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尚握住御筆的手頓了一下，童稚的表情一時間有些不知道該怎麼反應。

馮九卿太直接了，他以爲她會足夠委婉，因爲齊尚早就發現，即便他表現出再多的聰慧成熟，她始終將他當成孩子。

她會抱他，會安慰他，會在同他說話的時候不自覺軟下聲音，帶著幾分誘哄的語氣與他交流。他已經八歲，馮九卿不曾生過孩子，而宮中也沒有其它的幼童，所以她都沒有發現，一個八歲的男孩，已經長到了母親的腰間，其實沒有母親是會經常抱著他走路的。

她總是讓齊尚覺得安心，因爲她總是把他當成初見時那個才六歲點大的、剛到大腿的齊尚。

可她今日卻直接告訴他，她爲他殺了個一個人。

齊尚有了瞬間的茫然，馮九卿卻伸手摟住了他的肩膀，輕輕嘆道：“母后想過了，其實皇上那天說得對，你是皇帝，不是太后，也不是攝政王，有些事情，總要自己經歷纔可以。”

“母后會盡力保護你，卻也不知道可以保護多久，若有一天，母后不在了，你總要學會自己去應付那些人。”

馮九卿溫柔地看著他，“總有一天，你的後宮也會有嬪妃爭寵、籌謀，我只是擔心你太小，怕她們影響你的心智，但其實細想，她們怎麼可能影響你，反倒是我……她們還沒進宮，母后先被影響了。”

齊尚忽然有些慌亂，“母后？”

“母后支持你，你知道就好，”馮九卿神色柔和，“看奏摺吧，攝政王忙裡偷閒，要給你找伯母，皇上可就得勉強讓哀家陪著了。”

“不勉強，”齊尚斬釘截鐵道，“母后，孩兒很開心。”

馮九卿胸口溢出暖意，無聲地點了點頭，齊尚正色面龐有些發紅，忙低頭看著奏摺。無論今後如何，至少現在，他們還是母子。

而此時此刻，御花園中，齊璞瑜笑盈盈地坐在亭子裡，隔著一臂長的石桌，廖晴兒正紅著臉坐在那一方。

被一個坐擁強權的俊美男人溫柔相待，是多少女子曾在春閨中有過的幻想，而今幻想城鎮，廖晴兒卻有些侷促不安。事實上，在面對齊璞瑜時，她總是侷促不安，還帶著別有目的的心虛。

“王爺，晴兒上次本想來看看王爺，一想到王爺就在紫宸殿中批改奏摺，又恐叨擾，沒想到王爺這次卻主動隨晴兒出來，晴兒實在受寵若驚。”

“哪裡的話，”齊璞瑜似笑非笑道，“晴兒難得進宮一趟，本王自然不能慢怠了晴兒，否則回頭大理寺卿怕是要在朝堂上參本王一本了。”

廖晴兒心頭一跳，“王爺這是說的哪裡話，父親纔不會這樣呢。”

她驚疑不定地看了眼齊璞瑜，卻見齊璞瑜忍俊不禁地看著她，目光玩味，“晴兒未免太認真了，本王只是說笑罷了，大理寺卿老成持重，爲人最是淡然冷靜，在這烏泱泱的朝堂中，又有幾人，能做到他那般出淤泥而不染呢？”

廖晴兒微鬆口氣，但一想到自己父親的真正立場，眼中不覺流露出幾分晦澀，“父親是個好人，當年未查前御史劉王貪污，晝夜不停翻遍案卷，這些年怕是……累了吧。”

累了，所以便做了姚家的臂膀？

齊璞瑜不動聲色，神色曖昧，不溫不火，“大理寺卿這個位置，在五寺之中，要做的事最多也最重，大理寺卿能夠堅持到現在，也的確不容易。”

模擬兩可的話語，聽者總是會下意識往自己願意理解的方向上聯想。

廖晴兒只當他果真體貼大理寺卿，隧道：“多謝王爺關心。”

誰想齊璞瑜又道：“本王記得令尊近段時間似乎形容萎靡，在朝也不大說話，可是大理寺的事情太重了？”

年紀大了，總是有些力不從心，齊璞瑜擔心得不無道理，廖晴兒也沒有多想，只是道：“父親今日只是有些胃口不好，已經叫太醫看過了，只叫好好休息，開了幾貼養胃的藥膳，倒還有用。”

“哦？”齊璞瑜臉色微變，越加關關心，“素聞大理寺卿葷素不忌，爲何會胃口不好，太醫可曾說過？”

廖晴兒乾笑，“膳食上面並沒有什麼，想是府中拉的人多了，他心煩所致吧。”

齊璞瑜心中一動，“府中來了客人？那晴兒今日可用好膳食不成？”

廖晴兒愣了愣，手指猛地抓緊了衣服，壞了，她剛纔說漏嘴了！廖晴兒僵著臉上的笑容，補救性地訕笑，“挺好的，呵呵，多謝王爺關心，啊對了，今日我還沒有去拜見太后，想來王爺也忙著在紫宸殿批改奏摺，晴兒這就不打擾了。”

“也好，”齊璞瑜目光一深，“對了，晴兒若是去慈榮殿，順便幫本王去向九玉侍衛要件東西，出宮的時候再來見本王一面，如何？”

還要再見面啊？

方纔不小心說錯了話，廖晴兒這會兒正有些緊張，也沒想到齊璞瑜爲何要特地讓她和馮九玉幫忙，便道：“是，晴兒記住了，不知王爺想要什麼？”

齊璞瑜嘴角扯出一絲笑意，道：“秀女即將入宮，本王母妃當年在宮中所住婉德殿中，似乎還存放了一品六絃琴，請九玉侍衛替本王找過來，如何？”

廖晴兒不疑有他，忙喏喏應了，迅速離開了御花園。

齊璞瑜在園中又坐了片刻，嘴角一揚，輕聲道：“薛放。”

御林軍少將薛放不知從何處走出來，在齊璞瑜面前行禮，沉聲道：“王爺有何吩咐？”

“去跟著他們，馮九玉耳力不錯，不要讓他發現，”齊璞瑜施施然起身，手指撩起一縷長髮，順著手心滑落，淡淡笑道，“然後找個機會，給廖晴兒找點麻煩。”

薛放表情古怪，“啊？”

齊璞瑜卻不再多做解釋，默不作聲地離開了御花園，慢慢回往紫宸殿。

馮九卿與小皇帝正認真底下送來奏摺，那千篇一律的問安摺子挑了些出來，正饒有興趣地揪著裡面的字跡看，見齊璞瑜面帶笑意回來，紛紛挑眉。

“看樣子攝政王的心情很是不錯嘛，”馮九卿意味不明道，“那廖晴兒姑娘出宮去了？”

“並未，”齊璞瑜坐到了拿起齊尚方纔改過的摺子，嘴角莞爾，“怎麼會出宮呢，她去慈榮殿拜訪太后了啊。”

“拜訪我？”馮九卿嘴角一扯，那行，自己還是在紫宸殿多待一會兒吧，她可不想去面對那姑娘。

齊璞瑜看了看她，嘴角笑意越來越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