逃回李家書苑的時候,發(fā)現(xiàn)青竹以及碧痕早已焦急的等在那裡了。此外,隨他們一起的,還有一位看上去比剛剛那位著粉衫的大和尚更要像高僧的大師。
我咬咬脣,扶著依舊暈暈乎乎的少庭走向他們。青竹和碧痕早已發(fā)現(xiàn)了我們,看到我也是明顯一呆,但很快明白過來。兩人皆不語,只是默默上前一人一個從我手裡架過他們家公子,並將他慢慢攙回寢房。
我知道,經過剛纔那一僧一道的攪和,再不知道我是何身份的就是傻子了。
我孤零零的站在書苑的門口,對面是那位看上去很是慈眉善目的高僧。
高僧的表情很是平靜,他的衣著甚是樸素。簡簡單單的一縷袈裟,有的地方甚至已打了補丁,一串佛珠就那麼安安靜靜的纏繞在他的手腕上,卻顯得更加肅穆。
須臾,高僧終於打破沉默,頜手施禮道:
“阿彌陀佛,貧僧智明,施主有禮。”
我動了動嘴脣,想說什麼卻又說不出口。良久,才道:
“我也算施主嗎?”
智明淡淡一笑,再道:
“衆(zhòng)生平等,皆爲施主。”
我苦笑一下,衆(zhòng)生平等?沒有人比我再能體會這個詞的意思了,如果是在現(xiàn)代,或許還可以打著慈悲的旗號說什麼衆(zhòng)生平等,我們要保護環(huán)境,珍惜動物,因爲我們都是平等的,都是這個地球的主人。但我也知道衆(zhòng)生從來沒有真正的平等過,更何況是在這裡。我是隻九尾狐,料那一僧一道斷不會輕易讓我走脫,如果我還在此,恐怕早晚會找上門來。爲了不再給少庭添惹麻煩,我準備就此離去。
但智明大師像是早已料得我的舉動,又接著說道:
“施主,業(yè)障有因緣,凡事皆因果。你逃得過業(yè)障,卻逃不過情迷。”
我轉過身,迷濛地問道:
“可有解?”
“世出世間法,皆在一個緣字。緣分不足具,什麼事都不能成就。緣來的時候,就要珍惜,哪怕險阻重重。”
我癡癡地望著少庭的方向,嘴裡喃喃自語道:
“逃得過業(yè)障,逃不過情迷……”
是啊,我明知自己和他相差萬遠,卻還是忍不住向他靠近,哪怕是耽誤了我自身的修行。我既與他相遇,就是有緣。既然有緣又有情,不管結果如何,我總要爲我倆的將來奮鬥一下,就算明知是劫,也要應劫而去。
想至此,內心越發(fā)的堅定起來。我慢慢走向智明大師,眼神定定的望著他道:
“大師可願相助我們?”
智明再次頜手道:
“阿彌陀佛,貧僧與少庭公子有舊,相助自是情理之中。否則,也不會在此勸解施主了。”
我這纔想起,這苑內的種種佈陣,似乎就是這位大師的傑作呢。我點點頭,向他施了一叩拜之禮道:
“如此,魏紫先行謝過。待少庭傷勢稍好,我再與大師詳談。”
智明寬袖一揚,我便覺到有種風力將我托起,身子不由自主的站了起來。他讓我先進去看少庭,而自己要在外面布法。我見幫不上什麼忙,又心掛少庭,所以就快步進了書苑。
少庭正躺在牀上歇息,兩個小廝也正手忙腳亂的在爲他換藥包紮。我看到少庭蒼白的臉色,不禁眼窩一熱。強忍心痛之意,走向前去欲要幫忙。
青竹見我過來,低垂了眸子,咬了咬牙,將手中的藥布遞給我,冷冷道:
“輕一些,我家公子怕痛。他的胸口處被傷得很重,也不知道這個藥管不管用。”
我忙受寵若驚般地接過來,走近少庭,伸手掀開剛剛被少庭拿衣物掩蓋住的傷口。果然,白玉般的肌膚上此時正印著一片青黑的掌印,我的手不免顫抖起來。
少庭見我進來後,視線就一直沒離開過我。看到我此時的神情,知我擔心他的傷勢,便依舊像以往一般柔柔地對著我道:
“不妨事,小狐貍,我不怕痛,你沒事就好。”
我的眼淚頓時止不住的往下流,小心翼翼的將藥給他塗上,又輕輕爲他裹上一層藥布,看著他連連抽動嘴角,強忍痛意的樣子,禁不住哭得更厲害了。
少庭苦笑笑,拉住我的手,逗我道:
“瞧,我的小狐貍再這麼哭下去可就要淹掉這個書苑了。來,給我笑一個,我就不疼了。”
我嬌憨的瞪他一眼,止住眼淚,斷斷續(xù)續(xù)地道:
“什麼小狐貍,我有名字的,我叫魏紫。”
“魏紫,魏紫,果然豔冠羣芳,國色天香。”
我頓時羞得滿臉通紅,嬌斥道:
“窮性未盡,色心又起。都受了傷,還這麼輕浮。”
而少庭只是拉起我的手握在受傷的胸口處,搖晃著腦袋道:
“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風流。”
