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開根據地的前一天,也就是四月二十日,阿泰兒給了底下的所有士兵、軍官半天的休假。這是阿泰兒艦隊出戰前的慣例,阿塔爾也一直格守著這個慣例。
令官的命令一經下達,隨即涌起一陣有生氣、但缺乏實質性的歡呼聲,根據地米拉是由軍事基地及巖石所組成的行星,實在沒什麼娛樂設施,時間的自由並不能說就意味著行動的自由。
擊墜王泰勒看著朋友尼夫聳了聳肩。“如果是在波尼斯或艾倫伯爾就另當別論了,但在這種基地哪有什麼地方可去呀?算了,我決定去找一個一夜熱情的對象,你呢?”
“在房間裡睡覺。”
“這麼無聊的事還講得這麼大聲!”
“不無聊啊!”
“開玩笑地說是無聊,老實說就更無聊了。”
“你比較喜歡開玩笑吧?”
接受了尼夫若無其事的眼光,泰勒輕輕岔開話題。“我不光靠開玩笑過活,不過,我可不想在沒有任何情趣的環境下生活。”
“你本身就是一個笑話吧……”
“……最近你的惡意表現似乎大有進步嘛,尼夫先生。”
“不,不,只不過是出自一個不受女人歡迎的男人的嫉妒心罷了。你可不要介意呀,泰勒先生。”
兩個擊墜王互相給了對方一個嘲笑,然後各自朝自己的方向走去。
菲列特利加?格林希爾少校根本不需要思索如何去度過“到晚上三時爲止的自由時間”,因爲阿泰兒請她到他的房間去。
菲列特利加淡淡地補了原本就淡淡的妝進了房間,阿泰兒一副不知該選擇何種表情的樣子面對著硬質玻璃桌,一迎進菲列特利加,他就板著臉要她坐下。
阿泰兒在宇宙戰場上可以用一隻手指頭指揮上萬艘以上的大艦隊,可是,這個原本希望做個歷史學者的青年,在他每一出的人生戲劇中都不算是個好演員,在某些場合,他甚至還是一個會讓舌頭打結的拙劣演員。
儘管如此,現在他仍然辛苦地轉動著舌頭的引擎,輕呼著對方的名字。最先,他叫“上尉”,然後慌張地更正爲“少校”,再過好一陣子又改爲“格林希爾小姐”,每一次,美麗的副官都回應了,可是,在那之後他卻又無話可說了。
那不是出於惡意,而是因爲怯懦。他好不容易鼓起了一百倍於與敵人作戰時的精神彈簧,叫了第四次。“菲列特利加。”
這一次,淡茶色眼眸的年輕女子沒有立刻回答。這真是一件劃時代的事,因爲阿泰兒從來就沒有直呼過她的名字。她睜大了茶色的眼睛,愕然半響後才答了一聲“是”,也因爲這個字使她恢復了說話的能力。“覺得好像好不容易找回了十一年的時間。”
菲列特利加柔柔地微笑著。“元帥是在寶之島星域救了我的命之後第一次叫我的名字的。您還記得嗎?”
臉上發著高燒的阿泰兒像個自動木偶似的猛點頭。
如何把陷於帝國軍重重圍困下的寶之島爾星域的人民送走,當時二一歲的秦中尉不甚自信地搔著頭,從此開啓了在他往後的人生中不斷被人稱爲“奇蹟的秦”的第一頁,菲列特利加爲他送來了餐點。
“謝謝你,格林希爾小姐。”
年輕的中尉對著一四歲的少女認真地說道,少女不由得笑了出來,要求這位看來完全不像軍人,倒像將來會成爲有成就的學者模樣的青年軍官叫她“菲列特利加”就可以了。
“逃離寶之島”對阿泰兒、對菲列特利加而言都是一個出發點,終點卻還在他們的視線之外。
此時,阿泰兒把目標放在折衝點上,但是要擺脫停滯不前的狀態卻不容易。“菲列特利加,等這場戰役結束了……”
阿泰兒有系統地說到這裡,但是,感情及意思已無法有效地結合,以致接下來的話詞不達意,一點脈絡都沒有。
“我比你大七歲,而且,怎麼說呢?這個,我欠缺一個正常的人所具備的完整人格。此外,我的壞習慣又是那麼多。回顧以往的種種,我甚至懷疑自己是不是有資格提出這種要求,看來彷彿是利用地位壓人,而且,在戰鬥之前的這種情況下提出這種事,實在不應該……”
菲列特利加調整了自己的呼吸。她並沒有爲表面上的混亂而迷惑,她已經正確把握住了阿泰兒內心的想法。
菲列特利加自覺一顆心加速跳動起來。“但是,說了後悔總比不說後悔來得好……啊,真傷腦筋,從剛纔開始就只一直隨自己高興亂講話。總之……總之,你願意嫁給我成爲我的妻子嗎?”
