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呆呆地注視著少庭, 儘管他是一付頗爲認真的樣子，但我的心裡卻覺得像是在聽一個笑話。

然而值得可笑的是，我竟真的鬼斧神差般地點頭同意了他的這個賭約。少庭欣喜若狂, 次日便真的來到天庭向帝君提婚, 帝君在徵得西王母與我的同意後, 將婚期定在了七月初七, 並同時將這個喜訊昭告了三界。

於是, 三界中不管是地位尊寵的上位神仙，還是逍遙自在的人間散仙，亦或是妖魔界修行甚淺的各類小妖小魔, 基本上無仙不曉、無妖不知，魔君少庭要娶媳婦了, 新娘子就是九重天上的管絃仙子魏紫, 他們就要大婚了。

外面如何熱鬧, 對我來講都恍如是別人的事。回到天宮以後，我就搬去了點星殿, 與小司一起陪伴著狐貍爹爹和牡丹孃親，享受著那得來不宜的天倫之樂。爹孃儘管都對我的婚事憂心仲仲，但在我的面前，他們還是流露著開心的笑容。我佯裝不知他們的擔心，沒心沒肺地接受著特意來到點星殿恭賀我的衆仙的祝福。

沒有人提起碧君, 就像從來沒有這個人一樣。我也像如同當初中了清虛扇的法術一樣, 又是一番遺忘了一切的樣子, 安安樂樂地過我四口之家的小日子。

少庭的聘禮一堆又一堆的從魔界搬來了天上, 又從天上的西王母處挪到了點星殿, 西王母不止一次的派人抗議少庭的多此一舉。但少庭卻是振振有詞的反駁道：

“阿紫的爹孃在這天上沒名沒份，點星殿不過是一個天庭變相的‘牢房’, 說到底也不是什麼正經的地方，阿紫雖然不是什麼上位神仙，但必竟也是出身青丘名門，何況又將是魔君正妃，怎可如此草率的住在這裡待嫁？”

這話堵得帝君與西王母都當場變了臉色，我亦汗顏，但少庭卻依舊得理不饒人的樣子，繼續爲我家謀取著福利：

“天魔兩界如今也算得上是親家了，我與阿紫便是維繫兩界和平的功臣，天庭如果不做些事情出來，委實也是太小家子氣些，實在沒有做爲三界之主的仙家風範。”

三界之主？我聽了一愣。這是少庭第一次在言行間向帝君俯首稱臣，第一次在別人面前以弱示人，第一次不經意地流露出他的真實笑容……

我望著那長長睫毛下亮如星辰般的雙眸，要說我不感動，那一定是假話。

帝君憋屈了好半天，才慢吞吞地道出了一句：

“那麼，就赦了狐仙塗隱與牡丹仙子所犯下的天條吧，‘點星殿’如今更名爲‘天機宮’，由塗隱作主，與牡丹仙子一起掌管天上衆星和世上凡人的簿籍，爲人消災延壽，如此安排，魔君殿下可還滿意！”

少庭勉強點點頭，道：

“先這樣湊合著吧！”

於是，帝君的薄須開始一顫一顫，弄得我小心肝也一顫一顫，生怕帝君氣極又將剛剛賜給我父母的恩典收了回去，心裡一急，正欲說上兩句好話，卻又見帝君似有意又似無意的瞥我一眼，語帶玄機般地說道：

“少庭君先別得意得太早，須知命由天定，姻緣亦是。事情未到結局，花落誰手尚未可知。與人爲難，便是與自己爲難。本帝君奉勸殿下一句，做神做魔還是都需低調些纔好！”

少庭冷笑一聲，不言語了。我亦沉默。

點星殿很快便換了牌匾，殿內一切如舊，不過是換了個稱謂。天道難測，機緣難求，這天機二字，實在太過高深，又有幾人能參透呢？本來我心裡很是不安，但我發現狐貍爹爹端得是一付神清氣閒，老神在在的樣子，便也放下心來。帝君既然這樣安排，自有他的道理，我又何必庸狐自擾，操那份心呢！

七月初一的時候，我的師父與晴空一起，終於大駕光臨了天機宮來賀我，同來的還有姚黃。看見師父一切安好的樣子，又與交好的姐妹淘重聚，我開心得不得了，終於露出一個真心的笑容，大大擁抱了姚黃一下。

師父送來了她至愛的九鳳霞衣與我當賀禮。我大樂，這個是我肖想好久的寶貝了，可惜師父就是攥著不給。如今捨得破費了，我當然不會拂了她的好意，伸手便去接。

然而奈何師父拽著那件衣服一直不鬆手，嘴裡還嘀嘀咕咕地道：

“這是我最喜歡的衣服了，好料子啊好料子，我自己都捨不得穿。”

我也用力拽著衣服的另一頭，點頭道：

“我是師父最鍾愛的小弟子，也是塊好料子啊好料子，好料子配好料子，真是太合稱不過了！”

師父又將衣服往自己那邊扯了扯，然後可憐兮兮地望著我：

“可是阿紫，你還年輕，又那麼漂亮，不用這件衣服也折損不了你的美麗啊！”

