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里古爵士知道,肖恩斯收到宣戰書後,很有可能會拒絕他的應戰請求。肖恩斯是個極爲謹慎的人,他知道蒙克休達的實際兵力並不是宣戰書上所列出的那個數字。而且一旦戰敗的話,貝恩的處境就會很糟。因此,最爲穩妥的方式就是不出戰。但在對手的挑戰面前,西里古從未想過向敵人退讓,即使肖恩斯不同意他應戰。
西里古爵士需要放手一搏。他從武器庫中取出所有的物資,爲戰士更新了武器和磨刀石,爲戰馬釘上了新的馬蹄鐵。
“您這樣做,給戰士們一種最後一戰的感覺。”副官向西裡古提出異議。
西里古沉默了片刻,神色泰然的回答:“是的,是會這樣,但也是讓他們知道,老朽拿下這場戰鬥的決心!從今往後,老朽要把每一場戰鬥都當成最後一戰來打!”實際上,老爵士很早都在等這麼一天了,多年來,他心中的憤怒一直未能很好的發泄出來,感覺心中一直被什麼東西壓著,這一次他覺得終於可以盡情的釋放了。
作戰的那天很快就要到了。戰場設在肯尼斯河與支流的交匯處的三角區域,這裡一馬平川,只有一些低矮的土丘,和稀稀拉拉的樹木,沒法設置伏兵,很適合“硬碰硬”的較量。雙方在一處大凹地上列陣站好,地上是黃綠色的草原,西側有一段連綿的土丘。天氣陰沉,幾片黑色的雲壓在土丘頂上,老鷹只能在低空盤旋。東側則是肯尼斯河,河水不時泛起粼粼的波紋。雙方的士兵們如模型一樣一排排的擺列著。赫利曼並沒有像西里古爵士擔心的那樣派出了更多的部隊。從陣列上看,他們實力相當,貝恩的軍隊似乎還多出一些。
這場較量看起來就像草原上上演的動物捕食一樣讓人緊張。
西里古爵士騎著馬在陣前來回的踱著步,部隊旌旗在他身後隨著大風呼呼的擺動。對面對手的隊伍裝備看起來很陳舊,木質的盾牌,皮質的輕鎧。而他的部隊,都是鎧甲和鍊甲。在“佈雷加易幟”發生之後,帝國軍肖恩斯的一部分步兵和萊恩一部分騎兵歸到了貝恩,那些都是當初帝國軍中的精銳,裝備優良也在情理之中。
蒙克休達軍隊的陣型從中間稍稍分開,赫利曼站在一輛戰車上從隊伍的後面走了上來,他不像一個正經的軍人,穿了一身輕便紅色的束身衣褲,身後背了一條魔杖。他掃視了一眼,遠遠望見早已等在那裡的老西里古,問候道:“對面可是西里古爵士?”
隨後,他身後的部隊陣型又恢復原樣。
“你是什麼人?老朽還以爲這次要會的人是卡萊爾呢。”西里古說。其實對方下的戰書上早已清楚了寫下了指揮官的名字,西里古爵士明知故問,顯得毫不客氣。
赫利曼笑了笑,回答道:“要見卡萊爾將軍其實很容易,只要過了我這一關行了。”
西里古聽完也笑了,說道:“老朽看來,以卡萊爾的劣等品行,他的覆亡是遲早的事,你不如直接投降貝恩,還能做個紅衣執事。要不然等到卡萊爾滅亡的那一天,你恐怕連屍骨也找不到了。”他原以爲這個叫赫利曼的對手是一個騎著鐵騎的將軍,沒想今天一見卻像一個劍都拿不動的人,他覺得這樣的人能在教會裡做一個樞機執事就足夠了。
赫利曼微微一笑,嘴角稍稍彎了彎:“如果我要投降,恐怕今天就要連屍骨都找不到了,因爲我的戰士們肯定要把我分屍了。”
“哈哈,看來今天,老朽得先來幫你解決你的部下了。”
赫利曼伸出手,看了看手中的隨風飄動的布條,然後迴應道:“爵士大人見笑了。你看現在正在風勢正急,我的戰士們都是逆風,可否等到風勢稍小了再開始?”
