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相信。”良久, 我才從嘴中輕輕吐出這四個字來。
天蘇的弟子雖然不見得有視死如歸,大義凜然的節操,但天蘇山上一向太平, 師父又對我們愛護有加, 誰會做這種背叛留得個欺師滅祖的罵名呢!
碧君的手一直在輕輕敲著八仙桌上的茶杯, 卻在此時停住了。俊雅的面容上似乎因爲想到了什麼而透露出幾分惱意, 握住我的手, 語帶懊悔道:
“本不想說與你聽,但如今告訴你卻也無妨。天蘇門中的確有人仗著自己是天蘇弟子,人面較廣, 便四處打探這天上的情況報給魔界某些居心叵測的人知。帝君早有察覺,但不想打草驚蛇, 所以只知會了幾位上仙暗中調查。其實在你拜師那天, 我就是去天蘇山查這件事的, 只是後來碰上了你與帝昊……只是我沒料到,天蘇竟會爲此中了毒!”
我的腦中濛濛作響, 聲音隱隱嘶啞道:
“那麼,叛徒到底是誰?”
“天門會的時候,你門中是否有人中毒?”碧君不語,而慶忌也沒有直接回答,而是問了我一個很久遠的事情。
我點點頭, 抑制心內情緒波動, 回想一下, 答曰:
“是豐櫛、流蠡兩位師姐。她們本有比試在身, 但卻忽然中毒, 不醒人事,當時還是我與姚黃替了她們前去呢!”
慶忌脣邊勾起一抹譏誚, 冷笑道:
“中毒的時間好巧,你們不覺得有問題嗎?”
我們當然覺得有問題,但由於當時衆人全部精神都放在了天門會上,沒有人願意去深究這兩位師姐的中毒原因罷了。此時我才驟然想起,師父在我臨行前,也是囑咐了我要查查這個的。
看到我低頭沉思不語,碧君貌似不經意的向慶忌問道:
“她們中的是什麼毒?”
“斷神散。”慶忌答得飛快,似是早料到會有人問他這個問題。
“那我師父呢!”我因掛念師父,問得也比較急切。
“天蘇是被人慢慢下毒,時間已經很久了。據我所得消息,似乎是‘噬蓮’。”慶忌想了想,還是決定將他所知告訴了我。
這兩種毒並不是無解。我舒出一口長氣,放下心來。如果是別的,我還真沒有把握,但無論是斷神散還是噬蓮,這兩種卻都是由丙辛所制,解藥於我來講並不是什麼難事。不過從此也可以看出,下毒的果然是與魔界有關。
“叛徒其實就是你這兩位中毒的師姐。她倆與魔界中人勾結已久,又是長期侍奉你師父左右,下毒最爲方便。爲撇清關係,同時爲了避過與魔界中人有任何接觸,所以故意毒了自己,錯開那兩場比試。”慶忌說得很是清楚,彷彿他當時便在現場一樣。
“你怎麼知道?”我吃了一驚,又急急問道。
“這個我不能告訴你。該講的我都講了,答應你的事我已做到,你們走吧。”慶忌對我們揮揮手,做了一個送客的手勢。
我看再不能從慶忌那裡得知更多消息,便與碧君離開了清虛宮。我想立即返回天蘇山,卻被碧君攔住去路。
“不覺得奇怪嗎?”碧君拉住我,笑得高深莫測。
見我依舊一付不明所以的樣子,碧君忽然抱起我躍上雲頭,望著我慨然道:
“正是看戲的好時候,這個節骨眼上調你離去,想是爲了不多生枝節。我還有幾個問題沒有想通,我們不妨再這裡多待片刻,天蘇的毒既然有解,你也不必趕在此時回去。”