一鼓作氣突破關卡的阿泰兒,彷彿已吐盡肺裡的空氣似地鬆了一口氣,要甩開優柔寡斷是需要不少體力的,菲列特利加覺得自己的心彷彿長了翅膀似地飄升著,這個問題的答案在她心裡已經盤旋了多久的一段時間了啊!
“我想,如果把我們兩人的退休金合起來,就算將來年紀大了,應該也不愁吃穿的,而且……”
菲列特利加不斷搜尋著一些字句試圖迴應,可是她優秀的記憶力卻在這個時候背叛了她。原本應該豐富感人的詞彙,不知都跑到哪裡去旅行了。
“我的父親和母親差了八歲。這件事我曾經有對你提及過嗎?如果我說了……”
菲列特利加笑了,這使她顯得更加嫵媚動人。其實在笑之前她就決定了,但她覺得如果不表示點什麼,臉上的表情或許就會完全不同了,那可能會使阿泰兒感到狼狽。
可是她看著阿泰兒,知道他並沒有感受到她的喜悅,同盟軍史上最年輕的元帥,穿上軍服也不像軍人的這個青年從扁帽下面露出的前發下忐忑不安地注視著她。“呃,你覺得怎樣?”
阿泰兒露出了難以表現的表情,勉強形容起來,那就像接受教官面試的軍官學校學生的表情,事實上,在他真正接受面試時,阿泰兒從來不曾有過如此深切的表情。
他脫下了扁帽,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結結巴巴地說道:“……我還沒有聽到你的答覆,怎麼樣?”“啊!”
菲列特利加睜大了淡茶色的眼眸,這時才發現到自己的失神,不禁紅了雙頰。好或者不好對她來說是再明白不過的事了,所以她的思考和言語動作,都已經輕輕地帶過那個關口了,她沒有注意到障礙的存在。
菲列特利加用線繩把自己那顆躍動不已的心加以控制,好不容易纔得以說出口來。“好的,閣下。”
菲列特利加重覆說了好幾遍。她突然有種極度不合理的疑念-她的聲音是不是隻有自己聽得到,而阿泰兒卻沒聽到呢?“太好了!嗯,我很高興……”
阿泰兒笨拙地點點頭。現在又輪到他困難地來選擇詞彙了。“謝謝,該說什麼……該說什麼好呢……該說什麼呢……”結果,阿泰兒只能深注著菲列特利加的眼睛,什麼都沒說。
當傑森經過阿泰兒的房間時,看見格林希爾少校面色通紅的走出司令官的房間,他有點質疑的走進房間,發現阿泰兒也是面色倉促在地板上不停的來回走動。
“怎麼了,司令官。”
“哦!是傑森啊,有件事情我要告訴你,我已經想格林希爾少校求婚了。”
傑森聞此有點愕然,他的神情顯得有點失落,阿泰兒見此有點不安的問道:“怎麼了,傑森.”
“沒什麼,我記起卡麥倫*邀請我去當家,似乎有點重要的事情要我幫忙。”
“哦!這樣啊!”
傑森不會說謊,但是阿泰兒又反映遲鈍,他並沒有發現傑森的異常,而且他現在滿心思的喜悅之情,自然不會注意到傑森的變化。
辭別了司令官,走進卡麥倫*房間的傑森,步伐顯出有種異樣的沉重感,感到懷疑的卡麥倫在知道理由之後笑了一笑,調了一杯淡淡的摻水酒給少年。
“……是嗎?姓秦的那個傢伙終於提起他那麼一點點的勇氣了?”
傑森點點頭,猛地灌下了那杯酒,卻被輕輕地噎住了,冰塊互相碰撞,發出了清涼的聲響。
卡麥倫微微一笑,也在自己的杯子中倒滿了酒。“基本上說來,這是一件喜事,我們來乾一杯吧!”
傑森看著杯子,紅了臉。不只因爲酒的緣故,他爲自己還未乾杯就喝了酒的失禮行爲致歉。
卡麥倫在杯子中放了冰塊,把調得比剛剛那一杯還濃一些的酒推到少年面前,一完成乾杯的動作,傑森便問道:“您說,基本上來說這是一件喜事,此話怎講?”
