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後,正洪鏢局正堂。
總鏢頭朱朔正坐在太師椅上,左右手邊,各自落座著跟隨多年的手下。這些鏢頭們隨著朱總鏢頭出生入死多年,這是頭一回,所有人的臉上,都帶著不安的表情。
朱朔倒是顯得鎮(zhèn)靜,只不過他端著茶盞,用茶蓋一遍又一遍的颳著茶碗,犀利的聲音像極了刀子刮骨,譁——譁——的,讓人不寒而慄。
“總鏢頭……”
有人忍受不了這詭異的安靜,不由發(fā)聲,想說些什麼,朱朔掃了他一眼,那人背一直,還想再說,被一遍的鏢頭按住了手,搖了搖頭。
“這都是些什麼玩意兒!”
發(fā)話的人嘀咕了一句,靠回椅子邊,端起茶,猛灌了幾口。
這時,一個小廝屁滾尿流地爬進(jìn)來:“王鏢頭回來了!
朱總鏢頭突然站了起來,大步走過去抓起那個小廝:“回來了?找到人了嗎??
那個小廝說:“找……找找到了……”
“爲(wèi)什麼不進(jìn)來?”
“因爲(wèi)就找到了李師傅……他他他他……他被妖怪上身了!”
“放屁!”
饒是鎮(zhèn)定如朱朔,也不禁破口大罵。他行走江湖多年,從來不信什麼鬼神之說,聽到小廝如此之說,把他往地上狠狠一摜,回頭道:“都隨我去,看看老李到底怎麼了!”
幾人應(yīng)了,對著朱朔走出正堂,問了管家,得知找到那個姓李的趟子手時,他已經(jīng)瘋瘋癲癲了。其餘人都莫名的消失,連頭髮絲兒都沒留一根,壓的鏢倒是好好的,分文未取。去尋人的王鏢頭起初以爲(wèi)是遭人劫了鏢,但一看這鏢物好好的,人馬卻沒了,不由大起疑心。他讓手下的人去找,沒想到手下的人去了,卻慘白著臉回來。王鏢頭跟著去一看,也嚇得不清——人的、馬的屍首到處都是,被啃得亂七八糟,碎肉橫飛,有些肢體還掛在樹上,林子裡一片血紅。
聽到這話,朱朔突然回頭,看了朱四一眼,朱四臉色也有些白,身子也有些抖,身邊一人發(fā)現(xiàn)了,還特意爲(wèi)了一句:“朱四哥,你怎麼了?”
朱四失了魂一般,道:“怎麼會這樣……怎麼會這樣……“
“朱四!”
朱朔吼了一聲,朱四這纔回過神來。
“一個獸麪人的鄉(xiāng)野傳說也能把你嚇成這樣,你沒聽見孫兄弟問你話嗎?”
“啊,對對,獸麪人的事,唉,那時候聽,可真真是把我嚇到了。孫兄弟,你剛問我什麼來著?”
孫鏢頭笑道:“原來你怕這些,我就是看你臉色不好,隨口問問?!?
“哦,是這樣,多謝孫兄弟關(guān)心啊。”
朱四跟上了朱朔的步子,朱朔一邊走一邊搖頭:“你要知道,我是最不信這些唬人的鬼話的?!?
朱四道:“總鏢頭不能這麼說,葫蘆莊這事,也傳了多少年了,有鼻子有眼的,我們?nèi)f萬不可大意?!?
朱朔說:“先去探探情況?!?
幾人到了門外,見幾個家丁圍著一輛馬車大呼小叫,馬車裡不斷傳來嚎叫聲,仔細(xì)辨認(rèn),正是姓李那個趟子手的聲音。
朱朔問:“怎麼回事?”
一個家丁道:“老李他死活不肯出來,見著人就扔石頭,叫著妖怪,妖怪,可真是瘋了啊?!?
朱朔說:“你們退下,我去看看?!?
他走上前去,掀開車簾,只聽一聲尖叫,一隻鞋扔了出來,老李披頭散髮的窩在車角,雙眼血紅,白齒森森:“走開——走開——啊——狐貍的臉,狐貍的臉!“
他突然一下子跳起來,用指甲去刨身後的木板,血痕在馬車裡拉了一道又一道,他還不死心,又張開嘴去啃,其餘人見他這樣子,嚇得不敢上前,朱朔眉頭一皺,拿過馬車前的趕馬的鞭子,將他捆了個嚴(yán)實。
“把他關(guān)起來,明早請其餘四位鏢局的總鏢頭過來,商討劫鏢一事!”
在朱朔的心裡,就算見著了瘋瘋癲癲的老李和嚇得不輕的王鏢頭,內(nèi)心裡,他依舊把此事當(dāng)做劫鏢一事處理,鬼神之說,他過去不會信,現(xiàn)在,也不會信。其餘人見到當(dāng)家的如此篤定,也安下心來。
可第二天,被安撫下來的人心,又開始搖晃不定??撮T的大清早聽到有人敲門,問了幾聲沒聽到答話。他又問,那人不回答,就一直砰,砰的敲著門。看門的一看窗外,天還沒亮,罵罵咧咧的起來了,心道哪個人這大清早的過來敲門,怕是個不長眼的。他一推大門,被風(fēng)吹的連眼睛也睜不開了。
“誰啊,這大清早的?!?
