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爾文最後的記憶是被鷹放到了一片僻靜的街道中間,然後就不知道被誰打暈了。醒來後他發現自己被綁在一個房間裡,裡面的佈置很簡單,一張牀,一面櫃子,一張桌子,一把椅子,除此之外幾乎再沒什麼了。艾爾文有些擔心,儘管阿莉埃蒂沒有立刻處死他,但不能保證她就沒有其它更惡毒的手段。現在他坐在桌子前的椅子上,一條結實的繩子把他和椅子綁成了一個整體,他不能自由動彈,他的嘴裡含了一大塊的破布,那讓他叫不出聲來。繩子綁的太緊,他感到渾身疼痛,嘴裡的破布讓他的下頜發麻了,長時間不能變換姿態的坐姿也讓他非常難受。他左晃右晃終於把椅子晃倒,他自己也跟著一起側著倒下了。他以爲這樣會舒服一些,但實際並非如此,因爲沒有支撐脖子現在開始不舒服了,倒下的這一面整個身體壓在繩子上,讓繩子勒得更緊了,幾乎要把他的皮膚給勒破了,但想到莉亞娜的時候,他就覺得這些痛苦不算什麼了。他想到最初遇到她的情形,從遇到她時開始的冒險,她虔誠禱告的模樣,高貴的說話語氣……事情到今天,什麼都不重要了,他並沒有去責怪勞德或者卡萊爾或者阿莉埃蒂,而是責怪自己,責怪自己在危機時刻的無力和軟弱。他開始覺得,一切就像是命中註定的,自己根本無法改變。
也不知過了多久,門“譁”的一聲開了,門外溫和的陽光照進門來,艾爾文擡起頭,一個黑影出現在了門口,那是阿莉埃蒂,在背後陽光的照射下,她的身影成了黑色的了。她在門前愣了一下,但似乎並沒有察覺到艾爾文被這樣綁著的痛苦,只是對他現在的滑稽姿勢感到好笑。她先走到了牀邊,然後又來看艾爾文。她從面具後面注視著他,但他卻低著眼睛不讓她看,他不能表現出一副乞憐的樣子。阿莉埃蒂倒是沒說什麼,她扶起艾爾文和椅子,然後用匕首劃開繩子,之後轉身就出門了,整個過程,她都沒有說一句話。
艾爾文總算緩解了,他身體的一邊因爲血液循環不暢已經麻木了,他鬆了鬆手腕,吃力的扯下塞在嘴裡的破布,然後一瘸一拐的走向門口,門是沒有鎖的。他推開門,外面是一條細長的街道,有湛藍的天空還有稀稀拉拉的行人,但阿莉埃蒂的身影已經看不見了。
“她並不想傷害我。”艾爾文心裡想著,但這一切有些讓他摸不著頭腦,他揉了揉被繩子勒的快斷了的胳膊,準備走到外面去。前腳還沒邁出門檻,他突然想起阿莉埃蒂剛剛似乎把什麼放到了牀上,於是他回頭往牀上看了一眼。這一下,不禁讓他愣了神,那是誰!天啊!原來牀上躺著一個人——那金色的像成熟的稻穗一樣溫暖的頭髮,那光滑的像玻璃球一樣的額頭,那像柳葉般細細的眉毛……這一切讓艾爾文激動的說不出話來,他幾乎是手腳並用的來到牀前。
“莉亞娜!莉亞娜!”他湊到躺在牀上的那個人面前,輕聲但急促的叫著她的名字,但她並沒有醒來。艾爾文拿手試探了她的氣息,氣息雖然微弱,但還算平穩。謝天謝地,艾爾文喜極而泣,他雙手抓住她的一隻手,不由得跪倒在牀前。“天啊!謝謝上帝!是莉亞娜的虔誠感動了你嗎?”艾爾文自言自語道,在他的手中的莉亞娜的那隻手已經不像先前在地下大廳時那麼涼了。
過了一會兒,“咳咳”兩聲傳過來,莉亞娜咳嗽了兩下,“水,水……”她輕聲的呼喚道,但這看上去更像是囈語,她看起來仍然處於昏迷之中。
“啊,要水嗎?馬上就來!”見到莉亞娜開始說話,艾爾文激動的一躍而起,剛剛還有些麻木的身體現在一下子全好了。他從桌上拿起一個水杯,到外面問了一下,知道附近正好有口水井,於是他去那裡弄了一些井水,他先嚐了一下,味道甘甜,於是就裝了滿滿一杯水回去了。
