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後的兩天路程,我們一句話也沒有講,因爲我們的心都在痛哭,我們低估了倭寇的獸性,高估了外國人的能力,如果當時我足夠堅決,哪怕我動用強制手段,強制拉貝先生把安全區解散,而後把這些民衆全部帶走,大不了多頂住倭寇幾天,就可以挽救十幾萬人的生命,可是,現在……
我太疏忽了,我太疏忽了,我疏忽了倭寇,疏忽了他們根本沒有人性……
我是做了多大的孽啊!多大的孽啊!
十二月三十日,我們終於趕到了國民政府臨時所在地,武漢三鎮;雖然政府宣佈遷都重慶,但是軍事委員會和絕大部分政府機關都在武漢,所以現在武漢纔是實際上的中華民國戰時陪都,武漢三鎮是辛亥大革命的起源地,是中華民國的孕育地,現在,我們回到了這裡。
校長的命令是讓我帶領這些殘軍進駐武昌,在那裡爲我們準備好了軍營,而一百師的駐地,也在那裡。這些隨我一同撤出的軍隊,七十一軍、七十二軍、七十八軍、八十三軍、六十六軍和中央軍校教導總隊,都會各自整編,我自然是率軍回到我自己的部隊,一百師。
當我率軍抵達武昌的時候,校長召見了我。
我只身一人來到了校長的辦公室裡面。
帶我來的侍衛離開以後,辦公室裡只剩我和校長兩人。
校長看上去又蒼老了一些,面色不好,眼眶竟然還是紅紅的,好像是方纔才哭過……想來是爲戰事殫精竭慮所致,校長大抵也知道了南京城十數萬人蒙難,校長也很傷心吧……我感到我的面上像火一樣燃燒,這是我的無能,是我的罪過啊!我情不自禁的說道:“校長,學生無能,讓您擔憂了。”
校長微微笑著,走到我面前,按住了我的肩膀:“你做的已經很好了,你已經挽回了大局,救出了近二十萬南京百姓,否則,現在遭難的就不只是那十幾萬人了,我們的罪過就會更大了,雲海啊,是你爲國府挽回了最後一絲顏面,校長還要謝謝你呢!”
我低下了頭:“校長,是學生無能,是學生誤判形勢,以爲那些洋人可以保護民衆,纔沒有把他們帶走,要是學生能夠堅持下去,說不定……”我越說越覺得喉嚨哽咽,到最後幾乎說不出話來……
校長搖搖頭:“其實這些都是校長的錯,南京,其實在失去了上海之後,就已經沒有戰略價值了,它的價值,僅僅體現在它是我們中華民國的首都,是我們整個國家的顏面,也是先總理長眠之地,南京的政治意義遠遠高於戰略意義,當時辭修和健生他們都建議我不要守南京,法肯豪森也是極力反對,因爲他們是從純戰略角度去考慮這個問題的。
但是校長不行,校長是國家的元首,校長不得不考慮到更多的事情,戰爭不僅僅是軍事問題,也包含了很多政治問題,要是校長一槍不發就棄守南京,如何對得起先總理在天之靈?如何應對國人悠悠之口?如何應對西方諸國的疑慮?有些事情你們軍人可以不在乎,但是主政者卻必須要考慮,南京,不可守,但卻不得不守。
雲海啊,在這個位置上,有太多的事情要考慮,有太多的事情要權衡,有些事情,校長不能獨斷,有些人,校長不能動,你明白嗎?”
我心裡一驚,校長說這話的意思,難道是說唐生智嗎?
“校長,關於唐生智的問題,以及孫元良和桂永清的事情,您也都知道了嗎?”我問道。
“他們和唐生智一起坐船離開了,現在正在這裡,接受隔離審查。”校長說道:“雲海,你覺得,校長應該如何處置他們?”