看著碧君悠閒的神情,我的心也慢慢安定下來。思前想後一番,果然有幾處疑點尚且不明。即使現在回去,也仍舊不知道誰纔是幕後黑手。我豁出去了,爲了天蘇山,爲了師父,一定要弄個水落石出。
“我們去哪兒看戲?”我伸伸懶腰,因爲知道有了替天蘇山解困的方法而鬆懈下來。
碧君烏黑的眸子透出幾分古怪,聲音低柔而蠱惑:
“明月樓。”
明月照高樓,瓊漿化指柔。幾分醉來幾分醒,紅塵歷此一遊。
我沒有問碧君是如何知道這個地方的,但當我進到這裡的時候,我才明白這兒原來是個銷魂窟。
那迎來送往的不就是人間青樓妓院裡的花姑娘麼!我有點瞠目結舌的望著那些穿得很是涼快的魔女們,心裡不禁有點啼笑皆非的感覺。沒想到沒逛成人間穿越必到的勾欄院,倒先進了魔域的青樓,想必這也是老天給我一個一飽眼福的機會,我可不能錯過了。
於是,沒待碧君拉我,我先快行一步,閃了進去。
“怎麼比這魔界的男子還要急色的樣子?”碧君見我一付猴急樣,忍不住揶揄我道。
我對碧君嗤之以鼻,就算你是個神仙,你也不懂得中華五千年的文明是多麼璀璨,青樓文化是多麼高深,而本狐的妓院之遊是多麼的得來不易。
碧君囑咐我小心行跡,便與我幻成兩個普通樣貌的青年模樣,推卸了魔鴇的姑娘介紹,隨便找了個角落的位置,叫了幾道小菜開始飲酒作樂起來。
這碧君越發的上道了,竟然也不避諱帶著自己的情人來逛窯子的,真是太開放了!我開始對著他呵呵傻笑起來。
碧君被我笑得有點微曬,於是便有點刻薄地譏笑我道:
“快擦擦你的口水吧。這裡又沒有美人,哪裡來得‘秀色可餐’,引得你垂涎!”
“誰說沒有美人?美人不正坐在我面前嗎?”
我深情款款地對著碧君眨眼,卻不料此番動作引得旁邊一人插話道:
“莫非,兩位竟是斷袖?此間是個姑娘坊,倌坊在對面那個樓裡纔是。”
“不是,閣下誤會了。我兄弟跟我鬧著玩呢,我們是爲了維夏姑娘來的!”碧君對那位插話之人微笑示意,熟門熟路的解釋道。
這人明明一直與我在一起,何時竟然知道這麼個地兒,而且還有了熟識的姑娘?我此時才後知後覺地發現有點貓膩,於是故意在桌子底下用力擰了碧君一把。
然而,碧君卻沒有拂開我的意思,反而衝我反握住我擰他的那隻手,令我動彈不得。溫溫的曖意從碧君的手心傳到我的心裡,舒服極了。我不禁擡眼向碧君看去,燈光下幻化的平凡面孔少了幾分不羈神色,但他專注的眼神卻令我微微有點臉紅,竟有幾分酒不醉人人自醉,色不迷人人自迷的意味。
此時,笙簧雜奏,簫管齊鳴。樓內賓客無限歡娛,樂聲不息。
“維夏姑娘出來了,維夏姑娘出來了!”樓裡幾個紈絝魔族子弟率先激動的叫嚷出來,打斷了我與碧君的曖昧時光。
我忙放眼向樓下望去,果然戲臺子上不知幾時竟俏生生的站立著一位容貌瑞麗的女子。煙霧籠罩下的美人烏雲疊鬢,嬌柔腰柳,真似海棠醉日,九天仙女下瑤池。
我嘆聲道:
“果然美人。”
碧君在我旁邊不禁嗤笑出聲:
“美人固好,奈何作賊。”
作賊?我愕然驚住,問道:
“她偷了什麼?”
