圍著老張頭的,是幾個熟悉的老漢後生,旁邊一桌是一夥外地人,做蜀中打扮,另有一桌坐了個帶著斗笠的黑衣虯髯大漢,虎背熊腰,活像一座小山。還有一桌是幾個胡人,一女四男,正埋頭吃飯。
有個後生讓老張頭說故事,老張頭咬了口餅,把手在衣袖上撣了撣:“那今日說什麼比較好?”
一個戴著帽子的老漢說:“說說那夏貴妃?聽說後位非她莫屬。夏將軍恐怕要當國舅老爺了。”
又有一個老漢說:“你個糟老頭子怎麼老打聽些這種婆婆媽媽的事。我看還是說說雲騎北狩的故事吧?!?
帽子老漢不服了:“雲騎,又是雲騎!天天都在問雲騎!”
“我什麼時候天天問了?”
……
“好了,都別吵。”老張頭喝了口茶,“你們啊,消息真是太閉塞?!?
帽子老漢說:“老張頭,話可不能這麼說,我們要是有那麼多故事,這尋馬巷的第一名人,可就是我老李了?!?
老張頭說:“這事兒傳得可遠。”
他故意壓低聲音,看了看那蜀中的幾人:“看見沒,青城派都來人了。”
圍著他的那幾人連忙問:“到底是什麼事?”
老張頭坐直身體,摸了摸鬍子:“這事嘛,還要從當年太子妃和雲騎赴西域說起……”
一人心急,問道:“太子妃和雲騎爲什麼要出走西域?”
“因爲前朝禁武,火燒少林寺。爲了保全中原武學根基,洛陽驚虹山莊莊主沈佑天攜數本秘籍遠走西域。後來那些秘籍流失西域,可謂是中原武林一大打擊……數年來,多位武林好漢曾赴西域尋找那些秘籍,都無功而歸?!?
“然後呢,這和太子妃有什麼關係?”
“你們不知道,太子妃曾是十六騎中的霜騎?”
“這個倒是知道……老張頭,別拐彎子,有話直說?!?
老張頭撫了撫髭鬚:“如今流言四起,到處都是眼睛,我這一介草民,也不知該不該說。”
他話音剛落,只聽一邊的巴蜀漢子和同伴嬉笑:“這外郭住的都是龍袖驕民,得天子庇廕久了,吹牛的本事也見長了。今日太后娘娘吃什麼,明天皇帝夜宿哪宮,知道的比伺候的公公還清楚,哈哈哈哈?!?
老張頭一聽這話,一拍桌子,怒道:“你說誰公公?”
巴蜀漢子也不理他,自顧自地說道:“吹牛就是吹牛,吹上天了牛皮也破了,說那麼多頂什麼用?還不如大爺我放兩個屁呢?!?
他言語粗鄙,周圍一片鬨笑,老張頭忍無可忍,大聲說道:“吹牛?呵呵,我老張頭在皇城根下住了這麼多年,什麼時候吹過牛!太子妃因移位換宮*而死,聖上下令讓這本秘籍陪葬!太子妃也未葬在皇陵,而是遵照其遺言葬在了軒轅冢!”
衆人聞言一驚,那粗鄙漢子走過來,一把抓起老張頭:“你說什麼?太子妃沒葬在皇陵?”
老張頭驚覺自己被激將法一激,說錯了話,連忙說道:“我……胡亂猜的!陛下久久沒有立後,我猜千秋過後,陛下還是會和太子妃合葬……”
漢子捏著老張頭的衣領,指節咯咯作響:“管皇帝老兒埋哪裡,我問太子妃!”
老張頭臉別憋得通紅:“我知道,你就是想要那本移位換宮*!軒轅冢哪是你這種人可以進去的……那是……”
一根筷子自屋角飛來,那桌巴蜀漢子連呼:“小心!”粗鄙漢子這才反應過來,手裡一鬆,老張頭跌坐在地。又一根筷子襲來,他翻身一躍跳上桌子,踢掉一桌碗碟。
“哪個烏龜王八蛋暗算老子?”
蘇競雲剛準確起身,卻見那個虯髯大漢站了起來,一掀斗笠:“暗算?我從來都是明著打那些欺負老人家的烏龜王八蛋!”
蘇競雲看,這人臉上一道刀疤,看起來甚爲可怖。不過路見不平出手相助,倒有幾分俠氣。
粗鄙漢子“呸”地一聲,道:“裝模作樣,看刀!”自背後抽出一把砍刀出來,劈頭便砍向那個虯髯大漢。
虯髯大漢身形雖偉,行動卻極爲靈活。他側身避過這一刀,趁粗鄙漢子刀勢未盡,閃到他身後,提掌拍向那漢子雙肩。漢子同夥大聲道:“師弟小心!”飛身而來,兩刀呈掎角之勢,斫劈虯髯大漢的雙臂。蘇競雲一顆心提到心口,隨手又抽了兩根筷子,哪知那大漢似有雙目在背後,竟然躬身一縮,就勢一滾,躲過那兩刀,接著一個鯉魚打挺,化掌爲拳,一招連珠炮,擊在三人胸口。這連番招式來的極快,蘇競雲眼前一花,手中筷子還沒飛出,那三人便已倒在了地上。
剩餘的幾個人見己方受挫,哪肯咽得下這口氣,又撲了上去。蘇競雲見虯髯大漢功夫極高,這幾人遠不是對手,便放下心來?;仡^一看老張頭,卻發現沒了人影。再一看,那幾個胡人坐的桌子,也空了。
蘇競雲心叫不好,這老張頭大大的有問題。老張頭當時胡言亂語,蘇競雲出言阻止,就怕被有心人聽去,傳開了,又是一場腥風血雨。她本想等會兒問個究竟,沒想到一時疏忽,竟然讓人溜了。
她扔了碎銀子在桌上,拿過佩刀衝了出去,老闆哆哆嗦嗦躲在爐竈下,看到一臉殺氣的蘇競雲奔出來出來,嚇得差點尿了褲子:“大人,請饒過小人,饒過小人……”
蘇競雲問:“那個老張頭跑去那邊了?”
