冥先生一怔,隨即勉強笑了笑:“我知道瞞不過你……”
蘇競雲說:“我看看你,好嗎?就看看你原來的樣子。
冥先生‘摸’了‘摸’自己的臉,搖搖頭。
蘇競雲問:“爲什麼?那晚,我……”
冥先生突然推開蘇競雲,自己坐起來:“競雲,我沒有什麼好說的,我長什麼樣子,也沒有什麼關係了。沒有什麼比你保命更要緊了,我很好,也謝謝你來探望我。這裡人多口雜,你還是儘快出宮。”
蘇競雲急了,一把抓住冥先生的手:“不,你不給我看,不想告訴我你是誰,我就不看,也不再問。但是你……我進來,就是想帶你出去,我知道你在這裡過得不開心,我帶你走。”
冥先生說:“我不能走。”
蘇競雲情緒有些‘激’動,冥先生又對一邊的長公主道:“謝謝殿下帶競雲來看我,我很開心。鎮北府的事情已經安排妥當,請殿下代我問雲騎好。”
“冥先生……”
蘇競雲死死抓住冥先生的手,眼淚一顆顆掉了下來。冥先生心軟了,他掏出手帕擦了擦蘇競雲臉上的眼淚:“競雲,我不能走,殿下冒險帶你來看我,我一走,必將連累她。競雲,我答應你,我如果要出宮,我一定會告訴你。現在聽我的話,和長公主一起出宮救雲騎,好嗎?”
“我……”
“乖,不哭了,皇上如果來了,你就走不了了。”
蘇競雲戀戀不捨,抱著冥先生哭得差暈在‘牀’上,倒是冥先生看起來嬌嬌弱弱的,一邊拍她的背一邊安慰。
明翹說:“看不出來,蘇捕快原來是個水做的人兒呢。”
長公主看了她一眼,走上前去,說:“蘇競雲,我們得走了。”
冥先生又勸了蘇競雲一會兒,蘇競雲紅著眼睛站起來,還緊緊握著冥先生的手:“那我走了……你要照顧好自己……等我回來救你出去。”
冥先生點點頭,眼眶也有些紅了:“嗯。”
蘇競雲說:“‘毛’‘毛’我留在京師了,改明兒送她進宮,讓她陪你。”
冥先生的聲音,也漸漸染上一些鼻音:“好的。”
蘇競雲忍不住,又低下頭抱了抱冥先生,冥先生回抱住他,深吸一口氣,纔沒讓自己的眼淚滑下來。
“保重。”
緊握的手,終於鬆開,蘇競雲回眸一望,只見冥先生靠在‘牀’邊,微笑著看她離開,連臉上全是淚水,都沒發現。
她緊緊握著手裡的帕子,不知道,這其實是最後的道別。
長公主讓心腹帶著蘇競雲出了宮,自己帶著明翹走了一趟鎮南府。餘下幾騎已經留好辭呈,只待雲騎一出宮,便和蘇競雲等人一路南下。
幾人留在鎮南府,只等鎮北府那邊有了消息,便前去救雲騎。沒想到今晚鎮北府地牢卻來了不少人,那邊來了消息,說先是皇帝去了,再是洛陽王妃去了。還說今天洛陽王妃去太后那裡替雲騎求了情,不知陛下如何應得。
長公主在鎮南府如坐鍼氈,那邊拖得越久,救雲騎的希望也就越渺茫。何況皇帝一向視雲騎爲眼中釘,爲什會突然去地牢探雲騎?
