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雄寶殿外停了一頂六角軟轎,轎前有盛裝宮‘女’持著拂塵香料百‘花’,轎旁是八位人高馬大的扈從,轎頂垂著流蘇,帷幔層層,連窗口都覆著藻繡珍珠,只隱約看得見裡面綽綽約約的影子。
若是熟識的人,必會知道,這是長公主容華的鸞駕來了。
蘇競雲只當是哪位貴‘婦’,也不多看,擦著親衛的邊便向外走。路過那頂軟轎時,看到窗口的珠簾撩了一起,一位宮‘女’輕聲問道:“殿下,是否要讓那些人都出去?”
“不必?!?
簡單兩字,卻是珠‘玉’滿盤,滿是矜貴。蘇競雲不由自主向右看去——究竟是怎樣的麗人,能有那樣的聲音呢?
她只瞧見轎里美人微微揚起的下巴,羊脂‘玉’一般的圓潤嬌美。她還沒來得及多看一眼,一邊的扈從便已盯上了她,大聲喝道:“要走便走!”
“湖生,不可驚動路人?!?
這一次,轎裡的聲音滿是威嚴。蘇競雲心裡一驚,不由想起冥先生來。兩人語氣何其相似,不過冥先生尚有平易近人之時,轎中那人,恐怕是龍姿鳳採,高不可攀。
高不可攀哪……
蘇競雲擡頭看不遠處的飛檐斗拱,一牆之隔,滿目金紫。宮城內的人見得越多,她心頭就越是渺茫。她切身感知到有一條比護龍河更深的溝壑橫在她和那人之間。
她們,真得還有機會相見嗎?
想到這裡,蘇競雲不由嘆了口氣。周遭一片繁華,入目之處,盡是朱釵黛環,那是合浦的珍珠,和田的美‘玉’,西域的瑪瑙……
蘇競雲也沒了心思圍觀長公主的鸞駕,她漫無目的地走著,不知不覺走到放生池邊,‘摸’出了個銅板扔裡頭,權當做散財解悶了。
另一頭,長公主在宮‘女’的攙扶下下了鸞駕。她許久沒來過相國寺了,今日也是順路經過,過來上香祈福。
宮‘女’沿路撒上香料‘花’瓣,長公主當真步步生蓮,儀態大方,‘侍’‘女’明翹跟隨其後,聽候著長公主的吩咐。
“明翹,小云走了幾日了?”
“回殿下,雲騎大人走了一月又十二天了。”
“那小云什麼時候回來,陛下那裡可有消息?”
“殿下,今早梳頭時您就問了,我遣人去打聽,司禮監的張公公說了,還沒有云騎大人消息。”
“是嗎?”一聲低嘆消失在朱‘脣’邊,明翹知道長公主心裡失望,便又轉了個話題。
“今早遇到了尚儀局的李尚儀,說是前些日子織坊又出了幾匹好綾錦,有幾位娘娘天天問呢?!?
“你明日走一遭尚儀局,就說那幾品綾錦我都要了。要入夏了,小云回來,得給她做幾身衣裳。”
“是?!?
“還有給鎮南府通個信,說小云回來後不住宮裡,公主府裡缺人,樣樣都少不了小云?!?
“是?!?
“還有……“
長公主把雲騎回來的衣食住行都囑咐了個遍。明翹知道長公主對雲騎上心,樣樣事物都是親自打理。長公主和當今聖上一母同胞,可謂一人之下萬人之上,從小備受寵愛,連婚配一事,都由自己做主。
長公主早就有言,不談婚配。燕雲十六騎多數是其心腹,功績顯赫,也多半算在長公主身上。她早早地開了府,偶爾參議朝中事,更多的時間,則是對弈泛舟,‘吟’詩賞月。
明翹以爲,長公主就會這樣過一輩子。誰知五年前中秋,長公主喝得酩酊大醉,隨即讓皇帝指婚給了工部尚書之子。不日長公主下嫁,雖然倉促,那也是太子大婚後最大的盛事了。長公主出降的儀仗是燕雲十六騎中的十二騎,而最應該出現的雲騎,卻不知所蹤——後來明翹聽說了,雲騎同霜騎遠赴西域,當時生死未卜。
長公主淨手後點了香,在蒲團上跪下,拜了三拜,耳邊梵音陣陣,佛像寶相莊嚴,讓她莫名有了些心靜的感覺。
大概上一次禮佛,是小云陪她來的吧。
兩人幼年相識,青梅竹馬。雲封根骨極佳,便讓先帝指爲長公主親衛。太后心疼‘女’兒,讓雲封指天爲誓,一輩子效忠長公主容華。至此,雲騎不跪天地不拜佛,心裡的神祗,唯有長公主一人。
回想起兩人相處,長公主心裡滿是甜蜜,可甜蜜之餘,又是說不出的酸楚。雲封‘性’子實在太冷太內斂,連她也看不穿,雲封到底在想什麼,到底對自己,有沒有一絲感情。
“殿下,殿下。”
明翹瞧見香灰快要落下,連忙喚了幾聲長公主容華。長公主這纔回過神來,起身‘插’了香,念道:“願此香華雲,直達諸佛所,懇求大慈悲,施與衆生樂。”
上完了香,明翹替長公主捐了功德錢,然後和往常一樣,陪著長公主在相國寺遊賞一圈。
雖然大婚時聖上賜了駙馬府,但長公主幾乎不會去那裡。當然,她也不許駙馬來公主府。說是夫妻,其實他們更像路人。
一行人走到後‘花’園,長公主有些疲了,說還是回府休息。明翹便讓扈從宮‘女’去擡軟轎。就在這時,一聲犀利的哨聲自放生池那邊傳來。衆人皆是一愣,而反應最大,以長公主尤甚。
“明翹,你聽見了嗎?”長公主猛地抓住明翹的手。
明翹臉上一片驚喜:“殿下,我聽到了呢,是雲騎大人,雲騎大人在召喚雲中君!”