我不敢有絲毫放鬆地又將衣服往自己這邊拉了拉，才應道：

“師父啊，年輕這個詞對於修道來講，都是浮雲啊浮雲，您活千年與弟子我活千年，那實在都是一樣的效果啊，我是大婚啊，新娘子最大，您就不要與我爭了吧，反正，這件衣服不也是您送來給我當賀禮的麼？”

師父假裝撫著受傷的心，一臉心痛地樣子道：

“我這不是後悔了麼，咱們能不能打個商量換一個寶貝？”

我張大嘴瞪視著師父，果然是女人最善變，別管老的少的全都一樣。

我搖頭，不幹。師父還欲再勸說，卻被旁邊捂著臉實在看不過去的晴空一把抱了起來，直接將她抱回了他們休息的房間。走的時候還不忘從師父手裡搶過寶衫，塞到我的手裡，邊走邊對著懷裡一臉惱羞成怒的師父勸慰道：

“在我眼裡你最漂亮，哪裡還用得著那件衣服陪稱！”

“真的？我哪裡最漂亮？”師父嬌羞地臥在晴風懷裡做出小女兒狀，弄得我一頭黑線。

“其實，你不穿衣服的時候我最喜歡……”隨著聲音越來越小，漸行漸遠，我與姚黃都是一臉羞澀，這個師父的老公還是蠻豪放的麼，一點也不介意在小輩面前與師父打情罵俏。

但結果還是我得到了這件寶衫，我拿著衣服一臉欣喜，恨不得當場就換上去，穿給姚黃看。姚黃也是一臉羨慕的樣子，連連笑著埋怨師父偏心。

我與她打笑著回到我的房間，當夜便與她擠在我的那張碧落牀上秉燭夜談了起來。

好久了，好久沒聽到天蘇山的消息了。原來末七師兄下山娶了個夜叉女，成了一個妻管嚴；韋師姐嫁去了東璃宮成了禺虢的另一個小妾，聽得我連連咋舌；山上的張婆婆一日練寶練出了一個小葫蘆娃，於是歡喜地從此也有了孫子……

至於姚黃，也是吞吞吐吐了好久，才被我逼出原來她與禺京早已成爲了一對。

各人都有各人的幸福，這個世界果然很和諧。

七月初五的時候，我爹派人去青丘將族裡的長輩還有族長淨月、宿生之類的小一輩都給請上天來給我送嫁。淨月姐姐一來，便頂替我娘做飯的職責，一日三餐全由她負責，吃得我和我爹一個不亦樂乎。我娘驚訝了很久，纔不好意思地問向我爹：

“原來你們喜歡吃葷食的，爲何當初你不告訴我？”

我爹咳了咳，道：

“只是偶爾打打野食，不用在意，不用在意！”

我心裡暗暗笑道：我爹果然不知打野食的另一層含義，也虧著我娘不懂，否則這個家就要天翻地覆了！小司看到我在一旁偷笑，忙上前問我原委。我本來是想告訴他，但又怕他收不住嘴，說給我娘聽，於是也就隨便找個藉口唬弄過去了。

倒是與宿生同來的阿九，這回又與小司槓上了，弄得我很是頭大。

說實在的，這次委實是小司做得不對。任我是他姐姐，也實在不能再幫襯著他了。你說在一個漂亮的女孩子面前，尤其是在人家心上人面前，硬說人家是個醜八怪，你說這不是沒事找事嗎？

於是，我開始一遍又一遍可憐地在阿九面前重複著小司這個不幸的孩子一生的悲劇。沒有朋友，孤單地與我娘相依爲命了這麼久，不識美醜是正常的，也是很可憐的。我泫然若淚的樣子果然引得阿九大發同情，於是很講義氣地拍拍我的肩，說是要與我一起爲扳正小司審美觀的事業而填磚加瓦。我頓時精神了，我自己一個人是有點困難，要是多一個像阿九這樣的幫手，我心裡嘿嘿冷笑了兩聲，小司啊小司，別怪姐姐心狠了！

七月初七，終於到了我大婚的日子。

那天，天機宮處瑞光搖曳繽紛，五色祥雲瓊香繚繞。宮中處處鋪著彩結，入得我閨閣內，又是散發著陣陣氤氳之氣，看得人如夢如幻。

天鼓鳴時，我身著九鳳霞衣，頭戴玉簪，腳下珠履，面上拂著八寶紫霓紗，由玉女引路，姚黃攙扶，從宮門出去，先是上了鸞鳳轎去靈霄殿朝見帝君，再去瑤池處拜別西王母娘娘。十二對宮燈，一路排去，說不盡繁華奢靡。

