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朱雀門,西行百餘步便是尋馬巷。這是這一天的好時候,內城大相國寺晨啓的鐘聲一響,外郭也就熱鬧起來了。巷頭那間粥餅鋪子裡,白糖糕綿軟噴香,一揭開籃子就是撲面而來的香氣,剛出鍋的油果子整整齊齊碼了一摞,果子頭蘸著炒香的白芝麻,糖汁兒滿得都快滴下來,除此之外,還有各色蒸糕,糖餅,米粥,肉羹……走販挑夫得趕早,扔兩個銅板,包兩個糕餅就走。閒客們則三三兩兩落了坐,叫兩盤胡餅,並清粥小菜,能說故事的喝過茶,清清嗓子,京城的一天,就這樣開始了。
“這京城啊……天天都有稀奇事兒。今兒個我們不說宮城說內城,相國寺公主府講武堂神機營說得我嘴皮子都起繭了,所以咱今天圖個新鮮,來說六扇門。”
今天說故事的是個羊鬍子灰衫老頭,是這尋馬巷的名人,人稱老張頭,住在這外城,少說也有五十多年了。天子腳下,臥虎藏龍,就連這說故事的老頭兒也都不例外。一輩輩的故事攢下來,老頭兒肚子裡有不少貨。他說了快五十年的故事,從垂髫小童說成白鬚老人,當真還從未重複過。老張頭也是京城的百事通,從皇后娘娘頭上戴的花,到尋常人家的紅白喜事,就沒有老張頭不知道的事。
他們今天說的,是江湖事。
遠在京師,江湖在這些人的眼裡,就是宮城裡的角樓宮舍,遠遠看過去,霧裡看花般不真切。他們聽說關中有人身輕如燕,能輕易越過城外的護龍河,他們又聽說,曾有一位絕頂高手打賭輸了後,依賭約赴京師力戰大內五十餘高手,一劍挑掉了御書房的牌子……
“六扇門裡,最有故事的當屬南二門那一百零六位好漢,而這一百零六位好漢裡,又屬那八位女捕快最傳奇,而其中最最傳奇的,當屬這玉面羅剎,蘇競雲?!?
一說起這位名噪一時的女捕快,衆人都來了精神:“老張頭,聽說那蘇捕快的刀,是一把九環金背大砍刀,以九十九斤玄鐵穎合,鍛造九十九天成刃,刀出爐之日,又以九十九個絕頂高手心頭之血開鋒,可有此事?”
“蘇捕快年輕貌美,聽說今上,很有些意思……”
“貌美是貌美,我聽說蘇捕快命裡帶煞,在老家時,剋死了幾個說親的人家?!?
老張頭含笑搖搖手,周圍全都靜下來,待他喝了一口茶潤嗓,這才又慢悠悠地開口。
“什麼命裡帶煞,什麼年輕貌美,什麼冠絕南二門,都是他孃的——放狗屁!”
此話一出,周圍頓時安靜,連跑堂的小二都張著耳朵過來,想聽個究竟,這坊間的傳聞,真是空穴來風?”
老張頭故作神秘的捋一捋鬍鬚,低聲道:“你們知道這蘇捕快什麼來頭嗎?”
衆人問:“什麼來頭?”
老張頭聲音一頓,厲聲道:“她本不姓蘇——她姓方,閨名盛蘭——”老張頭朝東宮方向作了一揖:“那是太子妃!”