鎮北府地牢。
鎮北府獨立於大理寺和刑部之外,是皇帝欽點的詔獄。曾被關押在鎮北府地牢的人,不是曾大權在握,便是宗室貴族。雲騎也押過不少大員至此,從沒想過有一天,她也會成爲階下囚。
皇帝善變,今日階下囚,明日說不定又是座上賓,加上鎮南鎮北二府熟悉,這裡的獄吏對雲騎十分客氣。自收押以來,除了限制自由,吃穿方面和平日並無兩樣。
她徇‘私’放走蘇競雲已經是大罪,哪知道鎮北府馬戎又在皇帝面前參了一本,說那個六扇‘門’捕快打傷他時,用的竟然是心術。這下,勾結匪賊進宮盜馬一罪算是坐實了,就等著緝拿蘇競雲歸案後,再一同審案。
雲騎對於自己其實並不擔心,若說要逃,這小小的牢獄攔不住她。可她擔心長公主會驚慌失措,做出一些不理智的事,所以她靜靜等著長公主到來,好勸解一番。
她沒想到,等來的第一個人,竟然是皇帝。
皇帝親臨鎮北府地牢,這還是第一回,牢房前,獄吏跪了一路。雲騎見到皇帝,也不免訝然:“罪臣見過陛下。”
皇帝看了看周圍的磚牆鐵欄,笑道:“這裡似乎沒朕想象的差。”
雲騎道:“陛下隆恩。”
皇帝說:“起來。”
皇帝知道雲騎平時就是座冰山,半天敲不出一句話,也沒想著這時來審問她盜馬一案。他更像是來和雲騎話家常,問她在長公主身邊呆了多久,每年外出幾月,上一次外出公事,又是什麼時候。
皇帝說:“你平日裡唯長公主是從,若是當日指婚,長公主是應了的,你還會不會抗婚?”
雲騎說:“殿下不會應的。”
皇帝笑道:“你還真是瞭解她,比朕這個親弟弟還了解。”
雲騎說:“罪臣不敢。”
她半低著頭,依舊是一貫疏離的模樣,不過此時,看不見她凌厲冰冷的眼,倒少了八分銳氣,更顯得‘豔’‘色’十足。
就連見慣了美人的皇帝也不禁讚歎,他走進,擡起雲騎的下巴,說:“這纔是真正的六宮粉黛無顏‘色’啊。”
雲騎眉一皺,輕輕一晃,就勢挪開下巴。
皇帝又說:“只不過眉目冷漠,太過英氣,少了‘女’子的柔美。當然也有人喜歡這一口,匈奴的單于幾次來求親,當年你北狩,可是‘迷’倒了一片人。”
“單于求親?”
皇帝在獄吏搬來的太師椅上坐下:“沒錯,單于來求過幾次親,都被朕拒了。”
雲騎不說話了,除了和長公主以及幾個部下偶爾‘交’談外,大多數時間,她實在吝惜自己的字句。
皇帝問:“知道朕爲什麼不讓你和親?”
雲騎說:“陛下自有自己的考慮。”
皇帝說:“你啊,還真是個燙手的山芋。朕那個皇姐‘迷’你‘迷’得要死要活,放著駙馬不要,一定要和你成親。朕要是把你怎麼著了,她非得和朕撕破臉不可。可朕也不敢把你放在她身邊。木秀於林,風必摧之,長公主過去太過跋扈,攬權在手,已經有很多人不滿,你若在她身邊,對你對她都無益。”
雲騎問:“陛下什麼意思?”
皇帝說:“長公主不會放你遠嫁,朕便替你把和親這事拒了。可你也不能待在她身邊,一來是皇家臉面,二來,樹大招風。你若不想成婚,今天洛陽王妃也過來求個情,想讓你去洛陽王府當個邑臣。”
雲騎一聽,便知道了皇帝來的目的,她心裡一股無名怒火燃起,道:“陛下是要我離開殿下?”
皇帝說:“或者,你可以選擇替我大齊和親。”
“砰——”雲騎身後突然傳來一聲巨響,皇帝周圍的親衛一驚,紛紛上前來亮出佩刀,將皇帝保護在身後。原來雲騎一怒之下,竟然出掌擊碎了身後的磚牆。牢房裡瀰漫著淡淡的血腥味,皇帝不動聲‘色’的站起來,叫過獄吏:“去找個大夫替雲封看一看。”
雲騎忍著滔天的怒意,道:“恕臣不能。”
皇帝轉身:“好好考慮,三日後,給朕答覆。”
獄吏怕雲騎對皇帝不利,連忙用鐵索鎖上了牢‘門’,雲騎看著皇帝遠去的背影,一向冰冷的雙眼裡,滿是熾烈的火焰。
除了長公主,沒有人能要求自己離開!