少庭也是一身盛裝豔服的樣子，喜悅將他的相貌又加深了幾分俊朗與魅惑。在我身邊送嫁的女仙全都是嘴裡吃吃笑著羨慕我得了一位好夫郎。

我的腦裡有些恍神，彷彿很久以前我也同她們一樣，在初遇的那座杻陽山上驚豔於少年的嫵媚。

可是，那只是最初的愛。還沒得到便先失了心。直到後來，遇上碧君。

所有的遺憾抵不過最初的兩世，錯過了，是錯過了嗎？

碧君，碧君，如今我要嫁人，而你又在哪裡呢？

我隨著少庭從天上到了魔界。

在衆人的歡呼聲中與少庭完成了婚典。

少庭被人拖去飲酒，而我卻被孤零零地扔在了喜房內等待夫君的歸來。

紅豔豔的喜燭映著我的衣衫，我突然覺得很是諷刺。

終於，我哭了出來。所有的隱忍所有的委屈所有的不甘，原來都只是個表相。

我在期盼，我在等待，然而終是輸了嗎？碧君沒有來，碧君不會來，碧君不要我了。

那麼，這場戲就到這裡吧，我還在這裡做什麼？

擦擦眼淚，我站起身，脫下身上的喜服，再見了，少庭，我終是過不了我自己那一關。

我推開窗戶，望著天上那輪明月嘆了一口氣，天涯海角，從此便是一生了。

我笨拙地從窗戶跳了下去，不敢驚動外面的侍女，也不敢動用仙術引得少庭發覺，便打算悄悄地爬牆出去。

然而，正當我在牆上與纏上我的頭髮的那丫樹枝相爭時，突聽得一個聲音驚得我差點從牆上掉下去。

“小狐貍，這月黑風高的大半夜，你在牆上做什麼？”

我不顧樹枝扯痛我的頭髮，不敢置信地回過頭看。那隅牆下，一個紅衣翩翩的少年正倚在牆角悠閒在在地望著我，嘴裡分明是打趣的語言，但我的眼淚卻是不受控制的噗噗往下掉。

我強制嗚咽出聲：

“你管我，我在賞月！”

“咦，是賞月麼？我以爲你要出演一個‘紅杏出牆’的戲本子來呢！”

我望著那個少年，實在不想在站在這裡跟他閒扯，忍不住哽咽道：

“我痛。”

真的是痛，說不出來是頭髮牽扯地痛，還是心痛。

少年也終於收斂了笑容，雙眼深深地望著我，沒看到他如何動作，那丫樹枝便從樹上消失地無影無蹤，我的頭髮得救了。

再下一秒，他向我伸出了他的手臂，嘴裡對著我蠱惑道：

“跳下來，我會接住你！”

我笑了，沒等他說第二遍，便歡快地跳到了他的懷裡，聞他身上那熟悉的氣息，狠狠地抱住他，又狠狠地在他耳朵上咬了一口，埋怨道：

“爲何讓我等這麼久，我差點就準備不要你了！”

碧君皺了皺眉，揉了揉被我咬痛的耳朵。嘆道：

“我總要將自己的身份搞個清楚明白纔好跟某隻狐貍一起生活啊！只是沒想到，你竟要拋棄我，嫁給別人了。”

“活該。”我小聲罵道。然後又將腦袋輕輕靠在他身上，問道：

“我嫁給別人了，你怎麼辦？”

“搶啊，我這不來了嗎，而且，這也不是我第一次做這等事了！”碧君說得一臉唏噓。

“胡說，要不是我自己跑出來，你還一點行動沒有呢！”

“那是因爲，我想知道，咱們誰能先憋得過誰！”碧君壞笑著終於說出了他遲來的目的。

他知道的，他知道的。

他知道我愛他，一定捨不得拋下他嫁給別人。但他又恨我故意要嫁給別人引他出來，於是便小氣地一直讓我著急，也不出來搶走我。

好吧，好吧，君狐報仇，十年不晚。碧君，你等著瞧吧，以後有你好看的，不把你馴服成一個新型的疼惜老婆的居家好男人，我就枉稱是九尾狐仙。

“我們要去哪裡？”我們雖然一直說著話，但碧君的腳下不停，一轉眼便離開了魔界的範圍。

“我向帝君要了東邊那座島，從此後再沒有什麼四海上仙了。當然，也不會有什麼管絃仙子了。就我們兩個人，在那個島上，好不好？”

“不好。”

“爲什麼？”

“那我肚子裡的小狐貍怎麼辦？”

“什麼？你有寶寶了？”碧君一臉欣喜，像是不敢置信，而後又一臉大怒道：

“那你還敢帶著我的孩子去嫁別人？”

然後看到我一臉指控的眼神後，想到我是一個孕狐的身份，又情不自禁軟下了語言，溫柔地撫著我的肚子道：

“好吧，好吧，全是我的錯，可是，爲什麼是狐貍呢？你怎知他（她）不會是條小青龍？”

我得意地一笑：

“當然，他是我生的，自然是隻小狐貍。”

但望著一臉不敢茍同的碧君，我怒了：

“只能是狐貍，如果不是，我就把他扔到海里去！”

“好吧，好吧，是狐貍，咱們生得一定是狐貍。”

碧君很囧，心裡暗忖道，如果是小青龍還怕你把他扔到海里去。但他實在不願跟個孕婦計較這個無意義的問題，狐貍也好，青龍也罷，生下來不就知道了麼？不管是什麼也好，都是他與小狐貍的子女，有什麼關係呢！

各位看官，你們說是嗎？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