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雪依約來到了莫霽風居住的別院,漫天的星輝,被雨水剛剛洗刷過的屋檐在星月的交輝下愈加顯得朦朧絕美。
院中不似聽風谷中桃花滿樹,這裡只有冷豔的梨花,不似桃花妖豔似火,梨花則美的寒意徹骨。
夜雪提著兩壇酒,走向在石凳上靜坐著吹笛的莫霽風,梨花下的人影,美得如一幅畫。婉轉的笛聲悠揚如雪,卻透著深深的悲涼。莫霽風感覺到有人靠近便止了笛聲,用空洞的眼眸下意識的望著來人,當然望見的不過是一片虛無。
夜雪輕輕的將酒放在石桌上,開了一罈遞給莫霽風。
“這是我剛剛買的女兒紅,也不知道是多少年的陳釀了,想邀公子共賞,不知公子可否賞臉。”
莫霽風微微的轉向夜雪,報以淺笑。“恐怕要違了姑娘盛情,在下從不喝酒。”
“哦,都說酒可解千愁,此刻公子不是應該最需要酒這個東西嗎?”
“何愁之有,酒並非解愁之物,它不能讓人忘卻,只能麻痹人罷了。可是有些痛苦卻是我們理所應當承受的,我不想用喝醉來逃避。”
夜雪若有所思的坐在莫霽風的身邊,“是啊,我也不認同酒可以解憂,所謂解憂不過是醉時的片刻罷了,酒醒之後會是更加無法言說的苦痛與孤獨。”
夜雪輕輕嘆一聲,繼而轉移話題“你剛剛吹得是什麼曲子”
莫霽風沉思片刻,正在夜雪以爲莫霽風不想回答而決定不再過問的時候,莫霽風低沉的聲音傳來。“這是少時,娘教我和軒弟吹的曲子,娘說無論何時,何地,只要感覺孤單,害怕或是想念孃的時候都可以吹,那樣她就會來到我們身邊,保護我們。五年不吹了,竟有些生疏了。如今吹來,竟不知心意如何,又有何用。”
夜雪不禁也被勾起了些許往事,在腦海中縈繞不去。想抓卻無法觸碰。
“其實,我們挺相似的,你我都是被歲月拋棄在了過去的人,不斷的迷戀著過去的溫暖。可是卻再也碰觸不到。呵呵,很好笑,本來我是來勸慰你的,可是才發現我連自己都勸不了。大道理誰都會說,可是有時候人終是無法說服自己,你知道嗎,恨一個人很累,尤其是恨自己的親人,傷人傷己。我也一直在恨著一個人,他拋妻棄子,我無法說服自己原諒他,而他偏偏又是自己的父親。我恨了他多少年就想了他多少年。人啊,終是在糾結中折磨著自己,一年一年,不肯放過自己,不肯讓自己輕鬆片刻,還兀自說命運不公,是不是很好笑。”
莫霽風將一直注視著夜雪的雙眸轉向前方,垂下眼簾。
“我又何嘗不是,幾年來,除了對母親深深的眷戀還帶著深深的怨恨,甚至怨到寧願永遠的活在無邊無際的黑暗中也不要再見母親一眼,本以爲這樣就可以不管不顧,不去想念,可是卻發現沒有了光明之後,母親在我的腦海裡面卻愈加的鮮明起來。逃避了五年,離開了五年,沒想到這一次離開卻是永別,我這幾天時常在想如果我沒有離開,結局會不會不一樣,可惜,沒有如果,時光不會爲了我而倒流,無論我有多麼自責,都回不去了。這麼多年,我一直想問母親,還愛我們嗎,可是卻一直沒有回答。現在卻再也不會有答案了。”
夜雪一直凝視著莫霽風,自然也沒有錯過他眼角悄無聲息落下的那一滴淚。流淚了,終於哭出來了,終於給了他一個宣泄的出口。夜雪的嘴角微微揚起。
“你錯了,你的母親已經給你答案了,她愛你們。”
此句將莫霽風的目光拉回,等待著夜雪的下文,似在等待一個遙遙無期的審判。
“那封信裡面,寫下了她對你們兄弟兩個無盡的愛與悔,當然也有無盡的祝福,如果你還愛著你的母親,你就應該努力的讓自己過得很好,努力的愛自己,讓你的母親可以少些悔恨。”
莫霽風笑了,那麼和煦。宛若春風。
“謝謝你。”
“不用謝,我並沒有做什麼。”
“你揭開自己的傷疤來勸慰我,讓我明白世間每個人都有不幸,如果用不幸來不斷的懲罰自己就是真正的不幸了,所以,謝謝你,難爲你了。”
夜雪聽後報以一笑,儘管莫霽風看不見。
“還是被你看….不,還是被你察覺到了,不過也無妨,畢竟那些傷口,時間久了,早已經結痂,即使從新揭開也不會有最初的那麼痛徹心扉,突然想到初遇小妹時,她對我說的要活著,現在想想也是,無論再重的傷,時間終會爲你治療,即使無法癒合,卻可以減輕它帶來的痛楚。人不經歷一番歷練,永遠不會知道自己究竟可以承受多少苦難與痛苦。”
夜雪說話,擡頭望著天上無際的繁星,一顆一顆點綴在夜空之中,爲黑夜增色不少。
“今天的夜有星星嗎?”