“可我方纔沒看到相國寺有白馬呀?!?
雲中君和雲騎形影不離,它渾身雪白,矯健俊美,走到哪裡都是人們注目之處。
又一聲哨聲傳來,長公主轉過身,不放心道:“我還是得過去看看,不是誰都會這召馬術的?!?
一行人又浩浩‘蕩’‘蕩’地前往養生池。此刻,蘇競雲還拿著那個口笛猛吹。她無聊時拿出來把玩,沒想到竟然發現了個竅‘門’——這個口笛得用她的真氣催動,雖然她仍舊有些‘摸’不清技巧,不過好歹能發聲了。
然後蘇姑娘‘性’子來了,哨聲一聲連著一聲,因爲技巧不得當,面目還有些猙獰。她是沒有那個自覺意識到自己究竟有多可怖,那些貴‘婦’‘女’眷卻被嚇得小心肝兒‘亂’顫,大白天裡竟然在寺廟裡遇上個只會吹吹吹的羅剎,這可真是要了命。
蘇競雲吹跑了遊人,接著開始吹烏龜。她覺得有些意思,那些放生池的烏龜竟然能隨著哨聲伸展‘腿’腳,緩慢爬行,讓她樂不可支。
或許,這就是所謂的高山流水話知音?
蘇競雲坐在放生池邊,玩得渾然忘我,直到一雙鳳頭鞋出現在她面前。她擡頭一看,長公主站在她面前,容姿‘豔’麗,華貴‘逼’人。
“你是何人?”
蘇競雲反問:“你又是何人?!?
其實她已經猜出來了,就是不願先做那小伏低。明翹見是一名勝衣‘女’捕快,便和長公主道:“殿下,不是雲騎大人,我們可以走了?!?
蘇競雲文:“你是長公主?”
長公主點頭,目光卻放在蘇競雲手裡那枚小小的口笛上:“沒錯,我是長公主容華?!?
蘇競雲問:“不知殿下找我何事?”
長公主伸出手去,想拿過蘇競雲手裡的口笛:“這個……東西,你是從哪裡得來的?”
蘇競雲說:“是鎮南府的冥先生給的。”
“哦,是他?!遍L公主點點頭,失望之情卻掩飾不住。她問明翹:“冥先生最近去六扇‘門’了?”
明翹說:“李大人最近事忙,就讓冥先生先代‘門’主一職了?!?
長公主又問:“那宮中最近可有發生什麼事?”
明翹說:“有,還不僅是宮裡,內城外郭出現不少吐火羅人,前些日子幾個吐火羅人進了宮,說是要表演戲法,還死在了宮裡,可嚇人哩。”
聽到主僕二人談話,蘇競雲知道冥先生來六扇‘門’,估計和太子妃那匹墨麒麟沒關係了,恐怕是要查那些胡人。最近京城多了很多黃‘毛’猴子紅‘毛’猴子,連她也有所察覺。他們聚集在勾欄瓦肆裡,有龜茲的舞‘女’,有胡僧,還有很多商人小販,販賣著香料‘玉’石。
長公主說對蘇競雲說:“冥先生‘交’給你的,你就好好保管,別沒事拿出來把玩。跟著冥先生是要做大事的,凡事注意一些比較好?!?
“大事?”
“沒錯,大事。冥先生既然挑了你,就有他的理由,你不可辜負他的心意?!?
明翹說:“冥先生身體抱恙,你也不可讓他太過於‘操’勞。”
蘇競雲忍了很久,終於問道:“我想問問,冥先生到底怎麼受的傷,我看他毫無內力,替他療傷時卻發現她丹田之處有異樣。他說是因爲他散了一‘門’內功,可我覺得,不僅僅是這樣。”
“那你認爲是哪樣?”
“我……我也說不出啊……”
“那別問了。”既然不是雲騎,也不是他收的弟子,長公主也就不願再管。軟轎也擡到放生池邊,‘侍’‘女’捲了珠簾,長公主坐了進去,臨走時,又叮囑了她一句,這口笛不能‘亂’吹。
蘇競雲徹底無聊了。
她給每隻龜都取了名字,看他們爬到石頭上曬太陽,等到再和冥先生碰見,已是午時。
長公主那裡得來的好消息還是讓她足夠高興一陣的,所以她面對冥先生,語氣也軟了很多:“冥先生,您今日約我前來,是有何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