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居住的“忘川”有一種花, 後世叫它們曼珠沙華。
其實,沒有人知道,那是我父母相愛不能相守的罪之花。
我的父親叫李沙華, 他本是九天宮闕帝昊上仙所養的帝仙花的一片葉子。但因戀上了人間美豔冠絕的花魁曼珠, 便私自下凡與她雙宿雙飛。但好景不長, 帝昊上仙得知此事, 便下凡勸說我父並將他帶回了天庭, 而將我母親變爲一朵紅花,供世人採摘褻玩。但沒過多久,我父親便受不住相思之苦, 還是違背天規,偷偷下凡與我母相會。於是, 我母親不到三旬便懷上了我, 並取名少庭。
紙終於包不住火, 天庭得知後頗爲震怒,責令帝昊仙君必須嚴懲我的父母。於是, 帝昊仙君只能將我父母幻爲花葉,使他們終生不能相見,生生相錯。而我,也是九死一生,只能被我父好友帶往魔界以求生存。
魔界一向爾虞我詐, 我父好友很快便撐不住被衆魔暗害身亡。可憐我小小年紀, 便要生存於此等地方。於是, 冷酷無情, 不擇手段, 已成爲我求生的本能。而感情,什麼是感情?我不知道。
我的心狠手辣終於成就了我一直以來的努力。就在我成爲魅魔, 登上魔界四大護法的位子時,我認識了喻離。他真的不似魔界中人。我們魑魅魍魎四魔之中,唯有他最似君子。初時,我很看不起他。一個魔道中人,談什麼道亦有道?
但喻離從不介意我的冷淡,總是找我拼酒。他最會制一種菊花釀,據說飲了後能讓人忘憂。幾番交往下去,我也知道此人頗爲重情,多一個朋友于我並沒有壞處,所以此後便與他稱兄道弟起來。
仙魔百年大戰時,魔君委任我爲先鋒,刺殺上仙賀蘭業。我幾乎得手,卻被賀蘭業的法寶打中,受了重傷,被其囚禁在幻波池。魔界裡一人下去,就會有另一人頂上來。我本以爲此次必死無疑,豈料喻離卻單槍匹馬闖了進來,費勁力氣將我救了回去。看著他身上的殷殷血跡,我第一次知道什麼叫做兄弟。
那次受傷以後,我和喻離聯手鏟除了很多僭越我們地位的魔界中人,一心鞏固我們的權勢,正是大展宏圖之時,喻離卻突然撤了手。
他愛上了一個修真之人,她叫天蘇。
第一眼望去,那個女子並沒有什麼特別,甚至還不如我一個男子來得美豔。我無法相信喻離在我這樣的容貌下渲染了這些年,竟還會看上如此之人,甚是奇怪。
但與天蘇慢慢相處下去,我便發現,此女實際大有韻味,喻離眼光果然不錯。天蘇美,不在外表,而在與其相處。一看平淡,再看嬌柔,三看方覺美之一詞竟有些褻瀆於她。
初識百年,兩人很是恩愛。四海之地,方可見他們出雙入對,伉儷情深。天蘇爲了喻離甚至拒絕天劫,不願飛昇。喻離也很少再回魔界,成日與各地散仙交遊暢談。他爲人豪邁,不拘小節,得道之士並不會因爲他是魔界中人便看低於他,反而與他交往甚深,我也爲他高興。但魔界終需有人坐陣,時逢魔君閉關,魍魎二魔護法。我不得已只能暫與喻離分別,重返魔界打理事務。
這一走再見便又是百年。而這一回,喻離身邊竟又多了一位叫沅鳳的女子。
沅鳳是天蘇從海邊救回來的女孩,很是嬌俏美麗。個性也很溫柔,喻離和天蘇都很疼她。我當時隱隱覺得有些不對,但又因爲我對感情之事知之甚少,並沒有察覺沅鳳和喻離竟在當時就有了私情。而當我知道的時候,天蘇已然刺激過度,揚言要在四海之內追殺他二人。
天蘇人緣很好,三界皆有她的朋友。此言一出,喻離果然衆叛親離,只能回魔界求助。我去求了正在休養生息的魔君相助,但魔君只回了我一句話:仙魔不可再次爭鬥,私人之事不得涉及魔界。
喻離知道了,並不發一語,他受了天蘇一擊,傷勢甚爲嚴重。我很著急,四處爲他奔走。每天來魔界吵著要人的仙家很多,清一色皆是女子,大有爲天蘇出氣之勢。喻離怕我難做,還是偷偷帶了沅鳳離了魔界,開始四處躲藏的生活。
我也漸漸開始對魔君起了不滿,但我實力與他相比猶如蚍蜉撼樹,不敢針鋒相對,只能將忿恨之心深藏心底,私下開始四處羅列仙丹珍寶,以增強自己的實力,避免有朝一日會重蹈喻離的覆轍。
喻離終於找到了一處藏身的地方躲避天蘇的追殺。送信過來那天,我也得知:想要解救喻離,最有效的辦法便是幽冥石。
幽冥石是女媧補天剩下的一塊石頭,仙家拿去無用,但對於修魔之人來講,卻是大有裨益。此石就在天蘇山,是天蘇幾經辛苦求來爲喻離修真用的。可惜還未送給喻離,便發生了這樣的事情。如果將它盜走拿給喻離,喻離舊傷癒合,自是不用再怕天蘇。我知道喻離就藏在天蘇山崖底下的斷谷裡,也幾次偷跑到天蘇山去看他。但每次都未有機會盜得幽冥石,心下很是困苦。
