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施了法, 在天蘇山下撤了一個屏障,海上的人終於看到了我這裡,將船開將了過來。沅鳳很高興, 天天去山下幫忙衆人安頓食宿。我爲了清淨, 還是隱了身, 與阿離過著與世隔絕的生活。
阿離也甚是滿意, 其實, 山下的人能不能存活,他也是不介意的。但在他的心裡,我就應當是個善良的女人, 跟當初救他一樣,即使萍水相逢, 看到有困難的人, 我也應當施以援手纔對。
可是, 我實在說不出口,我是因爲喜歡他, 也是爲了報恩,所以才救的他。雖然他可免除一死,但豁出去的卻是我的命運。有得必有失,亙古不變真理,只可惜阿離枉爲修魔之人, 竟連這點也看不通透。
現在, 我違背了天意救了山下的那羣人, 他們雖可暫時無事, 但該來的天譴沒有報應到他們身上, 誰知道會不會應在他們的下一代身上呢!想到這裡,心中不免心生哀嘆之意, 可憐那些無辜的孩子,總有一天會爲上一代的事情而付出本不該由他們來承擔的代價。
天蘇山終於迎來了一場春雨,萬物復甦。山下的諸多凡人也慢慢多了起來,沅鳳每天山上山下的跑,倒也不覺辛苦。我想,可能還是我的天蘇山太寂寞了,沅鳳還是需要朋友陪陪的。
阿離開始也嫌人多,但慢慢地在沅鳳的勸說之下,也開始慢慢接觸人羣。我對此深感不安,我們已是有道之士,與普通凡人還是不一樣的。如果他們知道我們是仙魔體質,怕會引起一段禍端也未可知。
於是,我開始有計劃的送走這些凡人。但是,我的行動很隱晦,我不想被阿離和沅鳳發覺,再來阻攔。
天蘇山開始下雨,直至三天不斷。海水也在咆哮,令人生恐。我故意給山下的幾個人託夢,說是山中恐有大亂,勸他們早日離開。
衆人果然上當,紛紛皆要駛船離開。沅鳳苦勸不成,難掩心灰,終於忍不住道出此山上住著的是兩位仙人。
衆人大喜過望,於是又轉了舵頭,返轉回來。一時間,我的天蘇山開始香菸繚繞,衆人叩拜之聲每日不絕。
我大怒,我平白受了這些香火,卻不可能一一應了這些人的願望,這對我的修行很是折損。於是,我指責沅鳳道破仙機,要攆走她。但沅鳳哭哭泣泣,拉著我的衣袖不斷懊悔自己的一時衝動。阿離最是看不得女人哭泣,也勸我不要跟她慪氣,還是想法避開那羣人才是上策。
我鬱悶良久,終是決定要去妹妹天香那裡小住。便詢問阿離是否要與我同行。
阿離想了想,還是決定先回魔界看看,再去合虛山與我會合。我點頭同意了,他便早我一天出行。這是我們相聚以來的第一次分離,我雖然有點不適,但想到分離也是爲了再次相聚,也就釋然了。
阿離走後,我也想於次日動身。但這一走,我卻犯了難。
天香那裡是仙界,凡人是萬萬不能帶去的。我對著可憐兮兮,不敢言語的沅鳳,一時想不到好的辦法。
遲疑了半天,才緩緩道:
“沅鳳,我去的地方不能帶著你,不如,我留下一本心經,你修道吧?!?
沅鳳呆呆地望著我,眼神空洞,良久,才聽見她那句細如蚊蟻的道了一句:
“好?!?
我見她答應了下來,便呼出一口氣,給她留了足夠的糧食與心經,以及一件可以保護她的法衣,就駕雲往天香那裡去了。
天香早就盼著我來,那裡甚是熱鬧,多是一些得道昇天的姐妹們。大家情投意合,一時倒也談得歡快。直到小半個月以後,阿離終於找上門來。衆仙子見來者是我的情人,便紛紛笑著告辭而去,給我們留下私人的空間共敘別情。
然而,阿離的臉色似乎很不好,總有什麼話想要對我講似的。
我心一跳,忍住不安的心,詢問道:
“阿離,你可有話想對我講?”