莉亞娜聽到有人推門,睜開眼睛。艾爾文小心的端著水進來了,他扶著莉亞娜坐起來,喂她喝水。莉亞娜一口氣喝完了一杯水,萬物之源恢復了她的生命力,把她從一個未知的世界回到了現實中。“這……這是哪兒啊?”莉亞娜擡眼緩緩掃視了一下屋子,又盯著正攙抱著她艾爾文。“您是……?”她似乎不太記得他了。
“我,我是艾爾文啊!”艾爾文大聲回答道,他的聲音有些顫抖,顯然急切的希望莉亞娜認出他來。
“艾爾文,嗯。”莉亞娜盯了艾爾文一會兒說,她的眼神中透漏出一種飽經滄桑的頹廢,“很抱歉,我剛想起你,在莫凡森林……”莉亞娜一邊說,一邊嘗試著自己坐起身來不要艾爾文的攙扶。艾爾文幫她坐起身來。
莉亞娜雙手手指交叉抱在胸前,低頭開始默默禱告。而艾爾文則在一旁因爲無法瞭解莉亞娜的需求而感到有些坐立不安,他六神無主,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該和她一起禱告,也不知道該說些安慰的話還是說些激勵的話,不知道她是否還需要喝水,不知道她是否還需要攙扶,不知不覺中,他自己陷入到了一個尷尬的境地。
禱告似乎還沒結束,莉亞娜就突然又暈倒了,她太虛弱了,身體經不起輕微的折騰。過了好一會兒,才又醒過來。她慢慢的睜開眼,艾爾文正焦急的望著她。
“艾爾文,能再幫忙弄些吃的來嗎?我好餓。”莉亞娜說。可是屋子裡並沒有吃的,不過艾爾文在櫃子裡發現了一個裝著錢的布袋。“我去給你買些吧!很快就回來!你一個人在這裡沒事吧?”他對莉亞娜說。
“你去吧,我沒事的。”莉亞娜用虛弱的聲音回答道。艾爾文點點頭,拿上錢準備出門。
“艾爾文。”身後莉亞娜微弱的聲音又傳過來。
“什麼?”艾爾文正準備去開門,這時他轉回身來。
“很感謝你能救我。”
“哪的話,是誰都會這麼做的。”
“請你永遠不要放棄我,好嗎,艾爾文?”莉亞娜側著頭凝望著他說。
艾爾文望著莉亞娜那充滿憂傷的眼睛,一股莫名的力量充滿了他的全身,那是一種使命與期待,是一個男人在他人生道路上必須承載的負重。他不知道該說什麼,只是堅決的點了點頭,然後轉身走出了這個裝載著無限寄託的小屋。
“一定,我一定不會放棄你的!”等把門關好,在絲絲的微風中,艾爾文這樣低語著。
在佈雷加的市中心地帶,也就是“樂之飲”酒館的附近,有一家麪包鋪,這家鋪子裡的麪包種類多口味獨特,非常受歡迎,通常過來買麪包的人都要排起長隊。莫奇也曾在那裡買過,艾爾文對那裡的麪包印象很好,所以當想到吃的東西的時候,艾爾文馬上想起了那裡。他決定一路走到市中心,到那裡去給莉亞娜買些麪包。不過他一面走一面還需要記下行走的路線,因爲對佈雷加並不熟悉,他生怕忘了回來的路。
街道上有很多帝國軍的士兵,應該是從廢墟中撤回來的。正好一隊騎兵吆喝著從路上經過,艾爾文慌忙讓開道。
“嘿,小夥子,小心點!”一個聲音從旁邊傳過來。
艾爾文循著聲音看過去,發現路邊的石級上正坐著一個老頭,正愣愣的看著路上經過的部隊。
“這些人都是很危險的。”老頭看了看艾爾文,又說道。
“哦,謝謝。”
“他們不該在這兒。”
“爲什麼?”艾爾文問道,他剛想繼續走,結果被老頭的話又引了回來。
“他們會帶來戰爭。”老頭說著嘆了一口氣,“唉!我曾在貝奇森城住了三十年了,老婆和孩子都在那場戰爭中死去了。”
“奧,真對不起。”艾爾文抱歉的看了看老頭說道。
“你不像是本地人。”老頭擡起頭,看著艾爾文的眼睛說。
“額……是的,你怎麼知道。”
“你的口音有些怪。”老頭撇了撇嘴,“從哪來的?”