衆人先是一愣,接著都哈哈大笑起來,直說老張頭胡扯。在京城,太子妃方盛蘭也是大大的有名。方盛蘭是當朝大員方逢的外甥女,年幼失怙,便親上加親,讓方家收養爲女。方盛蘭自幼聰慧過人,十年前盜賊橫行京城,連內城都有所波及,讓當時身爲京吾衛的方逢長子大爲頭疼,方盛蘭薦以一招瞞天過海計,捉匪賊數十人,內外二郭無不稱讚。先帝見她膽識過人,讓她隨長公主親衛“雲騎”雲封學習騎射武功。隨後,方盛蘭隨燕雲十六騎征戰八方,以一柄柳眉短刀,滅無數蠻敵匪霸。後因內傷,無奈散去一身功力回京修養,不日由先帝指婚,嫁與太子趙喻。
然而紅顏命薄,太子尚未即位,太子妃方盛蘭舊疾纏身,一縷香魂,散於東宮。
聽到衆人譏笑,老張頭漲紅了臉,呵斥道:“你們……你們都懂什麼!太子妃曾遠走塞外,後又隨雲騎赴關東尋找龍脈,其中奇遇,哪是你們這些凡夫俗子所能料知的。”
又聽一人調笑道:“那什麼奇遇?你說說唄,也給我們這些凡夫俗子長長見識?!?
老張頭壓低了聲音,道:“之所以說蘇捕快真身是太子妃,是因爲太子妃當年曾在塞外,曾習得光明教的移位換宮*!”
移位換宮*修內外二重,內以血爲引,補經脈心肺之損,增以內力,內功修之到一定境界,輔之以縮骨功移穴*,能讓人肉身隨之變化,七八十老嫗易容爲妙齡少女,青壯漢子變成白髮老翁。此法修習方法過於邪惡,加上曾有聲名狼藉的魔女因爲此法殺無數人來保持青春,所以在江湖上,移位換宮*讓很多人不齒。
蘇競雲和太子妃一個是京城人心裡的青天,一個是爲國效力的巾幗英雄,任老張頭說得有鼻子有眼,衆人也不願相信太子妃修了這門邪惡的功夫易容成蘇競雲。
“你們不相信,自然有人會相信,太子妃那匹墨麒麟,昨日失竊,你們等著瞧,今日蘇捕快就得率六扇門去找自己的愛騎了!”
說起太子妃那匹神駒墨麒麟,自然又有無數傳說,衆人也不管真假了,你一句我一句,頓時堂裡,好不熱鬧。
所以沒有一個人發現,屋角有一個身著勁裝的女子,頗爲無奈的嘆了口氣。
蘇競雲是真沒想到,自己一介草莽出身的六扇門小捕快,竟然能和太子妃攀上關係……還找馬?太子妃的馬輪得到她來找嗎?來京城一年了,她唯二做的能稱得上事的事,一件是給六扇門刷牆,一件就是給刑部主事家,找貓。
而如今,那隻讓刑部主事家勅命夫人哭花了臉的貓,還沒找著。
昨日勅命夫人又來六扇門哭了,蘇競雲看到夫人臉上的粉簌簌的往下掉,心裡想起不久前剛刷的牆,不免有些擔心,再過幾天就進入梅雨季了,不知她前幾天刷的牆撐不撐得過這個春天,別和這位夫人臉上的粉一樣,水一衝,就給全掉了。
“我的心肝兒啊……你到底去哪兒了……你就這麼丟下我……跑了……跑了……”
堂堂命婦哭得跟沒了兒子似得,蘇競雲實在看不下去了,拉過主事家的小丫鬟,問:“主事府上缺貓嗎?我去給你們捉一隻得了?!?
小丫鬟被蘇競雲嚇了一跳,許久才反應過來,意識到這個略兇殘的捕快真真是位美人,不由紅了臉:“府上……不缺貓……就缺那隻肥肥的玳瑁公貓?!?
前幾年京城鬧鼠患,外郭家家都養了貓,土貓不外於玳瑁三花虎斑黑白二色,京城那麼多戶人家,貓沒有一萬,也有八千,各色花紋勻一勻,這玳瑁公貓,少說也得千餘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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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競雲簡直快絕望了,她很想回小丫鬟一句,我也覺得你們主事府不缺貓,你們夫人這圓圓的身子,玳瑁插了滿頭,一張花臉,脣上還有小鬍子,不就是隻玳瑁公貓麼,想了半天,覺得人家好歹是六品敕命夫人,一隻小指頭就能壓死自己,又不敢開口了。
吃公門飯實在是太難了!
蘇競雲一腔熱血變成了一潭死水,就這樣日復一日的,奔走在找貓的路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