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眼間,在月色村已經過去了幾個月的時間,村子裡的生活雖然輕鬆悠閒,也單調乏味,海因總覺得自己該做點什麼,但又覺得煩悶,什麼都不想去做。時間一久,一些潛伏在心中的不安悄悄地爬了出來,那是一些關於冰蘭島的事,關於一些遙遠的聲音對厄爾努斯急切召喚的事,並且這些不安隨著時間在不斷的放大。厄爾努斯並不曾向海因提起過什麼,但海因能感受到他心中的掙扎。在月色村的日子越來越不好過。特麗莎似乎只會做油茶和酥餅,還有玉米餅,海因常常覺得吃不下飯,特麗莎有意做了些改變,但效果並不好。除此之外,海因晚上也睡不好覺,他常常在半夜醒來獨自坐在陽臺上,望著天上的月亮,不成調的吹著自己爲特麗莎做的角笛,不知道自己究竟要去到何方。他好羨慕艾爾文和鐵匠他們,可以那樣平靜坦然的生活,什麼也不用去想。
一天晚上,厄爾努斯也沒有睡著,他決定向海因講述自己以前的事了。
“我總覺得我們一定有什麼共同的目標,海因。”厄爾努斯說。
“也許。”海因似乎也在想這個問題。
“還記得我講過自己爲什麼會在所羅門山的事了嗎?”
“是的。”
“我從前沒有講完,但現在我需要把它講完,也許能夠找到我們兩個之間的聯繫。”
於是,厄爾努斯接著開始講述自己從冰蘭島到所羅門山被封印的經歷了:
“我在冰蘭島南岸追上了那個髒兮兮的鹿皮外衣人類,”厄爾努斯講道,“他被一羣惡魔犬簇擁著,我一把抓起他準備帶他去見阿奇斯,結果不小心被他的魔法擊中。之後,我渾身都沒有力氣,只能往下降。鹿皮人緊緊的抓著我的爪子,跟我一起降落到了地面上。隨後,我倒在一片空地上,一點力氣也使不出來,想叫也叫不出來。我看見那些惡魔犬從四面八方向我靠近過來。我心想,我就這樣完蛋了嗎?但最後惡魔犬並沒有向我撲過來,它們慢慢散開。不過我沒有爲此而感到輕鬆,反而是覺得更詭異了。沒過多久,我的預感終於得到了印證:我感到一股強大的力量注入到了我的體內,我能動了!但可惡的是身體根本不受我控制,我知道自己被人支配了。我不知道這是什麼力量,我身上的鱗片不再是透明的了,而是變成了紅色,我有生以來第一次感到驚恐。鹿皮人這時從從容容的從我面前走過來,跳到我的身上,而我乖乖的載著他飛了起來。那是一種和契約完全不同感受。在契約中,如果海因在控制身體的時候,我感覺全身心都是放鬆的,但那個時候,我明顯感到自己的整個靈魂受到了壓迫。
“我最終載著鹿皮人降落到了那座所羅門山,隨後被帶進一個山洞,那裡面炎熱乾燥,熱浪就像燒滾了的水一樣一桶桶潑過來,讓我幾乎窒息。我在那裡度過了一個艱難的晚上。第二天,山洞裡進了許多人,我順從的讓他們用一條巨大的鎖鏈把我鎖在石柱上。我看見正面對著一個祭壇,那羣人類都站在祭壇的後面。我知道人類通常會在祭壇前殺生來供奉神靈,這一點和冰蘭島上是一樣的,在那裡,人類會用鹿和兔子當犧牲來供奉我,如今,我自己困在這裡,感覺成爲他人的犧牲品了。我看見一個穿著紅色長袍的人從人羣中走到祭壇前,開始說話。從聲音上,我聽出他就是那個鹿皮人,在冰蘭島上的僞裝到這裡已經全部扯掉了。我看見他跪在地上,雙手合十,嘴裡唸到道:祈求太陽之神賜予一名會飛的戰士。
“從他的話語中,我感覺到他們的目的可能並不是想殺死我,是想通過這個儀式把我改造成一個惡魔,成爲他們的僕從。這更讓我不寒而慄,如果這樣的話,我可能要和阿奇斯、瑪里加斯爲敵,把我所保衛的冰蘭島可能會被我自己摧毀,化成一片焦土了。