我終禁不住放鬆了神經,笑了起來,輕輕的將頭放在少庭的心口處,閉了眼睛。耳邊傳來少庭的陣陣心跳聲,心裡說不出的安穩(wěn)。
少庭,只要你無事,我就開心了。
智明大師將結界鋪好,便終日閉門不出了。我與青竹碧痕二人整日照顧少庭,總算使少庭的傷勢有了起色。倒是我,面色一日比一日黯淡。這些日子以來,我夜夜守在少庭房間照顧他,累了也只是在他身旁小憩片刻,已好長時間沒有去吸那月陰之氣了。
少庭雖然嘴裡不講,但眼裡卻總是流露出心疼的神色。我總是靠在他的懷裡與他玩笑,學著他的聲音,道:
“不妨事,不妨事。”
智明大師帶著青竹與碧痕出去置了農種回來,青碧二廝便於書苑的空地上自行耕種起來。一日,青竹還不知從哪弄來了幾隻雞,於後院中飼養(yǎng)著,說是要養(yǎng)肥了給我補身子。我聽了不免更加開心。
與少庭在一起的時光總是快樂的。少庭涉獵甚廣,而且思想也不迂腐。有時,我會發(fā)表一些現(xiàn)代的觀點理念,他也並不覺得我驚世駭俗,離經叛道,相反,還會與我相談甚歡。我更欣喜,感恩天公讓我找到了知己。所以一分鐘我都捨不得與他分開,日夜與他耳鬢廝磨,談天說地,倒也不覺得時間過得飛快。
但少庭還是有家人的,待少庭傷好得差不多時,我們決定啓程回城裡的李府。
智明大師並不與我們同行,所以互相別過後,我們便踏上了歸途。
一路上,我與少庭嬉笑怒罵,自是熱鬧,兩個小廝也久未出山,也是一副欣喜的樣子。但就在我們歡歡樂樂的快要走出杻陽山的時候,我們被那一僧一道找到了。
胖和尚依舊穿著他那粉嫩粉嫩的花衣裳,怪道士也依舊一番豁嘴呲牙的兇狠樣子。我覺得我的運氣簡直背到家了。
隔了這麼久,他們難道不知道放棄麼?我又沒有與他們有什麼深仇大恨的,至於這麼對我窮追不捨嗎?
我全神貫注的戒備起來,少庭將我往他懷裡拉了拉。我們四人都不說話,只是戒備的望著那僧道。
早知道就不要與智明大師分開好了,我暗暗懊悔道。現(xiàn)在這種情況,我說什麼也不能再讓少庭爲我受傷了。
我悄悄在少庭手心上劃個跑字,但少庭只是將我的手攥得更緊了。我嘆了口氣,忍不住向那僧道相求,道:
“二位仙長,魏紫自問不是惡靈,從未傷得他人。上天有好生之德,兩位不可以放過我嗎?”
那道長怒目相斥道:
“妖物,我本想放過你,可你不該偷襲於我,毀我聖物。”
聖物?咩個聖物?我疑惑地看著那道人。少庭也忍不住爲我辯解道:
“阿紫一直與我相伴,片刻不離。又怎麼會有時間毀貴派聖物呢?”
“狡辯。看掌。”說完,並不給我任何說話機會,一掌又向我劈來。我推開少庭,硬生生捱了這個怪道長一下。還好,並沒打到我關鍵部位。我暗自發(fā)力,化出九尾,與那怪道糾纏起來。
很快,我憑藉九百多年的道行,慢慢佔了上風。我雖然真氣時有時無,法力也不見長。但畢竟是從青丘山出來的有道之狐,對付尚未成仙的凡人還是綽綽有餘的。更何況,那個道人的法寶據(jù)說是被毀了,我更加不把他放在眼裡。於是,愈鬥愈勇,自有一發(fā)不可收拾之相。就在此時,旁邊那胖和尚也發(fā)現(xiàn)怪道士有頹敗之勢,悄悄繞到我後面,想給我致命一擊。我一時大意,沒有顧及後方命門之處,眼看就要被擊中。就在這時,少庭看出不對勁,大喝一聲:
“阿紫,小心!”
邊說邊又衝上前來,爲我擋住這一擊。
少庭前一次受傷,傷口剛剛見好。此時又再受創(chuàng),哇得吐出一口血來。青竹碧痕二人同時聲嘶力竭的喊出一句“公子”,我頓時感到天地灰暗,萬物皆滅。忍不住怒道:
“虧你們還是得道之人,卻如此不明事理。我魏紫自問對得起天地,奈何你們二人苦苦相逼。今日,休怪我與你們同葬此處。”
說完,我便要使出“萬徑同宗”,想與他二人同歸於滅。正在此時,聽見一聲大喝:
“萬萬不可。”
回眸處便看見智明大師踏雲而來,不但伸手攔住了那一僧一道的襲擊,也制止住了我的出招。
“老納剛出山林,便覺心血不寧。算得一卦,果然大兇。虧得回返及時,尚未釀成大錯。施主,罷手吧。”
我不知道這句“施主”喚得是誰。但只見那僧道隨著智明大師的大喝聲全部停了下來,臉色灰白,坐在地上恢復元氣。而我與少庭,被一陣風捲起,轉眼便刮到一個山洞裡。
智明大師也隨之進來,診了一下少庭的脈相,臉色不好的說道:
“還是來遲了,少庭脈相已無,看來是回天乏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