碧君自斟自飲了一杯酒水,才緩緩言道:
“自是浩天鍾纔可引得魔君親自前來。否則我又爲何偏偏拉你來看戲。”
“你怎得知浩天鐘被她盜了?”我越發覺得碧君高深莫測起來。
“前日裡,你不是讓我先去清虛教跟你裡應外合麼,恰巧碰到了這檔子事。這位美人,也是教中的弟子,輩份還不算低呢!只是不知怎麼偷了鍾卻被明月樓的人抓了起來。可嘆的是清虛教竟無一人去救。”碧君笑著說道,總算將謎底揭開。
清虛教,又關清虛教的事?我對這個教的感覺,已從一開始的不屑一顧轉變爲如今的格外關注了。慶忌不是說跟魔教的魍魎兩位護法關係不錯嗎?又怎麼會找人盜取魔君的寶物?
“現在竟標維夏姑娘,有喜歡維夏的客人可要看好出價了啊!”魔鴇亮出她的大嗓門,明晃晃的牙齒一笑就露出來,晃得人眼花。
“五百魔符。”
“我出一千。”
“一千算個屁啊,我出三千。”
……
叫賣聲此起彼伏。我伸手緊了緊與碧君纏握的手,小聲低問道:
“咱們要不要摻一腳把她買下來?”
碧君好笑的斜睨我一眼,道:
“隨便你,要買的話可要快些出手纔好。否則晚了就搶不到了。”
我含嗔瞪視碧君一眼,剛要喊價出來,赫然聽到一個清朗而又熟悉的聲音響起:
“我出十萬魔符。”
花廳當中,少庭的懷裡竟擁著一個美人安然坐在堂前。青絲柔順的垂然於肩,手裡拖著一個酒杯,話一出口,酒亦一飲而盡。兩旁是侍奉在身邊的魔侍,端的好大架子。看來是已經毒清了呢,我不厚道的想著,早知道他幫不上我的忙就不給他解藥了,搞的現在他又出來攪局。
“十五萬。”我壓低聲音,儘量不去與少庭的眼神對視,悶聲悶氣地衝著樓下喊價道。
“五十萬。”這價錢更是駭人,大廳中不禁響起一陣騷動之聲,維夏姑娘擡頭望向發聲之處,目光中竟是萬分恐懼。
這個聲音絕對不是少庭,這是我的第一反應。而碧君此時也像是剛剛睡醒一般,眼睛竟一下變得明亮起來。
“果然有人開始沉不氣了。”碧君淡淡笑道,手裡也不閒著的馭起一道微風,吹開說話那人所在包房的珠簾,露出裡面的大概輪廓來。
藉著雖不算是黯淡但也不怎麼明亮的光線望去,可以看到那三個若隱若現的身影。坐在正中的不是子規是誰。
魔君、少庭竟然都來了呢。喊價的似乎是魍魎兩護法中其一。我想,那女子敢從子規手中偷取浩天鍾,子規肯定不會放過她的。至於少庭,有了這麼一個奪寶的機會,想必也不願錯過吧!念至此,我在猶豫還要不要繼續搞在中間攪局。
少庭顯然也是認出了叫價之人的身份,雖然明知是君上大駕,但依舊頭不擡起的與懷內美人調笑,口裡淡淡繼續喊道:
“六十萬。”
這邊子規點頭示意,魍魔繼續喊價:
“一百萬。”
又是一個臨界點,衆人似乎也猜出了喊價人的身份,都不敢再閒言閒語湊熱鬧了。而少庭這回也不準備追了,只是微笑著搖了搖頭。
維夏姑娘的身子更是顫抖,溫柔的眼睛裡滿是恐懼,我越瞧她越覺得可憐,咬牙暗忖道:如此可憐的女子,要是怕子規抓去還不知道要受怎樣的折磨。
霎時,我只覺一股熱血上涌,突然大喝道:
“我出一百五十萬兩魔符。”
子規三人似乎是被我這突如襲來的一聲斷喝驚住,竟都忘了繼續拍價。
魔鴇此時欣喜不已。將目光轉向我,笑言道:
“恭喜這位公子,維夏姑娘從今天起就是你的了。不知尊駕的魔符在哪裡。哈哈,一百五十萬兩的魔符也夠厚的了。”
我此時方呆了一下,不禁暗罵了自己一句:笨狐貍,你拍個什麼勁兒啊!現在好了,你手裡哪來什麼魔符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