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外清風拂拂, 阿離行色匆匆的趕來,先是衝著碧君與末七師兄歉然一笑,才又轉身對我說道:
“少庭新登君位, 宴請衆賓。很想多留你一日, 當面跟你敘敘舊。”
沒想到少庭做了魔君, 阿離還是稱他名字, 果然好兄弟啊!
我瞥了一眼碧君, 只見碧君正與末七笑語吟吟,當是沒聽到。
“我與他無舊可敘。”我說得甚是直接。
我是真的無話想對少庭講。自此,他在魔界, 我在人間,縱是再見面也是相對無言, 倒不如從此相忘於江湖。
“阿紫, 你又何苦如此拒人於千里之外。”阿離說得苦澀, 似乎想起自己的往事,只覺傷感。
“阿離, 你最大的問題在於當斷不斷。過去的事情終是過去了,你又何必苦苦糾纏呢!”我衝著阿離搖了搖頭,不知該如何才能點醒他。
良久。阿離凝視著我,目光深邃複雜,似有些恍惚悵惘, 更有淡淡痛楚之色。
“還是你親自對少庭講一聲吧, 講得狠一點, 讓他徹底沒了念想!”阿離像是終於下定了決心似的, 對我說得很是決然。
我沉默不語。
其實, 我一直以爲,我與少庭縱使不是敵人, 也不可能再成爲朋友。但他到底從哪裡來的執念,相信我會再與他在一起的?對於這個問題,我一直百思不得其解。
“還是去一趟吧,當面說清楚也好。”碧君過來,替我綰了綰被風吹亂的髮絲,終是替我下了一個決定。
我擡眸望向他,碧君的目光深涼如水,卻偏偏對我語帶溫情。
“那我去了啊!那我真去了啊!”我突然覺得我有點惡俗,想試試碧君是否言不由衷。
而試驗的最終結果,便是由兩人見面變成了四人同行。
碧君與阿離於湖邊對弈,我與少庭在閒亭獨茗。
“恭喜你終於如願以償了。”輕輕啜口魔界特有的花曼茶,我說得有點漫不經心。
少庭今日穿了一件異常清雅的煙青色長袍,如雲似煙的墨黑長髮隨意披散在身後,恍然間我似乎又回到初識他那刻。
“如願以償?呵呵,這還不算。”少庭的眼神清冽嫵媚,聲音低柔。
“什麼時候你能重新再接受我,那纔算我如願以償。”少庭自嘲一笑,眼裡卻全是認真。
“不,少庭,我們回不去了。在你切斷我尾巴的時候,應當想到我會恨你,但你依舊是切下去了。如果說之前我還對你存有念想的話,那一刀下去,斷的不止是我的九尾,還有我對你的感情。”我輕輕說道。
“我知道你會恨我。彼時,我尚不懂得何爲情愛。阿紫,我出世便沒了父母,從小便是在魔界過這種爾虞我詐的生活。我習慣了事事算計,但我不會爲當時對你做的事情而後悔。對我來講,做完了就是做完了,我可以去想補救的方法,唯獨不是沉浸在過去的懊悔中無所作爲。我不奢求你今天原諒我,但我可以等。一百年,兩百年……一千年,等到你忘記一切的時候,我再與你重新開始!”
少庭的話很是動聽,如果我沒有碧君,如果我沒有遇到我愛的人,或許有一天我會真的被他感動。但一切只是如果而已。
“少庭,你總是以你的想法來揣摩我。其實,我早已忘記那些了。恨的對立面是愛,我在乎你纔會對你有刻骨銘心的恨。但我現在不愛你了,恨就沒當初那麼深了,你明白麼?如果現在我還肯站在這裡聽你講話,那全是因爲與你相識一場,如果我還恨你,之前我不會放你離開天蘇山,現在我更不會站在你面前聽你說這些。”
我停了一下,又接著道:
“在對的時間遇到對的人是種緣份。曾經有一刻,我可以說我們很接近,我以爲我遇到了,但事實證明不是。現在,我抓住的是碧君的手,我們終是錯過了。”
少庭灼灼盯著我,胸膛起伏,在聽我說完這些話後似壓抑著極大的痛苦。
良久,他才忽然又輕慢一笑:
“你說得或許是對的,但我不會聽你講。我們的日子還很長,我不會放棄。”
面對少庭的堅持己見,我自知無法說服他。這種個性本來就是他生存的本能,執著,想要什麼就不放手,只相信自己,相信力量。也正是如此,他才做上魔君之位,得到自己想要得到的權勢。也是因爲這種成功,他纔會繼續不氣餒的妄圖以此征服我。
但說到底,感情與這些無關。
話談到這裡其實已然結束,我與少庭依舊是各說各話,跟沒談一樣。我放下茶杯,正要準備告辭走人,突然感到周圍風生四野,雲霧迷空,少庭與湖邊對弈的碧君、阿離俱是一驚。
天邊一朵烏雲之上漸漸現出一個熟悉的身影,子規一張狂狷中帶著狠絕的臉,修眉斜飛入鬢,一雙鳳眼波光流轉,妖魅帶笑道:
“各位都在這裡,真是不錯。我正愁無法一一收拾你們,現在倒是都聚到一起了,省得我麻煩多跑一趟。”
我這廂還沒搞明白子規是怎麼從少庭手裡逃出來的,另一廂便看到了與他同一雲層之上的那條嬌小倩影,頓時明白過來。子律深深拽著子規衣袖,似是在勸說著什麼。而子規卻是一股什麼都聽不進去的樣子,從子律手中奪過一物,開始唸唸有詞起來。
我對仙界寶物委實知道的不多,但看到少庭碧君均是變了臉色的表情後,也明白這是個了不得的寶貝。我的法術雖小有所成,但在他們面前委實算不得什麼,眼下又不好用毒,只好先找個地方躲躲風頭纔好。想至此,便想要遁入湖裡,等碧君他們搞定子規後再來接我。
然而,我的行動還沒有展開,子規的袖子便望上一舉,只見頓時一樣金光四射的東西便直直朝我落了下來。我除了聽到碧君的那句“小心”的喝叫聲,看到少庭急急過來拉我的身影外,只看到霞光千丈,也只是瞬間功夫,我便見自己的頭頂祥雲繚繞,紫霧盤旋,欲逃不及,我已經被那件寶物罩了起來。
這是什麼?我被關在一個黑呼呼的東西里了。
“子律,青帝傳你火神罩是讓你除卻惡靈造福人間的,你豈能把它讓給子規來向我們復仇?現在還把阿紫給關了起來,快快放了她吧!”碧君言辭懇切,欲從子律處著手救我。
“碧君,你豈可幫著外人來害我的哥哥?我自認爲對得起你和魏紫姑娘,但你們就是這樣對待我嗎?我只有一個哥哥,你們非要把他逼入絕境不可麼?”