阿離沉默許久,纔對著我不滿地說道:
“你怎麼可以將沅鳳一人留在天蘇山?”
我放下心來,我道是爲了何事,原來只是沅鳳??!我笑了笑,摟住阿離的脖子,親了他的臉頰一下,才溫言道:
“這裡不能讓外人進來,我做了準備,讓她學道了?!?
但出乎我的意料,阿離像是不耐煩般地從我的懷抱裡閃了出來,繼續指責我道:
“那你也不能把她一個人留下啊,山下都是無知凡人,要是看不到有仙人在,以爲是她騙人怎麼辦?”
那就走了唄,還能怎麼辦?只要沅鳳不下山,不再出去跟他們在一起不就什麼事都沒了嗎?我愣愣地看著阿離。
我是並蒂蓮化身,雖已修爲人形,但思想始終與人有所差異,我實在搞不懂這塵世間的諸多世俗觀念。難道,真是我的錯麼?
沉默了好久,我纔看向還在生氣我將沅鳳一人撇下的阿離,小聲道:
“你不要生氣了。我們這就回去看看她好了?!?
阿離點了點頭,鐵青著臉出去了,就連天香善意的招呼也視而不見。我也有些憤怒了,望著他的背影開始氣得眼淚打轉。這是我第一次後悔救了沅鳳,讓她給我和阿離之間造成了隔閡。
天香也似乎看出了什麼,拉住我的手問我到底發生了什麼。我用袖子擦了擦眼睛,哽咽道:
“也不是什麼大事,很快就好了?!?
看到我不想談的樣子,天香也不敢再繼續問下去。我與她道了別,便與阿離一起離開了合虛。
回到天蘇山的時候,天色已經晚了。山下篝火簇簇,衆人與沅鳳竟聚在一起圍著篝火起舞。我放下心來,對著阿離展顏一笑,道:
“你瞧,什麼事情也沒有。沅鳳還在跳舞?!?
阿離這也才終於緩下臉色,對我一笑道:
“那是因爲沅鳳可愛,任誰也不可能對著這麼善良的女孩子無禮吧?!?
我眉頭一挑,心裡暗想,那你之前爲何還那麼急匆匆地趕回來。
看到山底下燃起的叢叢篝火,我忍不住也來了興趣,癢癢地也想拉著阿離一起起舞。但是,正當我想起舞的時候,卻不小心瞄到篝火上的某樣東西,忍不住驚呼出聲。
那不是我之前給沅鳳防身用的金縷衣麼?我平時都捨不得穿得,她怎麼可以把它放在火上烤呢?
阿離聽到我的驚呼,忍不住急急問道:
“怎麼了?有什麼不對嗎?”
我深吸一口氣,何止不對,簡直是大大的不對。我甩了阿離一個白眼,用了一個小法術,用東海的水滅了山下的篝火。大家都以爲是天上下了雨,於是各回各屋去睡覺了,沅鳳也只好戀戀不捨地回來了。
當她看見我和阿離也回來了的時候,不禁開心極了。對著我們大喊道:
“天蘇姐姐,喻離哥哥,你們回來了!”
阿離微笑地看著她,一臉輕鬆。而我,則是非常非常惱怒地看著她,不發一語。
沅鳳終於看出了我的不對勁,小心翼翼地問道:
“天蘇姐姐,是我做錯了什麼嗎?”
“你沒有做錯,錯的是我。我不該把那麼重要的金縷衣交給你,讓你拿到火上去烤?!?
聽到我的不滿,沅鳳臉色一白,又語帶抽泣道:
“對不起,天蘇姐姐。因爲山下的人不相信這裡住著神仙,我又不能讓他們相信我沒有說慌。只好拿出你給我的寶物給他們證明,我說的都是真的?!?
我頓時氣結。怕的就是這個,現在好了,那些凡人肯定更賴在這裡不肯走了。你說這個沅鳳,你好好的待在山上修道不就好了,你又下山去招那些凡人做什麼。
還是阿離過來打圓場。對著沅鳳說道:
“別哭了,你天蘇姐姐也不是怪你,她只是緊張你,你先回去睡吧,明天就沒事了?!?