夜雪知道莫霽風經此一問便是有想要復明的想法,這倒是今天意外的收穫。不禁笑顏如花。凝望著莫霽風,鄭重其事的回答。
“有,很多也很美。”
一夜梨花香泛著淡淡的酒香在夜空中瀰漫開來,夜空中的繁星一眨一眨的望著院中的一雙人兒,將這一刻記錄在漫漫星河的一頁。
夜景絕美,一雙人兒,風扶梨花。香溢滿院。情愫自生。
洛城的春天正在一點一點的蔓延,直到到達洛城的每個地方。洛城春意盎然,鎖不住的春意步入每一個人家,鳥語透過西窗驚起貪睡的人兒。
一朵不知何處而來的三月桃花翩躚著飛進了畫樓,旋轉著落地之後不到片刻,又被風不知帶去哪個遠方。
仔細端詳畫樓,才發現,畫樓的後面有一個深深的庭院,大致分爲兩個院落,一名爲月茗軒,題字爲月夕不知韶華老,茗杯兀自落清霄。而別一個別院則名爲,覓風軒,題字爲清風自詡和人老,覓得人間四月好。
月茗軒庭院的深處,院中梨花嬌豔可人,在春風的輕撫下時不時的有幾朵調皮的梨花掙脫了樹幹的懷抱,蹁躚著飛過院牆,飛向不知名的地方。
夜雪依舊不知疲倦的守在昏睡著的尋梅身邊,不放心別人的照顧,更不願錯過尋梅醒時的那轉瞬即逝的片刻。
夜雪爲尋梅擦拭著手掌,這個工作在尋梅昏迷的時候不知道已經做了多少次了,每一次都那麼的小心翼翼,每一次都那麼的滿懷期望,期望尋梅可以突然之間醒過來給自己一個驚喜,但是期望的最後卻是失望。
夜雪不知道尋梅昏迷了多久,只知道窗外的梨花依然凋零了許多。
等待是一種荒蕪。
“小妹,你已經睡了很久了,你到底還打算睡多久呢,對不起,是我考慮不周,讓你本就虛弱的身體又淋了雨。”
而此刻的尋梅卻在夢境中苦苦的掙扎。
在尋梅的夢中,又是同樣的血光漫天,遍地的屍身環繞著她,個個都是那麼熟悉卻又那麼陌生,而且每一個望著她的眼神中都有深深的怨懟。
忽而,一個身穿白衣的女子,披頭散髮的模樣讓人感覺毛骨悚然。她怔怔的望著尋梅,滿眼的怨恨。嘴裡面不停的重複著“姐姐,你好狠啊,讓我一個人揹負著所有的仇恨,而你卻可以以失憶爲藉口來逃避,你好狠心。”
尋梅潛意識裡面告訴自己那個女子是憶兒,可是一個模糊的回憶卻怎麼也抓不住。
尋梅不停的喊著,“不要,不是的,憶兒,回來,不要走,不要。”
夜雪不知道尋梅夢見了什麼,但是看得出來,尋梅現在很是難受,就試圖去搖醒尋梅。廢了好大的勁,終於把尋梅從夢中搖醒。
而夜雪還來不及反應什麼就一下子被尋梅抱住了。啜泣著,“姐姐,怎麼辦,我夢見我的家人都死的好慘,而且他們都在怪我,怎麼辦,這夢那麼真實,真實的讓我害怕。萬一這真的是真的怎麼辦。”
夜雪也大概聽出了些許眉目,可是,夜雪也知道,夢雖是不真實的,但是卻多多少少是真實世界的折射,若尋梅沒有此種經歷又怎會夢的那麼真實,但是這夢境畢竟對尋梅來說是個折磨。夜雪便趨利避害的轉移了話題。
“小妹這是想自己的親人了,你放心,等你把身體養好了之後,我就陪你一起去找你的親人,好不好。”