“對秦來說是喜事,因爲他總算有了新娘了,而且還是可遇不可求的上上之選。對格林希爾少校來說,雖然是一件讓外人極爲驚奇的事,不過,能和自己愛戀的對象結婚實在是幸福的事,因爲酒宴可以一個人舉行,婚禮卻非得兩個人不可。”
“那麼,爲什麼說基本上呢?您保留了什麼?”
卡麥倫沒有立刻回答,先爲自己調了第三杯酒,把杯子拿在手上,沒有喝,然後纔回答道:“理由就在你在我們乾杯之前就喝了一杯。”
傑森聞此面上露出點倉促之色,顯然比起老練的卡麥倫他顯得有位稚嫩,他還不懂得如何控制自己的感情。
“你喜歡格林希爾小姐,我沒說錯吧?”卡麥倫單刀直入的說道。
傑森聞此一下子激動了起來。把空酒杯重重地往桌子上一放,杯中的冰塊激烈地振動起來了。
“我衷心祝福他們兩人!真的,我很喜歡他們兩人,這也是理所當然的結果……”
“我知道。”
卡麥倫溫和地制止了少年。“要再來一杯嗎?”
“……嗯,淡的。”
*爲他調了一杯恰到好處的酒。“我知道是我多事,不過,不只是戀愛,人的心理活動是不能用數學來解釋的,也不能用方程式來模擬。
以你的情形來說,你只到達愛慕的階段,所以不妨把它當成一段美好的回憶來消化。但是,如果再進一層發展成刻骨銘心的愛情的話,那麼對某一個人的愛。
或許就會使你失去對另一個人的愛和尊敬,這不是是非善惡的問題,而是在無可奈何身不由己的情況下演變而成的。
老實說,事情會變成這樣還真令人困惑。你的頭腦好,性格又佳,但是最好不要再牽扯在這件事上,火是很容易引上身的。”
“嗯,我知道。”
“唔,知道就好。即使只是停在腦袋而已。”
卡麥倫似乎著透了傑森的心,他繼而把話題一轉。“可是,他們兩個人結婚之後會不會還彼此叫元帥、少校啊?”
“應該不會吧?”
傑森虛應形式地回答,卡麥倫便裝著板起一副臉孔。“很難說喔!我太太在結婚之後不久也還叫我上尉,每次被她一叫,我就不由得立正行禮。”
傑森笑了,可是,卡麥倫知道有八成以上是基於禮貌上的緣故。“不管如何,這是我們大家都活下來之後的事了,如果他們結婚了,傑森你怎麼辦?啊,可以暫時到我家去。”
酒精以外的某種因素使得傑森吐出的氣息顯得極爲炙熱。他把喝光的酒杯重新放回桌上,用手不斷地旋動著。
“我不想妨礙他們的新婚生活,嗯,怎麼說呢?我可不喜歡被看作是礙手礙腳的人。”
聽來像是開玩笑,但是傑森是想,如果阿泰兒和菲列特利加結婚,自己該離開他們一陣子。
在傑森的胸中,一個還沒看過的行星的影像雖然不明確,但是慢慢組合出形狀來。那是位於銀河帝國領域邊境小星系的一個小行星,太陽系的第三行星-地球。
對人類來說,那是以前唯一的居住世界,當傑森從瀕死的德古斯司教口中聽到這個名字時,他就覺得非去看一次不可。
當然,傑森無法預知那裡有些什麼,如果那兒暗藏了一把可以撕裂一部分歷史面紗的刀刃,那麼,他必須把那把刀拿到手。雖然,這種想法當中大多混入了主觀願望之奶,不能說只是客觀預測方面的黑咖啡。
然而,傑森還是覺得有前去一看的價值。傑森在預測的能力方面遠不如阿泰兒,但是,如果輔以行動和親眼見識,應該可以彌補這方面的不足。
他覺得自己應該以有異於阿泰兒的方法來接近現在和未來。如果這次戰役結束後還能倖存下來,如果能看到阿泰兒和菲列特利加結婚,他就要前往地球旅行。
“希望你們幸福……”。傑森在口中喃喃說著,把蘊蕩在心頭的某種暇思放在抽屜裡上了鎖。
這個時候,凝視著少年的卡麥倫,眼中似乎也洋溢著趣味及共識的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