“我與阿紫並未摻和到這件事情中來,完全是你們魔族中的內鬥而已。罪魁禍首是我旁邊這位少庭君,你們抓阿紫作甚,快快放了她吧!”碧君很不厚道的把火苗燃到少庭那裡。
子律剛想說什麼,還未說出口,卻被子規打斷話頭,搶道:
“這火神罩只能收妖,不能除魔。碧君你也不要怪我,誰讓阿紫也是少庭的心上人呢!我現在折磨阿紫,就是折磨少庭和你,委實開心的很呢!要怪,你就怪自己當初爲何不助我而袖手旁觀吧!”
說完,雙手在火神罩上一拍,罩裡火發,我頓時感到難受無比。
少庭和碧君自是曉得此中厲害,心裡頓時也像是被火燒了一樣,焦急不已。倒是阿離尚有幾分清醒,冷靜對著子規問道:
“你有什麼條件,不妨現在說出來,主事的都在這裡,何必難爲阿紫呢!”
子規冷哼一聲,說了一聲“跟我來”便與妹妹子律先一步駕雲離去。
少庭、碧君、阿離緊隨其後,一同招來祥雲緊追不捨。
子規的目的地是哪兒,我並不關心。我現在被困在這個火神罩裡實在痛苦不堪,委實比火焰山亦或太上老君的八卦爐好不到哪兒去。我從不想做孫猴子般的人物,但沒想到如今卻也有了孫猴子的經歷。
於是,心中默唸:神啊,賜我一付火眼金睛吧!
但是,這也只是我的苦中作樂罷了。
他們飛了好久,我才聽到碧君的聲音。
“這不是苦海麼?子規你到這裡做甚?”
“哈哈,碧君何必裝糊塗,前陣子你不是纔在這裡收了一隻魔獸嗎?那是我特意放在這裡馴養的靈獸,可惜竟被你發現了收了去。但那也無妨,如今苦海已有了那靈獸的血來作引子,只要我用這火神罩裡的三味真火將阿紫燒至原形畢露,再將她投入下去,那她肯定就會魂飛魄散,銼骨揚灰了。”子規的大笑聲令人心寒,我已經欲哭無淚了。
“子規,你有怨恨不妨衝我來吧,何必欺負一個女人。”少庭的聲音似從遠方傳來,帶著緊澀。
“當然要衝著你來,否則我抓她來做甚。”子規冷笑,雙手也不閒著,繼續作法加大火神罩內部的火勢。
我漸漸要忍不住了,身體裡的魅靈珠越發的抵擋不住這三味真火的烤炙,我的尾巴果然率先冒了出來。再過一時三刻,我就要撐不住現原形了!
碧君也越發的急切起來:
“子規,你到底要怎樣?”
“很簡單,我要少庭自行步入苦海,從此封存自己於這苦海海底之中。身受鋒刃,日沈淪於苦海,每飄泊而無依。否則,我便讓阿紫替你贖罪,從此煙消雲散!”
碧君、少庭頓時大叫:
“不可!”
我在九龍罩裡實在想像不出少庭是何等樣子,他那麼自私的人可會爲了救我而犧牲自己?想到此我也是矛盾至極。一方面不希望自己就這麼死掉,另一方面又不想少庭因爲我而犧牲。
我正胡思亂想中,忽又聞得子規大喊:
“你們真是欺人太甚,竟敢騙我?好吧,好吧,我也不奢求少庭你自行了斷了,嘿嘿,就讓阿紫小美人一起陪我去死吧!”
他的話音剛落,我便覺得自己已縮成一個狐貍形,轉瞬間被便被子規從火神罩裡倒了出來,扔向苦海。
於是,我要魂飛魄散了麼?
我想最後再看碧君一眼,我捨不得這個世界,捨不得天蘇山的師父和衆位師兄師姐們,捨不得青丘山的兄弟姐妹們。當然,最最捨不得的,還是我的碧君。
然而,我誰都沒有看到。視野所到之處,除了大海,還是大海。
大海啊,我因你來到這個世界,最終也要將生命依舊交待在這裡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