我的腦海裡突然出現了王敬久將軍和邱清泉將軍對我說過的話,我也想起我所說的話,無論如何,絕不落井下石……
我定了定心神:“校長,唐生智私自篡改軍委會的命令,導致戰局全線潰敗,對於南京失守有不可推卸的責任,他的罪責就不用多說了,至於懲戒,雲海也不便發表言論,但是無論如何,都不可使他再度掌軍,他已經失去了最後的軍隊基礎,再次掌軍,只會誤國誤民,無人會聽從他的命令。”
校長點點頭:“校長也是這樣想的,今後,不會再給唐生智掌兵之權了;那麼,桂永清,孫元良呢?”
我苦笑一聲:“校長,這些事情雲海就不要參與了吧,一切但憑校長決斷。”
校長笑了笑:“是不是有人和你說了什麼,爲他們兩個求情?”
我點點頭:“校長,這些事情,雲海不想參與,雲海也發過誓,無論如何,都不會落井下石,校長就不要爲難雲海了。”
校長笑笑:“好的好的,校長就不爲難你了,這些事情校長自己決定,你只需要把部隊整訓好了就可以了,你從南京帶出來的那些部隊,暫時歸你節制,你負責把他們整編到滿員,然後訓練,爭取給校長多練幾支一百師出來;對了雲海,有件事情,校長,要和你說說。”
我正感到高興呢,這些部隊都是很好的苗子,只要有足夠的兵源,我就可以訓練出很多支勁旅!
於是我說道:“什麼事情?校長但說無妨。”
校長的面色突然變得很不好,沉默了一會兒,校長開口:“是關於你父親,還有你母親,文成公和唐女士的。”
我心裡一驚,頓時有些不好的預感,不會的!不會的!一定不會的!我定了定心神,隨後問道:“什麼事情?父親和母親?他們不是和政府一起遷移到重慶了嗎?難道是父親和母親要來看雲海?”上海之役進行到一半的時候,我就託人帶信給父親和母親,告訴他們儘快遷往內地,倭寇很有可能或對那些地方展開攻略。
校長搖搖頭,對著右邊的小門說道:“進來吧!”那道小門裡面是校長平時處理事務累了以後小憩一下用的休息室,那裡面有人?
小門緩緩的打開了,一個右手吊著繃帶,頭上也打著繃帶的人走了出來。
我的眼睛瞪大了:“東叔?怎麼是你?你怎麼在這裡?你不是應該在父親身邊的嗎?你身上的傷是怎麼回事?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快說啊!”
來者赫然是父親當初的副官,也是父親的貼身護衛歐陽東;他是父親數十年前從日本救回來的日本孤兒,據父親說,當時發現他的時候是因爲他餓得快要死了,所以想要偷一些父親的東西來吃,結果被父親抓住,看他那副可憐樣,父親心一軟,就給他一些東西吃,誰知道吃完之後,東叔就要跟著父親,要保護父親,報他的救命之恩。
父親武藝高強,有些好笑,於是就拒絕了,但是東叔不依不饒,非要保護父親,父親無奈就和他比武,接過父親大吃一驚,當年年僅十三歲的東叔竟然可以在父親手下走過七十招,原來東叔是一個日本武士世家的傳人,那個世家得罪了日本軍部,被滅族,東叔是最後一個倖存者,於是父親就同意帶著東叔,並且爲他取名歐陽東,東叔就按照日本的規矩成爲了父親的家臣,一輩子爲父親效勞,一直到死,到如今,已有三十年整。
後來父親回國參加了辛亥革命,推翻了清朝,東叔就跟著父親出生入死十數年,一直到父親卸甲歸田以後,就帶著調教好的十名死士和父親一起離開軍隊,成爲我們家的護衛;而我所學習的武藝裡,也有東叔所教我的日本*法;而如今,東叔渾身傷痕的出現在校長的辦公室裡,如何能不讓我心驚肉跳?
“少,少主,小人,小人沒有保護好老主人和夫人,沒有保護好他們,他們被*石根害死了,嗚嗚,少主,都是小人的錯,都是小人的錯,您殺了小人吧!嗚嗚嗚……”東叔的眼睛一紅,眼淚嘩啦嘩啦的就往下流,跪在地上向我叩頭……
父親母親,被,被*石根害死了……害死了……死了……
我的大腦轟的一聲彷彿要炸開一樣,胸口堵得讓我幾乎透不過起來,我一個趔趄沒有站穩,摔倒在地,怔怔的看著哭倒在地的東叔,不知道我該怎麼辦,校長急忙上前扶住我:“雲海,你沒事吧?當心身體,當心身體啊!”