“我……我從……蒙克修達,嗯,蒙克修達。”
“別騙我了,我能聽出來,你是從西邊來的,不是戈迪利亞,就是因紐斯。”老頭子肯定的說。這話讓艾爾文的臉色變得難看起來,他懷疑,這裡的人對待“西邊來的”態度也許不會太友好。
“別擔心,年輕人,這沒什麼。”老頭似乎看出了他的心思,安慰的說道:“我的家園被帝國軍給毀了,所以我像你一樣對他們沒有什麼好感。不過如果你要是戈迪利亞人的話,就趕緊回去叫上你的家人和朋友們趕緊逃命吧,我恐怕很快戈迪利亞就會遭受和貝奇森一樣的命運了。”
“啊?爲什麼?”
“你沒聽說那場火災嗎?發生在貧民區的。”
艾爾文搖了搖頭。
“哦,沒關係,你就會知道的,因爲他們很快就要宣佈了。”
“那是什麼情況?”
“前些天在貧民區發生了一場火災,很多人都以爲那是一場普通的火災,但據老夫所知,其實不然,那場大火來源於兩個大人物的決鬥,雖然事先當地人已經被驅散,但老夫還是悄悄目睹了那個過程。這個決鬥可不得了,它的影響可能會很大。”光看那老頭子的那認真的神態,你一定認爲他正在討論神秘的玄學問題。
“兩個大人物?”
“嗯,那是‘赤眼’勞德和戈迪利亞的‘伯爵’曼斯坦的在公雞巷的決鬥!”
“公雞巷!”艾爾文不由的大聲迴應道,他想起曼斯坦任務信上曾經提到的這三個字,直到現在他仍然不明白那個任務信到底是什麼意思。“那最後結果怎麼樣?”艾爾文焦急的追問道。
“當然,是勞德戰勝了曼斯坦!不過兩人打得非常激烈,打鬥中的火花把公雞巷的房子都燒起來了,最後曼斯坦被勞德打進了火海中,連屍體都找不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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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這不是真的!”艾爾文有些不敢相信。
“等著吧,過不久你就知道了,他們會公佈的,剛纔說的那些是我親眼目睹!”
艾爾文聽著心中突然一陣失落,如果曼斯坦死了,他也許也對此負有責任,他感到,或許是自己的對任務的失職才造成了這樣的後果。他當然把自己想象得過於重要了,他的視野無法超越自我的範疇,或許,一個人只有通過別人的眼睛才能看見自己的渺小吧。現在,他似乎還沒有發現。
他連聲謝謝都沒有說,恍惚間轉身就要走。
“等等,年輕人。”老頭站起身來拉住他,“聽我說,不管你是來自戈迪利亞還是因紐斯,沒有了曼斯坦,西邊國家根本沒法再抵抗帝國軍的攻擊了,趕緊回去告訴你的親人和朋友吧,讓他們趕緊逃命。”艾爾文沒有說話,他只點點頭,像一個失去了靈魂的幽靈一樣朝該去的地方飄走了。
買麪包排隊的人並不多,艾爾文很快就把麪包買好了,一時間他居然暫時的忘掉了莉亞娜,戈迪利亞將要滅亡的想法像衣服上沾的油漬一樣,即使你完全不理它,心中仍然會有一個疙瘩讓你時時刻刻都不舒服。回來的時候路過了“樂之飲”酒館,裡面的人也不像那天一樣那麼多了,艾爾文想起了莫奇,但他並不再想去找他了,這些“綠蟒”就是一夥強盜,指望他們復國無異於癡人說夢。再說,如果讓莫奇見了莉亞娜說不定會抓她回去給拉克姆做壓寨夫人呢。