沒有回答,迎面而來的,是一把枯燥的毛髮,腐臭難聞,門外風(fēng)很大,他迷糊著眼伸手胡亂一抓,那毛髮又晃悠悠的飄走了。
“風(fēng)可真大……”
看門的沒聽到應(yīng)聲,打了個哈欠,準(zhǔn)備繼續(xù)去睡回籠覺,突然,迎面又飄來一個東西,這一次,卻是冰涼的,軟綿綿的,滑滑的,肉一般的觸感。
有蛇?
看門的一下子清醒了,他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睜開眼一看,被嚇得雙腿一軟,嗓子“吼吼”地發(fā)出不明所以的聲音,卻是嚇得連話都說不出了。
這哪裡是蛇!分明是一個吊死的人!
那人被倒吊在大門後,頭髮披散,雙眼圓瞪,瞳孔都快縮成一個小點(diǎn),眼白犯青,一眼看過去,說不出的嚇人,他鮮紅的舌頭長長地吐在外面,方纔隨著風(fēng)的吹動,便一下又一下的前後晃動,腥臭難聞的舌頭,方纔便貼上了看門的臉。
“鬼……有鬼……有鬼啊……”
那具屍體又獰笑著向看門的飄來,看門的手腳並用並用的爬回鏢局,嚎喪一般的哭喊著:“有鬼啊,快來人啊——”
“最近這洛陽啊,不太平了?!?
北市的同福客棧裡,錢掌櫃抽著旱菸,望著灰濛濛的天。蘇競雲(yún)坐在他身邊,身邊擺了一個小簸箕,正幫著老闆娘剝毛豆。
不是她愛幹這活,而是這初來洛陽,人生地不熟的,沒點(diǎn)靠譜的消息來源。她不會賣臉,更不如方勝蘭心思活絡(luò),於是只有奉行少說話多做事的原則,跑到廚房幫忙。老闆娘問她幹過活嗎,蘇競雲(yún)說養(yǎng)過貓養(yǎng)過雞,還種過地。老闆娘遞了把菜刀給她,說,那行啊,幫我殺*。
那一天,一隻脖子斷了半截的雞,咯咯咯咯噠的跑遍了洛陽北市,後面跟著一個拿著菜刀,一臉兇神惡煞漂亮姑娘。
最後還是老闆娘出馬,一把抓住那隻雞,手起刀落,圓滿解決。
“這雞和你有多大仇??!”一邊一個老伯看到蘇競雲(yún)的臉,搖搖頭,“一個年輕姑娘,追一隻雞追得苦大仇深,還是平生第一次看見?!?
還沉浸在對老闆娘崇拜中的蘇競雲(yún)聽到這話,頓時和打了雞血似得回頭,一雙大眼撲閃撲閃的,看的老伯心頭髮毛。
白頭髮,瘦,周圍滿臉,口頭禪,一個年輕姑娘如何如何,老伯,你……
這幾個月來,雖然沒有方勝蘭的消息,但蘇競雲(yún)能感覺到,她就在自己身邊。她也許有不得已之處,纔不能上前和她相認(rèn),這下是時機(jī)成熟,特意過來和她相認(rèn)了嗎?
蘇競雲(yún)越想越興奮,跑過去就給了老伯一個火熱的擁抱:“你來了,我想死你了!”
老伯也就多嘴了一句,沒想到那漂亮姑娘上前來就把他抱起來三百六十度大轉(zhuǎn)圈,熱情地差點(diǎn)沒把他勒死。
“別……”老伯有氣無力地說著,可蘇競雲(yún)哪裡聽得到他說話,這姑娘力氣大的能一拳打死熊。
老闆娘擰著那隻雞,傻了眼,周圍圍觀百姓,也傻了眼。
見過老伯非禮漂亮姑娘的,這還是第一次,看見漂亮姑娘非禮老伯的!
“死啦,你這老不修的!”
老伯的媳婦跑了過來,脫了鞋就往老伯臉上抽,蘇競雲(yún)一把把老伯互在身後,瞪眼:“你幹嘛打人!”
“你這小浪/蹄子,我抽我相公關(guān)你屁事!”
大媽怒了,連著蘇競雲(yún)一起抽:“抽死你們!”
“哎哎哎,你說誰是你相公,說清楚?。 ?
大爺在蘇競雲(yún)背後哀哀地說:“姑娘你認(rèn)錯人了,這就是我媳婦,我是她相公。”
“……“
蘇競雲(yún)默默回頭:“你真不是勝蘭?”
大媽怒了:“誰叫勝蘭?你見過老頭子叫勝蘭的?”
蘇競雲(yún)鬱悶了,她是真見過大爺叫勝蘭的啊……
誤會解開了,蘇競雲(yún)名聲也傳開了。老闆娘看著姑娘二得很,怕她受騙,便把她收編廚房當(dāng)小工了。
蘇競雲(yún)每天做完事,就和掌櫃的聊聊天,葫蘆莊這事車軲轆不知道說了多少遍,還能嚇得她滿身是汗。
妖怪太可怕啦!
“洛陽又發(fā)生什麼事了?”
今天難得聽見新鮮事,蘇競雲(yún)終於能鬆口氣,只要不講什麼鬼啊,怪啊,講什麼都成!
錢掌櫃陰測測地笑:“上次我勸正洪鏢局的朱總鏢頭不要去葫蘆莊走鏢,這下好了,人全死光了,死光了,哈哈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