我因與魍魎二魔面合神離,便於幾年前出了魔界,在扭陽山小住。山中衆妖皆聽我令,倒也逍遙快活。直到那一日,我與那狐精化身的辛四娘正於水中做那周公之事,卻因一小道姑的出現壞了我的興致。
開始還以爲是哪位高人前來抓妖,後來才發現竟是一九尾狐在此裝神弄鬼。看著她對我一臉暈暈忽忽的表情,我就知道,這個小妖也被我魅惑住了。
我知道我長得好看。魔界中每年都有不少自動送上門的女子讓我挑選,妖精也是。我心裡暗暗冷笑,既然你把四娘趕跑了,那今晚便由你來頂替她吧。
我不動聲色,引小狐貍到我暫住之所歇息。小狐貍不疑有它,竟如此輕信於我。我當晚便下了魅術,吸她真氣。果然,第二日,她便現了原形,躲在我的院子裡四處遊蕩。
我這個住處,早先曾被智明那個和尚下了結界。我喜歡蒐集一些寶物來助我修行,那日因緣巧合竟被我得了佛門聖寶紫檀鸞珠,我一時手癢,止不住一直留在身邊把玩。直到智明前來尋寶,我才與他大戰了幾個回合,也不想將寶貝白白送還於他。智明沒辦法,只能守在這裡,等待時機要回寶物。
他做的這個結界於我無用,我身邊的人受我庇護,也視其無用。但如今,竟困住了這隻自投羅網的小狐貍,我不禁覺得好笑,決定將其收下做爲寵物。但抱過來玩了幾日,才發現這九尾狐竟可吸食日月之氣以助修行,心生詫異。幾番探尋之下,竟發現此狐來於青丘。我不免大喜,青丘九尾乃是天狐,腹中內丹魅靈珠更是千年難尋,沒想到我竟有如此運氣,魅靈珠竟可唾手可得。於是,我轉了心思,開始使計讓這小狐自動讓珠給我。我雖不想與青丘爲敵,但只要我得了寶物,再將此狐神不知鬼不覺得做掉,又有誰知?更何況,我心又生一計可取幽冥石。
近些年,天蘇因受喻離刺激總是喜歡四處搜寶,這點倒是和我類似。我心下一笑,這可真是天助我也。她這幾年咽喉得了異癥,一到冬日便咳嗽不止,需要保曖之物圍入頸部以防病發。我想,到時找四娘前去獻由這狐貍的九尾製成的九尾玉圍,天蘇必會收其爲徒,到時一旦內部有了我的人,再想竊取幽冥石豈不是更加容易。
所以,小狐貍,只能怪你命不好,自動送上門的後果只能是自取滅亡。
我故意失手被打傷後,小狐貍果然幻了人形前來救我。我還記得我當時確是恍惚了一下,不是爲她傾世之姿,而是她那十分焦急中略帶七分的憂色。
很久了,久到這幾千年間,竟從未有人爲我擔心。
我是魔,大家都知道,即使有喜歡我的妖魔,也會忌憚我魅魔的身份。擔心,我要擔心何用?
她說她叫魏紫。好吧,魏紫,我不介意與你談一段感情。
智明大師被我利用,我答應他,只要他助我成事,我便將紫檀鸞珠還將於他。以物易物,甚是公平。
我終於找到機會吞食了魏紫的魅靈珠,還記得吞下去的那一刻,她說:
“少庭,少庭,我終沒有負你,你也不要負我,好嗎?”
我從沒有付出過真心,又何來負你?我憐憫地看向已然昏迷的魏紫,像是在看一個笑話。
但是,真的是笑話嗎?我也不知,直到雪山上要斷小狐貍尾巴的時候,我突然感到有陣心痛。爲何會心痛?我看到魏紫眼中欲流的淚水,看到她因害怕緊緊閉上的雙眼,竟有種想要將她緊緊抱起安慰她不要怕的衝動。
我也有些害怕。怕得是自己開始有了一顆愛人的心。
我是魅魔,不需要愛情,也不能要愛情。
我的針還是刺下了,我的刀也還是落下了。
得償所願後,我看到了魏紫流下的淚水,我的心也像被針紮了一下。我想,我還是決定不殺她了,就把她留在自己身邊吧。
我決定避開帝昊,帶她返回魔界。
然而,帝昊還是追上了我。我不得不承認,即使我修練至今,卻還是無法與其相媲美,更何況還想爲父母報仇,簡直癡人說夢。面對實力強於我的人,我一向都是知時務的。而如今,我卻不想將魏紫給他。即使拼命,我也願意。
但魏紫還是最終跟他走了。我又心動了,只爲她說出的那個條件。我是一個無法拒絕誘惑的人,魏紫也很明白這點。
但我的目的並不是明襄,魏紫,你又被我騙了。我曾說過,我不願再騙你的。
天蘇山上,我靠著給魏紫的玉佩還是尾隨她進入了忘憂閣。她恨我怨我,我都可以不顧,我只是要幽冥石。
我得手了,魏紫卻不知。
看到她跟著碧君漸漸遠離我的視線時,我的心很酸澀,又有些擔心回到山上,天蘇發現幽冥石不見了,阿紫會受到責罰。不過,有那個人在,應當不會怎麼樣吧。我其實很討厭碧君,真的討厭,討厭他看小狐貍的眼光,討厭他拉小狐貍的手,討厭——小狐貍望向他的目光。
我想,我還是失去了些什麼。
喻離攔住的是我的人,而我的心,又飛向哪裡了呢?
既然這樣,銘記不如忘記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