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一匹快馬自京師外,長驅直入皇宮,直到皇帝的寢宮前停下。馬上的人已經(jīng)連續(xù)跑了七天七夜了,每到一處驛站,便換一匹快馬,終於在皇帝還有一口氣之前,到了京城。
“陛下聖體如何?”許銘章將馬交給小太監(jiān),只撣了撣身上的灰塵,便進宮面聖。
司禮監(jiān)的張公公跟著許銘章,一路小跑著,道:“陛下……陛下正等著許大人。”
他欲言又止,許銘章也不問,解了披風給他,走進寢宮。
隔著一扇披風,虛弱的聲音傳來:“怎麼樣了?”
“藥我已經(jīng)拿到了。”
“朕是問鎮(zhèn)南府那些人,怎麼樣了?”
“她們……我回來的時候,她們也正從那邊回來,大概是要去見雲(yún)騎大人。”
“雲(yún)封啊……哈哈哈哈哈……好一個雲(yún)封。朕這麼多年來,提防著洛陽王,防著長公主,都督府一出事朕就睡不著,武衛(wèi)所也安置著心腹,沒想到最後……最後竟然敗在了她的手裡……她的手裡……”
皇帝笑得有些嘶啞,最後又是幾聲咳嗽,許銘章衝一邊的小太監(jiān)使了個眼色,拿出懷裡的藥瓶,小太監(jiān)拿出藥碟,把陰陽珠倒了出來,去了屏風後。
“你取來的?”
皇帝的聲音又傳來,許銘章想了想,道:“是太子……是霜騎和霖騎去取的。”
“勝蘭?她有說什麼嗎?”
“霜騎……霜騎說自此之後,鎮(zhèn)南府對陛下再無虧欠。”
“砰——”,屏風內(nèi),什麼東西狠狠地砸在了地上,小太監(jiān)驚嚇的聲音傳了過來:“皇上,皇上您可千萬別生氣……皇上,這可是霜騎大人和霖騎大人特意爲您去拿的藥……”
“特意去爲我拿的藥……哈哈哈哈……”皇帝狂放大笑,“好一個鎮(zhèn)南府對我再無虧欠,她到最後,都沒有想到,這其實是我們兩人的債……既然她爲我拿了這陰陽珠,是鎮(zhèn)南府對我毫無虧欠,那我便毀掉這東西,還了我逼她服用陰珠的債,以後我對她,再無虧欠……”
“皇上……”許銘章一驚,顧不得尊卑,連忙起身跑到屏風內(nèi),只見到皇帝掙扎的下了牀,赤著腳,將陰陽珠踩得粉碎。
三日後,舉國大喪。廢太子擁躉包圍禁宮,雲(yún)騎帶兵破圍,一月後,長公主容華登基,大齊史上第一位女帝,開啓大齊百年盛世。
可繁華背後,鎮(zhèn)南府之首的雲(yún)騎,似乎和這位女帝,關係開始變得微妙。
“陛下睡了嗎?”
寢宮前,雲(yún)騎低聲問著尚衣女官,女官說:“明日還要上早朝,皇上已經(jīng)歇下了。”
“嗯。”
雲(yún)騎在門口站了會兒,轉身就離開了。
尚衣女官看到雲(yún)騎離開,轉身進了寢宮,看到女帝容華靠在貴妃榻上,閒閒地翻著一本書,明翹伺候在身邊,不時挑一挑燈芯。
“雲(yún)騎走了?”
“回陛下,雲(yún)騎大人走了。”
“走之前,有沒有說什麼?”