老闆顫抖著擡起手指,指了指南面:“朝……朝飲馬巷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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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競雲一瞧南面,彎彎折折,全是衚衕巷子,當下喝道:“還不趕快去報官!”轉身便向南邊追去。
百步之外,和尋馬巷熱鬧的光景全然不同。這裡分住著京師的商賈,這時候都忙著早市,家家大門緊閉。蘇競雲追了一路都沒見著個人,也不知道那個老張頭去了哪裡。
她心裡著急,早已追得滿頭大汗。繞了幾圈尋人未果,便想著是不是先回六扇門找師兄弟增援。
哪知道此事,只聽一牆之外,突然傳來一聲淒厲的慘叫:“墨麒麟——墨麒麟知道——軒轅冢——”
蘇競雲心裡一驚,哪還顧得上回六扇門,當即朝著那聲音,躍身上了屋頂,眺望著另一邊的情景。
只見那四男一女團團圍住老張頭,一個男人卡住老張頭的脖子抵在牆上。老張頭雙腿亂彈,嘴裡已經吐出白沫。另幾個男人嘰裡咕嚕說著什麼,那個女人面黑紗覆面,看不清表情,只是從頭髮看來,是個老婦。
蘇競雲見老張頭命懸一線,按著刀鞘不敢輕舉妄動,又擔心那個男人痛下殺手。如今之計,只有用暗器引開那胡人的注意力。蘇競雲探進腰間,幾枚暗器滑入手中,手腕上擡下壓,向那幾個胡人襲去!
“屋頂有人!”
這一句,蘇競雲倒是聽明白了,她掏出一個手帕出來遮住臉,跳下屋頂,手裡暗器不斷,擊向那個老婦——她早已看出來,那個老婦是這幾個胡人的頭領,擒賊先擒王,要引得那幾個男人的注意,必先傷了那個老婦。
當下也不顧什麼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兩手暗器齊發。那四個胡人見半路殺出個程咬金,也顧不得老張頭了,拿出兵器便撲向蘇競雲。
蘇競雲連連後退,那老婦卻不動,任由手下去追蘇競雲,自己俯下身子,去看癱倒在地的老張頭。
又一發暗器飛向那老婦,那四個胡人攔下暗器,圍成一排,漸漸收攏,將蘇競雲和老婦分開,步步逼近。
怎麼辦?
蘇競雲心裡一急,又去摸懷裡的暗器,這一次卻摸了個空。慌亂間摸到一個硬硬的物什,掏出來,卻發現是一枚竹笛。
“雲騎召喚雲中君,何嘗不是這氣合術?!?
“中原留下來的氣合術是殘章,夏亡後,有虞氏西遷,帶走了那全本豢龍術——也就是氣合術的前身。月氏產寶馬,更善養馬,就是因爲這豢龍術?!?
“倒也不是不行,京師最近多月氏人,有的是機會?!?
如此逼問老張頭——這些人九成九就是光明教的人,既然那些人想要墨麒麟,那麼氣合術必然會引起他們注意!
蘇競雲腦子一轉,心生一計。她掏出竹笛來,放在脣邊,真氣催動,一聲利嘯自脣邊而出,那個老婦猛地擡頭!
“你是何人!”
蘇競雲大聲說:“想偷墨麒麟,先過我這關!”
說完,轉身向巷尾跑去,那老婦再也不顧老張頭,命令那四個胡人:“把這個女人捉住,問她是不是墨麒麟的豢養人!”
蘇競雲施展輕功,上躥下跳,身後五人窮追不捨。蘇競雲平時沒事就巡街,這裡的巷子再熟悉不過,她引著那幾個胡人進了一條死路,自己卻從岔道走出,跑回了方纔的巷子。
她得看看老張頭如何。
回到原地,發現老張頭倒在地上,雙目圓瞪,嘴吐白沫。蘇競雲一探他鼻下,發現他氣息全無,懊惱地拍了拍自己的頭:“可惡可惡,早點找到就好了!”
這下老張頭命喪黃泉,不僅查不出他身上的古怪,更問不出爲什麼他會亂傳謠言,那太子妃墓一事是真是假。
蘇競雲擔心那幾個胡人又重新回來。她四處探查一番,見不遠處有個草垛子,堆著些雜物。她把老張頭的屍體扛起來,從草垛子裡扒拉出一張破草蓆,裹住老張頭的屍體,用雜物遮掩住。處理完畢後,便趕緊回了六扇門,找冥先生做主。
就在蘇競雲走了不久,那堆雜物突然坍塌,老張頭從草蓆裡爬出來,吐掉一口白沫,回頭望著那深深的巷子,露出一個得逞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