風勢確實很大,這樣,會讓順風一方的弓箭射程加長。如果赫利曼要發起衝鋒的話,估計一路都要頂著對方的弓箭,這樣無疑會讓他損失慘重。但想要等到風勢減小再交戰?戰場上哪有討價還價的事。老西里古也早發現今天的風向的問題,他已讓前鋒佩蘭暗中做好了準備。此時他已經迫不及待的準備發起進攻了,沒等回答赫利曼的話,他就把手中的紅旗一揮。後排的騎兵從前面一排拿著長槍鋼盾的士兵縫隙中穿出來。一時間,戰場熱鬧起來,戰馬尖嘯的聲音響徹整個天空。
佩蘭所帶的一干人,都是精於騎射的人。他們沒有衝進對方的陣地,而是從陣地前橫向移動,一個個拉滿弓將箭射向天空,箭矢藉著風勢飛速竄向敵人陣地。
赫利曼此時早已經躲到陣地後方,陣地前沿的陣型依然保持很好。儘管護具都是木盾和硬皮革,但這已經足夠了。
第一輪的騎射並沒有造成顯著的傷害。佩蘭的前鋒部隊繞個圈又回來,緊接著又發動了第二輪攻擊,接著是第三輪。敵人有些傷亡,但非常有限。
佩蘭很顯然覺得這樣的作戰不能盡興。第三輪過後,他便向西裡古請求,要求衝入敵陣“殺得敵人片甲不留”。
但西里古並沒有同意。“這可不是比勇敢的時候,這是戰爭,輸了就得去死,明白了嗎?”他解釋道,“我們不能主動發起衝鋒,因爲防守總要比進攻容易的多。如果能一直像這樣給他們造成傷害,時間久了他們必定無法抵擋,只能後撤。到時候我們趁勢掩殺,對方必敗!”
不過,儘管西里古的計劃很好,天卻未能遂其所願。在完成第五輪騎射之後,風勢就像放完氣的氣球一樣突然平息了下來。帝國軍陣地上的弓箭手開始反擊了,箭矢的射擊距離基本持平了。邦尼的騎射小隊開始感受到了壓力,他們只能退回到陣地前,等待下一步的指令。但赫利曼的帝國軍毫不客氣,他們的騎兵很快衝了出來,步兵隨後跟上,因爲裝備輕便,他們的衝鋒速度格外的快。
西里古經歷過太多這樣的場面了,因而能夠在這血脈噴張的時刻控制住那種砍殺與毀滅帶來的興奮感。越是在這樣的時刻,他越是冷靜。
“沉住氣——沉住氣——弓箭手準備——準備——”
“放!”