“回陛下,雲(yún)騎大人就回了一個嗯字。”
尚衣女官明顯聽到女帝翻書的聲音大了些,那本書被嘩啦啦翻到了末頁,又向前撥到了第一頁。明翹知道女帝心情不佳,便小聲道:“陛下要休息了,你先下去吧。”
尚衣女官行了禮,悄悄退下。
明翹說:“我剛從窗子那裡看到雲(yún)騎大人停了一會兒,大概是有話想給陛下說吧。”
自從先帝去世後,雲(yún)騎就沒有和女帝私下說一句話。不過早晚請安,不論颳風下雨,倒是從來沒落下過。
明翹知道女帝心裡對於先帝的去世,依舊耿耿於懷。雖然皇家恩情薄,但畢竟血濃於水,先帝去世雖然是夏貴妃下了毒,又逢獨子非自己所生,但云騎的步步緊逼,不得不謂之雪上加霜。
雲(yún)騎最後帶兵破圍擁立長公主爲帝時,她突然覺得,那個馬上的人,不在是過去那個小云了。
似乎沒有什麼再能束縛她,長公主從斥責變爲反對,從反對最後變成無聲的抗議,直到最後,她登基。
這令女帝感到害怕,她不害怕雲(yún)騎會造反,而是害怕雲(yún)騎身上那種陌生感,過去她將雲(yún)騎綁在身邊,雲(yún)騎不能離開,也不捨得離開。那麼現(xiàn)在,她們變成了君臣,一向恪守主僕之禮的雲(yún)騎,又該如何對待她們之間的新關係?
更何況,雲(yún)騎做事是那麼狠,那麼不留情面。那日的爭吵,是從雲(yún)騎查抄洛陽王府開始,女帝不禁想起了先帝,那是她的親弟弟,一切應有迴轉餘地,可雲(yún)騎直接奪了兵權,禁宮上下二十六衛(wèi),盡在她手,氣得先帝當場吐血。
女帝念及洛陽王年邁,又想和雲(yún)騎好歹血脈相連,雲(yún)騎卻執(zhí)意斬草除根。兩人不可避免有了爭執(zhí),或者說是女帝單方面的執(zhí)拗。她說一句,雲(yún)騎便回一句,替她倒茶寬衣的動作溫柔,言語之間,卻句句是刀,讓她根本無招架之力。
她把自己捧上了高處,卻讓自己第一次體會到,高處不勝寒,她們再也回不到過去了。
女帝捏著手裡的書,心痛難忍。
第二天上朝依舊是滿心不快。要過冬了,戶部尚書說北邊駐軍糧草得跟上,各地也得開倉放糧,搭建草屋,安置流浪饑民。都督府有云騎撐腰,今日大書特書對先帝以文制武之弊端,和兵部幾位老頭子差點捲袖子打起來。大理寺押了一批皇親國戚,和刑部御史臺天天吵架,吵來吵去最後眼巴巴的等著女帝點頭授命。就連吏部也煩,這新帝剛登基,上去一批人,下來一批人,可咋整。
女帝整整坐了兩個時辰,下面鬧哄哄一片,最後直接宣了退朝。讓人抱了一堆奏本回了寢宮。
這一批,便批到了晚上。兵馬之事有些她不懂,便讓明翹做了記錄,晚些時候送去雲(yún)騎那裡。鎮(zhèn)北府舊人如何處理,六扇門何去何從,也需要和雲(yún)騎商議,吏部尚書的奏摺,也暫且不批。糧草如何調(diào)配,亂臣如何處置,也得與幾部商議,從長計議。
女帝掩著口,打了個哈欠,腳下堆了一堆批好的奏本。明翹看她累了,偷偷送了燉品過來。她也就嚐了幾口,那軟糯的味道便更讓她犯困,擡頭一看,天已經(jīng)黑了。
“陛下,要不先歇一會兒吧?”
短短月餘,女帝已經(jīng)瘦了一圈,明翹看著心痛,便勸女帝先歇息。女帝搖手說不用,又批了幾本,確實實在撐不住了,讓明翹去點了香,自己在旁邊榻上歇息片刻,等香燃盡了,叫自己起身。
一覺醒來看見屋裡的燈滅了幾盞,燃香也盡了許久,不由有些不快,想叫一聲明翹,回頭一看,卻不見蹤影。
“明翹?”
“夜深了,我讓她先去休息了。”
一個熟悉的聲音傳來,雲(yún)騎放下筆,放緩了步子走過來,女帝看到珠簾外那個高挑的身影,還以爲自己眼了:“小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