露易絲問。
“我希望夫人趁早做好準備,萬一有一天城池不保,我們也好及時撤走。”
“那萊恩將軍呢?跟我們一起撤退嗎?”
肖恩斯低下頭,用低沉的聲音說道:“萊恩將軍去勞德陛下那裡……不知道到時候能不能回來?!?
“萊恩將軍不回來我就不走!”
肖恩斯沉默不語,他已經猜到露易絲會這麼說了,但到時候他就不會那麼任由她的了。他早已經做好安排,如果貝恩城真的被攻破,那麼他將強行把露易絲帶走。多餘的話說多了也沒用,肖恩斯站起身來,又向露易絲行了個禮,說:“夫人,情況就是這樣,如果您這裡沒有其它事,我先告退了?!?
露易絲低著頭一句話都沒說。
“夫人,那我先告退了!”看見露易絲沒有迴應,肖恩斯又說了一句。但露易絲仍然低頭不語,聽到那樣的消息,無論是誰恐怕一時都難以接受。肖恩斯輕輕嘆了一口氣,轉身準備離開。這時,他聽見露易絲在背後小聲的啜泣。他回過身來,看見露易絲低著頭,身體在輕輕的抖動。對於女人來說,眼淚或許是對付男人最好的武器。肖恩斯在原地呆呆的怔了片刻,他覺得該點什麼,但竟然不知道該做什麼好。在他看來,對付一個女人要遠比對付一羣壯漢要困難許多。這個時候,也許最好的選擇就是任由她哭泣。他什麼也沒做,只是輕輕的走出房間,又輕輕的把門關好,把軍帽戴好,用雙手搓了搓臉,好讓精神重新振作起來,然後踩著噔噔的腳步聲離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