送走哭哭泣泣地沅鳳後,又過來摟住我道:
“也不是什麼大事,不就是一件金縷衣麼?趕明我送你一件更好的。別生氣了。”
我嘴上不說什麼,對著阿離點點頭。可心裡卻暗暗發誓,一定要將沅鳳趕走。
這一夜,我用了東海溟香,阿離不防我,所以中了我的道,睡得格外香甜。
我心裡冷冷一笑,今夜,我就要送走這些人,包括沅鳳。
我起了一個道勢,將所有人扔到他們來時的船上。運起風咒,船行如飛,很快,他們就都在睡夢中隨著漸行漸遠的船隻消失不見了。我不免開心起來,想到第二天當他們醒來的時候,估計就快回到陸地上了吧。我的生活終於安靜了。
回到牀上的時候,我笑得分外開心,這一樣好夢連連,我已經許久沒有睡得這麼安穩過了。
也許是頭一天晚上我弄得太晚了,第二天的我醒得很晚。而且是在阿離的搖晃中才醒過來的。
“你把人都弄哪去了?”阿離一上來就是很衝的問句。
“我能把什麼人弄到哪去?”我明知道他在問什麼,卻打算抵死不認。
阿離非常生氣,拉著我的手來到沅鳳的房間,指著空無一人的房間對著我咆哮道:
“你把山下的那些人弄走也就罷了,但沅鳳呢,她只是一個小姑娘,你讓她孤零零的一人去到哪裡?”
我也氣急了,開始口不擇言道:
“什麼小姑娘,這裡哪有小姑娘。你要知道天蘇一天,凡間十年。她早已不是什麼小姑娘了,老太婆還差不多?!?
其實話一說出口,我就後悔了。我從不是如此刻薄之人,可是這次,我的確說得有點太過了。
“你太讓我失望了。你的人不好看,你的心也越來越醜陋了!”阿離氣得臉色越來越白,說出的話也同樣不留情面。最後終是一甩袖子,駕雲走了。
我的眼淚終於匯流成河。原來,在他心裡我竟是這樣的。
哭泣過後,我終於覺得自己這次的確有些過份,決定先把沅鳳找回來再說。於是,駕起雲朵,我也開始在漫漫無際的大海上尋起被我送走的那些船隻來了。
我找了好久,被我送走的船早已回到了陸地。船上的衆人回來後便發現時代變了,於是全部隱入山林不問世事的羣居起來,唯獨不見沅鳳。我幻了普通人的樣子,向船上的人打聽,據說她是半道便下了船,一個人離開了。
我有些氣悶,天下這麼大,我怎麼找呢?
然而,我終是不能放棄,一個小姑娘,驟然發現人世間已過了百年,她該如何面對呢?
終於,在我毫不氣餒地尋找下,我終於在離天蘇山不遠的一個小島上找到了她。但令我肝腸寸斷的是,島上的人不僅有她,還有我那分別已久的情人阿離。
他們身上毫無寸縷地相擁在一起,黑髮與黑髮糾纏,身體與身體纏繞。一看就知道,這些日子以來,他們過得是如何如魚得水的生活。
我一走近,阿離便醒了。他警戒地睜開眼睛,看到是我,驚詫道:
“天蘇,你怎麼來了?”
我爲什麼不能來?我悲哀至極的看著這個我愛之深的男人。
“我不是說你不能來,只是我和沅鳳不是你想的那樣。” 阿離的話有些語無論次。
不是我想的那樣?我點點頭,示意阿離繼續。
沅鳳此時也醒了過來,看見我的到來,也是一驚,又開始淚如雨下了。
我望著支支吾吾說不出個道理來的阿離與一臉動不動就流淚的沅鳳,心裡痛如刀絞。
一個毫無擔當的男人,直到現在還不能爲自己的行爲誠懇的向自己的情人道歉嗎?是我太苛求了嗎?而那個哭泣中的女人,我嘆了一口氣,應當是我哭纔對吧。
貌似是我的男人被她搶走了呀!
良久,阿離終於一臉痛苦地對我說道:
“天蘇,就當我對不起你。沅鳳已經是我的人了,我不能負她。她很孱弱,不像你那麼強勢。所以,對不起了,你原諒我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