隨著一聲令下。幾百只箭矢像冰雹一樣齊刷刷的砸向了赫利曼的騎兵部隊,陣地前沿一時間人仰馬翻。其他人無法顧及戰友和戰馬,只能碾過他們的身軀,繼續向前。
接著又是一陣箭矢冰雹,仍舊又是一片人仰馬翻。
帝國軍繼續向前衝鋒。騎兵前鋒很快就要衝到了西里古的陣地了,而在那裡等待他們的是一排巨大堅硬的鋼盾,在這道鋼鐵屏障後面,還有一排蓄勢待發的長槍戰士,他們手中的武器在出發前都已經磨的十分鋒利,尖頭幾乎可以在米粒上刻字。
如果依照常規的戰法,赫利曼的騎兵要衝破這道鋼鐵壁壘恐怕要花費很大一番周折,但赫利曼在戰前做的準備比西里古更多,他的底牌還沒有拿出來。現在,是需要亮出來的時候了。在帝國軍的騎兵陣中,並不全是拿著長矛和鋼劍的戰士,其中還包括了一些拿著魔杖的人。這些人在赫利曼的戰書也有列寫,名號就是“僧侶組”。這也是和西里古部隊組成的不同之處。西里古在閱讀戰書的時候也注意到了這一點,但這個隊伍人數很少,只有十多人,西里古推測這些人應該就是戰場上給陣亡將士做佈道祝福的,之前經歷過的戰鬥中也遇到過相似的情況,只是沒有在戰書中列出罷了,因而老爵士並沒有給予足夠的重視。之前魔法部隊只有穆爾特雷使用過,多數人都沒有與之交手的經驗。然而等到這些人發揮作用的時候,一切都向著預期之外的方向發展了。帝國軍的戰馬正好衝到陣前,那些魔法部隊就開始拿著魔杖作法了。魔杖頂端的魔法石裡射出一道道的閃電,擊在正前方敵人的鋼盾上。西里古的士兵們大多身著金屬盔甲,對這種雷電魔法完全起不到防護作用,金屬的傳導作用又使得相互接觸的士兵連帶受到傷害,將魔法的效能發揮到了最大。那道看似堅不可摧的鋼鐵壁壘瞬間出現幾個缺口。
防線被摧毀,對於一個部隊作戰往往很致命。一絲的裂縫可能導致整個堤壩的崩潰,戰場上往往也是如此,形勢的扭轉往往是由一些細微的因素引起的,西里古深知這一點,第一道防線被摧毀對士氣的打擊很大,但並不致命,如果此時慌亂,那麼一場潰敗將不可避免。但當前雙方兵力對比,並不至如此,隊伍還是有戰鬥力的,唯一的差別就是雙方的士氣。西里古經驗豐富,他積極重新佈置陣型,抽劍斬殺了幾名企圖後撤的士兵,並指揮戰士們儘量分散開作戰以免敵人的魔法攻擊取得更大效果,而且要求騎兵隊伍率先攻擊那些魔法僧侶。這樣的部署下來,隊伍的陣腳才勉強穩住。
隨後帝國軍的後繼部隊跟上,雙方進入到了慘烈的肉搏戰階段。戰場上喊殺聲、馬嘯聲、兵器碰撞聲亂做一團。有的士兵把身上的護甲脫個精光,赤膊上陣;有的士兵被砍斷一條腿,在地上哀嚎求饒,但對手還是不忘往他喉管刺上最後一擊;有的士兵被肚子被刺破,腸子已經流出來,他用手把腸子塞回去,繼續頑強作戰……還有些人被刺中了心臟,被刺中了腦袋、被割破了喉管、被砍下了頭顱,身體被截成兩截……
戰鬥異常慘烈,不過赫利曼仍然還有底牌,這張底牌就是他自己。眼看僵局遲遲無法打破,現在是亮出這張底牌的時候了。他乘上戰車,準備出戰了。他的戰車由兩匹馬拉著,馬是從部隊裡精挑出的速度最好的兩匹。戰車則是兩輪帶鬥型的,中間有兩道護欄,可以把赫利曼卡在中間,防止車晃動時把人甩出去。四周有鬥欄,前面一人駕車,三個護衛拿著盾牌站在戰車側面,保護赫利曼和駕車人的安全。
戰車橫衝直撞的進了戰場。赫利曼的法術比其它法師都要快,而且他的魔杖一次可以發出三道閃電。戰車所經過的地方,無不人仰馬翻。赫利曼長驅直入,馬不停蹄。一直深入到進入到西里古陣地的核心區域。在那裡,西里古正搖著小旗指揮著部隊的作戰。卡梅衛士們看到戰車,都衝上來攔截,但很快就被擊倒了。這時西里古爵士終於顯露出了慌亂神色,他無計可施,只能拔劍迎擊。但劍還沒抽出來,就被魔法擊中,從馬上摔了下去。隨後大批卡梅要塞的戰士們自殺式的擋在了倒地的指揮官前面,在一片混亂中,西里古消失在了人羣之中。
等到西里古醒來的時候,發現自己正在馬背上,前面靠著一個人的後背。馬正在一條樹林間的小路上飛奔。
“邦尼,是你嗎?”老爵士輕輕的說,邦尼是他精心培養的年輕護衛官。
“是的……爵士,是我。”
“這是……怎麼了?”