“祭祀儀式在慢慢的進行我閉上眼睛,做好接受一切的準備。也許冥冥之中有貴人的相助,祭祀還沒完,山洞就突然震動起來,還有石塊從山頂掉落。接著我身後的石柱開始碎裂,那些人類都開始驚恐起來,有些人開始從洞口向外逃。鹿皮人想把我帶走,但震動越來越厲害,他只能先自己走。沒多久,我身後的石柱已經完全碎開,我從熾燙的鎖鏈裡掙脫出來,這時洞口已經被巨石堵上了,我無處可逃了。山頂在繼續崩塌,我心想,自己肯定要被埋葬在這裡了。不過這樣也好,總算要比變成惡魔與朋友爲敵要強。但在那個時候,忽然有一股涼氣從周圍噴出來,充滿我的全身,我看見自己身上鱗片上的冰在迅速的增厚滋長,很快把我整個人都包裹起來,而外層冰塊的滋長仍然沒有停止,它就像一個雪球一樣越來越大,最後幾乎要把整個山洞都填滿了。我最後在一絲微弱的光亮下模模糊糊的聽到一句‘你需要契約來拯救你’,之後便失去意識,整個人都遁入黑暗之中,直到遇到海因你的時候才重新甦醒。我毫不猶豫的和你達成契約,才得以衝破封印重返冰蘭島。”
海因安安靜靜的聽完,若有所思,但一句話也沒說。
有一天,他又去找了鐵匠。
鐵匠那天正躺在竹椅上休息,看見海因來了,笑嘻嘻的說:“你終於決定開始要面對這一切了嗎?”
海因並沒有被這樣的笑容感染,他臉上一陣通紅,覺得自己的心思一下子就被鐵匠看穿了。停了停,他才問:“我想要知道該怎麼做。”
“怎麼做並不是現在需要了解的東西,這個問題等到去做了之後才知道。”鐵匠總是喜歡轉彎抹角,讓海因得不到想要的答案。
“可是,我想知道爲什麼,爲什麼我總感覺自己生活在別人的世界中,不能按照自己的意願活著。”
“你可以這樣的,但首先你需要弄清自己的意願是什麼?”
“我的意願……”海因有些支吾,“我的意願就是平和安靜的生活。”
“平和安靜的生活?那你現在的生活不就是嗎?”
“遠遠不是,遠遠不是!”海因沮喪的低下頭。
“不是的話,就說明你正在面對一個有矛盾的外面世界,當你開始嘗試融入的時候,就會有這種感覺。”鐵匠這次似乎沒有躲躲閃閃的說話。
海因驚訝的看著鐵匠。
鐵匠又說:“所以啊,你的想要得到的東西並非真的是平和安靜,而是一種新的平衡,明白嗎?”
“新的平衡?”
“一杯水放在桌子上是一個平衡,當杯子傾斜,水就會漏下來,又是另一種平衡。用以前的平衡來衡量現在,當然不行。”
海因一臉疑惑。
“問題就在面前,應該去面對它,光是想和逃避是不行的。”鐵匠又說。
海因擡頭看了一眼他:“照你這麼說,我現在所面對的困惑將來都會慢慢消失了?”
“不是慢慢消失,是慢慢解決。一切都是暫時的。海因,一定要認清你自己的身份,你是水,而不是杯子,你沒法控制杯子的傾斜,你能做的,只有當杯子傾斜時尋找到自身的平衡。”
海因好像懂了什麼,又好像沒有懂。
不久之後,海因決定要再次離開螢火蟲森林,特麗莎一臉難過,她剛剛開始重新習慣和海因一起的生活,就不得不要分離了。但她還是鼓勵道:“不用擔心我,我在這裡很好,外面更寬闊的世界纔是你的,我永遠都在這裡等你!”
海因不知如何回答,到這個時候,他終於發現,他已經不再屬於自己了,而是屬於兩份無法逃避的職責了。從前那種悠閒、什麼也不用想的生活,隨著年齡的增加一去不復返。一切是在悄無聲息中改變,流逝,無法恢復了。
和特麗莎道別之後,海因還要去和艾爾文告別,但等他趕到哥頓瀑布時,艾爾文的房間裡卻是空蕩蕩的,桌子上和牀上覆蓋了一層薄薄塵土。
艾爾文早已經離開森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