皇帝走了後不久,大夫跟著盛裝的洛陽王王妃又來了地牢。她下午剛見過了太后,希望太后能在皇帝面前替雲騎說幾句話。一直等到晚上,才聽到御書房來了消息,問王妃是否願意讓雲騎去洛陽王府當邑臣。王妃自然願意,太后就說,雲騎脾氣硬,除了長公主的話,誰也不聽,讓王妃也去勸勸。
王妃進了牢房,還沒大呼小叫這裡這麼髒‘亂’差,卻被牢房對面牆上那一個大窟窿嚇了一跳,她再一看,地上滿是磚石泥渣,雲騎匿身在暗處,擡起右手,淡然‘舔’去手背的血痕。
“王妃貴安?”
這一聲,說不出的冷硬,王妃身邊的隨從剛想呵斥,王妃就急急地喚過大夫:“還不趕快去給雲大人包紮?”
大夫唯唯諾諾的提過‘藥’箱,走到雲騎身邊:“雲騎大人,把手給小人看看。”
王妃也湊了過去,看到一片鮮血淋漓,氣得把獄吏罵得狗血淋頭:“這傷怎麼‘弄’得?啊?雲大人還有官位在身,你們竟然敢動粗?”
獄吏‘欲’哭無淚,這分明是雲騎自己‘弄’得啊,還動粗,雲騎一根指頭就能捏死自己,自己是有膽子也沒能耐啊。
雲騎說:“王妃不必動怒,這傷是我自己‘弄’得。”
王妃心疼壞了:“你怎麼這麼不小心,我看看……”
雲騎說:“不必了。王妃探望罪臣,罪臣感‘激’不盡。這裡不是您應該來的地方,您請回。”
王妃勸道:“雲兒,我知道你是怪我替辰兒求親。我知道,都是我不好……”
她一邊擦眼淚,一邊說道:“雲兒,我一看到你,就想起我‘女’兒……我也沒想到事情會發展到這樣子。你既然不願意做我的媳‘婦’,目前京城裡的形勢又對你不利,你不如先到洛陽來避一避。雖然名義上是邑臣,但是洛陽王府上下絕對會把你當主子一樣對待,雲兒……”
雲騎道:“王妃如果是想來勸我,那還是請回,我主意已定,便是死,我也不會離開殿下。”
“雲兒!”
王妃突然一聲呵斥,嚇了周圍人一跳。王妃素來懦弱,說話都不敢大聲,何況是面對這時明顯心情不佳的雲騎。
王妃驚覺自己失言,又柔了嗓子,繼續勸道:“雲兒,你想留在殿下身邊,有的是辦法,你先來洛陽避避風頭,風頭過了,我們在從長計議,好嗎?”
雲騎執意不聽,包紮好了手,便請王妃和大夫出牢房。
王妃幾次勸解,急得滿臉淚水,‘侍’從勸她走,她也不走:“你這是何必呢?留在京師,對你有什麼好處?你擔心長公主,可長公主壓根兒不需要你擔心,太后健在,她又是皇帝親姐姐,能怎麼樣?你倒是這麼把自己的命不當一回事,你真是……真是氣死我了!”
雲騎道:“最是無情帝王家,王妃應該明白。拋妻棄子,兄弟鬩牆,又算得了什麼?”
王妃聽到這話,全身一顫。
“你……你知道了?”
雲騎轉過身來,冷‘豔’的面孔上,看不出一絲表情:“不過王妃剛剛說的有一件事,我覺得有些意思。”
她一步步走進,王妃全身都顫抖起來,然後‘腿’一軟,跌坐在冰涼的炕上。
雲騎靠近她的耳朵,小聲說道:“王妃說,我名義上是邑臣,但是洛陽王府上下絕對會把我當主子一樣對待。這個主子,會有多大的權勢呢?”
王妃猛地看向她,有些不可置信:“你想做什麼?”
雲騎直起身體,居高臨下地看著王妃:“揮袂則九野生風,慷慨則氣成虹霓,我所求的,不過翻雲覆雨四字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