我穩了穩心神,顫聲問道:“東,東叔,你,你把事情完完本本的說給我聽,到底是怎麼一回事?*石根,不是犯了病,躺在牀上起不來嗎?父親母親,不是隨著政府西遷了嗎?到底是怎麼回事?”
東叔一邊哭,一邊說,告訴了我整件事情的來龍去脈。
父親在我決定留守四行倉庫與倭寇決一死戰的時候,就已經決定要和我一樣,絕不離開老家,哪怕是倭寇打到老家來,也絕對不會離開;國防線大戰正酣之時,*石根犯病,朝香宮鳩彥接任他的職位,其實*石根的病並沒有朝香宮鳩彥所說的那麼可怕,只是一次中風罷了,沒幾天就好了。
但是朝香宮鳩彥已經指揮起了軍隊,又是皇族,所以*石根無法奪回指揮權,只好賦閒,百無聊賴之際,突然想到了正在奉化溪口老家的父親,他就帶著一支部隊,前往浙江奉化溪口,父親的所在地;倭寇在金山衛登陸之後,就分出一支軍隊向南打去,已經打下了半個浙江,奉化還沒有被攻下,但是*石根照樣帶著人去了奉化,擊退了少量散兵遊勇,找到了父親的所在地,歐陽府。
父親在得知倭寇軍隊接近的消息時,就知道倭寇是衝他去的,父親吩咐十名死士把同在溪口的校長原配毛福梅女士送到安全的地方,穿上了那件校長贈與父親的數十年前的新軍軍裝,那軍裝本來還是有些破損,母親花了一夜把軍裝修補好了;父親就穿著它,坐在大堂,等著*石根來我家。
*石根終於來了,帶著數百個倭寇士兵,把歐陽府圍得水泄不通,自己孤身一人進入歐陽府,和父親把酒言歡,暢談過往,母親在一旁侍立,爲父親和*石根做菜斟酒,全無一點兒即將要迎來死亡的氣氛,反倒是像多年未見的老友重逢時的場景。
父親在前夜寫了一封信,交給東叔,讓東叔連夜離開溪口去南京找我,把信交給我;但是東叔死活不願意,最後父親拔槍對準自己的頭,硬是逼著東叔離開,東叔萬般無奈下離開了歐陽府,但是走到半路還是覺得不放心,所以偷偷潛回來,躲在了地下室裡,歐陽家地下室正在客廳的正下方,東叔就有幸聽到了父親和*石根之間最後的對話。
“歐陽兄,其實我此次來,並不是想你所想的這樣,我要拿你的性命,你的性命我可不敢拿,所以你穿成這樣做什麼?給我下馬威嗎?你那好兒子可把我整的夠嗆!我來啊,是想請你,出任上海市市長一職,憑你的聲望,一定可以勝任這一職位。”
“*啊,我們認識也有三十多年了吧?”
“嗯,從前清光緒年間我們相識,一直到如今,三十多年了。”
“那我的性子你也應該明白的呀!爲什麼還要與我說這種話呢?你明明知道,我是不會答應你的,何必這麼大費周章,深入我國領地呢?”
“哈哈,瞧你說的,這裡哪還有什麼正規軍啊?正規軍都被你那好兒子帶到你們的國防線上去了,哎喲,頂的我是夠嗆,打了那麼些天都沒打下來,還給我整了一箇中風,早知道我就不該把他放走,直接殺了的了。”
“哈哈哈,那是我兒子,我都說了,他哪有那麼容易就死掉?不把你們趕走,他是死不掉的!我的兒子,我清楚!”
“是啊,我就想啊,正常手段我鬥不過他,那我只好出此下策,請你去擔任上海市的市長,來幫助那些蔣先生的政敵打擊雲海,這樣,不就一舉兩得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