尋梅使勁的吸了一下鼻子,一臉嬌嫩的可憐模樣,帶著鼻音的問道。“真的嗎?可是,我不知道自己的親人在哪裡,怎麼找呢。”
夜雪寵溺的點點尋梅的額頭,“你啊,就放心好了,親人之間,無論相隔多遠,無論時間間隔多久,都會有感應的,所以,你就放心休養,我們一定會找到你的家人的。”
有了夜雪如此堅定的回答之後,尋梅也就不再糾結自己的那個夢,就自然而然的相信了自己的家人還全都健在著,在等著自己,找尋著自己。這樣想著尋梅掛滿淚珠的小臉才稍稍的緩和了一下。
不到一盞茶的功夫,尋梅忽然想起了昏迷時還在淋雨的莫鈺軒,急忙向夜雪打聽莫鈺軒的去向。
“他在揹你回來之後,終是體力不支,至今還在昏迷中。”
尋梅聽後,十分的擔心,但還是猶豫了一會才鼓足勇氣問道。
“我可以去看看他嗎。?”
夜雪若有所思的望了尋梅片刻,但終於還是答應了帶尋梅去看莫鈺軒。
而此刻在在覓風軒養傷的莫鈺軒也在此刻醒來,看見在一旁忙綠的芷柔也顧不得其他,直接詢問尋梅的下落。
本就一心調藥的芷柔自是沒有想到莫鈺軒會在這一刻醒來,驚喜之餘,仍不忘回覆莫鈺軒的問題。
“尋梅姑娘在月茗軒,夜雪姑娘在照顧著她。”
莫鈺軒聽後也顧不得其他,硬是拖著自己病懨懨的身體要去看尋梅,芷柔自然是攔不住的。
於是,兩人便在不經意間在各自關懷的路上撞了滿懷,女子自是嬌羞的不知說什麼好,尷尬的低下了頭,男子更是尷尬的將目光轉移到別處,以掩飾自己的尷尬之態,可憐那嬌滴滴的欲笑看人間佳華的梨花便硬生生的成了兩人掩飾尷尬的替罪羊。
時間彷彿在這一刻凝固了一般,靜的只能聽見深深淺淺的呼吸聲,正待夜雪準備打破這尷尬之境之時。那凝固了的兩個人總算是回過神來,也許是經過深思熟慮之後知道自己要說什麼了吧。
可誰料想,一開口便是
“你醒啦”還以爲深思片刻之後的話會是怎樣不同,可是出口卻是這般的…..不禁讓夜雪和芷柔兩人無語了片刻,可更無語的卻是他們兩人卻十分默契的都說了這句話,異口同聲,一字不差。
接著…….
“恩,剛醒,就出來透透氣。”又是一樣的異口同聲,一字不差。
夜雪不禁扶額,決定給他們兩人單獨相處的時間。
“芷柔,我突然想起有話對你說,我們借一步說話。”臨了還不忘在尋梅耳邊打趣一下。“小妹啊,所謂一日不見如隔三秋,你可要好好的述述自己的相思之苦哦。”
此話一說,不禁讓尋梅的臉一下子紅到了脖子根,小心翼翼的看了看莫鈺軒,生怕他聽見什麼,而罪魁禍首夜雪卻一臉什麼的不知道的模樣與芷柔大搖大擺的離去,留下兩個不知所措的人兒。
一瞬間,梨花肆虐的開著,彷彿想要將這一刻永遠永遠的記錄在時間的畫軸裡。
尋梅此刻自認爲自己是最幸福的人,自以爲還有家人在不知道的地方擔心自己,尋找著自己,只是,不知道當尋梅知道事情的真相的時候有該如何繼續做那無憂無慮的人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