回到了原來的那個小屋還算順利,但等一進門,艾爾文卻又踏入了另外一個失落的世界,莉亞娜不在了!牀上已經沒有了她,倒是有兩個中年人坐在那,他們看見艾爾文進來,恭敬的站起身來。
“是艾爾文先生嗎?”其中一個嘴脣上留著黑鬍子的人問道。
艾爾文沒有回答那人,而是徑直走到牀前,一把推開兩人,然後把牀上面的毛毯一把掀開,雖然一眼就能看下面沒有人,但他還是這麼做了。“牀上的人去哪了?”艾爾文大聲的說,他的語氣很嚴厲,或許想以此來掩飾自己的慌亂。
“請冷靜一些,先生,我們先自我介紹一下吧,我們倆是從因紐斯公國來的。”黑鬍子說。
“但現在我們接受博茲納王的調遣,因爲我們兩個國家是同盟。”另外一個有花白頭髮的人補充說。
“同不同盟跟我有什麼關係,我只想知道牀上的人去哪了!”艾爾文幾乎情緒失控。
“放心,先生,莉亞娜小姐現在很安全,我們的秘密小隊正在把她送往東茵城。”黑鬍子說。
“你們怎麼會找到這裡來的?”
“我們一直都在關注著莉亞娜小姐的動向,時刻都準備抓住機會營救她。請相信我,莉亞娜小姐現在絕對安全。”
“安全?你們是他媽的來幫忙還是來搗亂的?她傷的很重,現在最需要的是休息,你們卻說把她送到東茵城了?”
“請冷靜,先生,我們早了解到莉亞娜小姐失血過多,精力虛弱,所以特地調製了專門用於補血的草藥,又派專人的照料,她一定不會有事的。”
艾爾文氣急而衰,他沒有力氣再吼叫了,現在莉亞娜已經被他們帶走了,就算他自己再怎麼罵他們也無濟於事了,他失落的低下頭,坐在桌子前面,用手扶著腦袋,十分無助的說:“那我還能見到她嗎?
“現在不行,艾爾文先生。但你會見到她的,再過一個月,博茲納王要舉行一個表彰大會,表彰在喬格里蘇戰場上有貢獻的人。而且公爵已經瞭解了您在之前營救莉亞娜小姐的行動中所做的貢獻,他吩咐我們說,務必通知到您能也能回東茵城一趟,他要親自爲你授獎。我想,到時候你也會見到莉亞娜小姐。”這是黑鬍子的聲音。
艾爾文沒有擡頭,只是把託著額頭很失落的回答了:“知道了,你們走吧,不想再見到你們。”
兩個人相互看了一眼,見艾爾文不想待見他們的樣子,便回答:“那麼告辭了,請艾爾文先生務必在一個月後去東茵城參加慶祝儀式,具體時間都在這張字條中了。請務必準時到達,如果遲了,會讓博茲納王難堪,到時候恐怕不再會接待了。”黑鬍子把一張紙片放到了艾爾文的面前。
艾爾文仍然沒擡頭,只是擺了擺手。
兩人沒再說什麼,知趣的出門了。
離開小屋之後,花白頭髮的那人突然憤憤的說:“這個小子也太傲慢了!牙都沒長齊,居然敢這麼對我們這樣,我差點沒忍住想上去揍他了。”
“忍耐,忍耐,難道你不覺得這小子很可憐嗎?”黑鬍子轉過臉來對花白頭髮說。
花白頭髮愣了愣,轉向黑鬍子,回答說:“嗯,是啊。”他說著長長地出了一口氣,“聽你這麼說,我感覺好多了。”
兩人相視一眼,然後會心的哈哈大笑起來,那笑聲在小巷子裡久久的迴盪著,就像拿著滴血屠刀的劊子手看著臨刑的囚徒時發出來的一樣,冷酷而兇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