“爵士……我們……我們敗了!”邦尼幾乎哽咽著說。
“快!快放老朽下去,不會敗的,應該還有機會。”老爵士掙扎了一下,他發現自己和邦尼之間被一條綁帶綁在了一起。
邦尼沒有回答他。
“快!老朽要下去!”西里古說著從腰間取出匕首,那匕首本來是準備在被敵人按到在地時,刺向對手腦門的,此時卻只能用於掙脫自己的手下。繩子被劃開後,他整個人失去平衡,從馬上跌了下去。
邦尼趕緊勒住繮繩停下來。
“爵士!”他跳下馬趕緊奔向剛剛摔下來的西里古。
西里古從地上坐起來,抓住邦尼的袖子問:“其他人呢?邦尼?快告訴老朽,其他人呢?”
邦尼低下頭面露難色。
西里古看邦尼的臉色就知道怎麼回事了,他一下子癱了下去。這樣的絕望他已經是第二次經歷了,第一次是烏娜去世的消息傳來的時候。之前就算泰格要塞被攻陷的時候,他也並沒有失去一個將領該有的冷靜。
“爵士,我們走吧。”
“去哪?”
“我們回貝恩去!”
“老朽哪也不去,老朽要去陪烏娜。”
“爵士……”邦尼跪在西里古面前哭了起來。
“邦尼啊,不要哭,你是個好孩子,一定答應老朽最後兩件事。”
“什麼事,爵士,不管什麼事我都答應你!”
“第一,不要再回貝恩了,也不要再想著報仇了,去中立城市布達班吧,遠離戰爭,過平靜的生活。活著比什麼都重要。”
“爵士……”邦尼說不出話來。
“老朽要你答應的第二件事,就是你現在就走,不要管老朽了。”
“可是……”
“算是老朽求你了,這是最後的願望。”西里古語氣懇切,邦尼竟不知所措了。
“快走!”西里古推了邦尼一把,“求你了!你剛纔說過什麼事都會答應老朽的!”
邦尼被推坐在地上,他擦了擦眼淚,沒再說什麼,心裡一橫,騎上馬離開了。
看著邦尼走遠,西里古站起身來,一瘸一拐的向身後的肯尼斯河走去。他以前聽說過吞劍自盡的事,有人說這種方式的疼痛感是最強的。採用這種方式,劍通常會從食道進入,而不破壞氣管,因而人不會很快死亡。劍穿過食道後會進入胃部,這時人一定會有嘔吐之感,要避免這種情況,需要將劍使勁按下,將胃切破,這樣排異反應的胃酸就會從胃的切口處流出,而不會從胃入口噴出。如果運氣好的話,劍穿過胃還會切到脾臟,這是身體內部最脆弱疼痛的地方……整個疼痛過程會持續五分鐘,五分鐘後,人會因失血過多進入昏迷狀態,再過半小時纔會死亡。
西里古來到肯尼斯河邊,看著遠處戰場上的硝煙,跪坐在地上。
“烏娜,我親愛的孩子!老朽沒能爲你報仇,老朽有罪!老朽對不起你啊!”說罷,他抽出佩劍,含在嘴裡慢慢的送向食道。一股溫熱的血流突然從那裡涌了上來,他感覺噁心想吐,他勉強忍住,然後用手把劍猛的往下一按……
邦尼並沒有走遠,等到爵士死後,他又返回來了。他把劍從爵士的口中取了出來,然後把爵士埋在了樹林裡。之後,獨自騎著馬朝布達班的方向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