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親手送出去的人,六年之後又給送回來了,而且是送給自己當(dāng)妃子。
齊尚堅毅的輪廓都忍不住變得柔和微妙了起來,他已經(jīng)有幾年未記得那個孩子了,一晃眼,她居然也長到可以嫁人的份上了。
但嫁給誰不好,偏偏嫁給自己?
齊尚想到江如雪那霍然變色的樣子,不禁好笑,江如雪比自己還要大幾歲,從來都將蘇雪當(dāng)成女兒看待,年齡上也說得過去,結(jié)果有一天,卻見面對女兒嫁給自己的夫君……
沒當(dāng)場對使者破口大罵,足見皇后教養(yǎng)絕佳。
“皇上,”周公公從浮橋過來,越見幽邃俊美的帝王那股子習(xí)以爲(wèi)常的冷笑卻還是讓他脖子上發(fā)寒,“閔昭儀求見。”
“不見。”齊尚乾脆利落地說道。
周公公訕笑,“她說是有關(guān)魏嬤嬤的病情要告訴皇上。”
齊尚瞇了下眼睛,“朕說的話,你聽不懂了?”
周公公頭皮發(fā)麻,忙迭聲告退,“是是,奴才明白了,奴才這就回了閔昭儀。”
“等等,”齊尚卻又突然叫住了他,周公公原地打了個轉(zhuǎn),踉蹌地站定,便聽他道,“去給朕準(zhǔn)備一套常服,讓六合備好馬車,出宮。”
“啊?!”這不見就不見吧,怎麼還躲出宮了?
鳳眸寒光一閃,周公公不由自主地打了個寒噤,轉(zhuǎn)身逃也似的離開。齊尚煩悶地起身,冷哼一聲,轉(zhuǎn)身往清風(fēng)閣更衣。
六合知道皇帝有偶爾作妖的習(xí)慣,很是淡定地準(zhǔn)備馬車出宮,還很貼心地給自己準(zhǔn)備了一套頗具男子氣概的半鎧甲裝,在鳳凰門等著。
然而片刻後,沒有等到皇帝,卻等到一個不知道從學(xué)宮裡溜出來的四歲娃娃,珠圓玉潤的,眼角一顆美人痣險些沒嚇得他從馬上摔下來。
但他還沒摔,那娃娃反而先摔了,一個飛撲摔到了從宮道里走出的某個帶著面具、身著緊身勁裝、腰纏白玉金鉤、腳踏登雲(yún)靴的男人腿上,裂開嘴傻笑,不知何時還掉了一顆牙。
齊尚:“……你的牙呢?”
“胡煌!我要去!”齊無憂說話還在漏風(fēng)。
齊尚去年出宮的時候不小心撞上這個三歲小不點,他倒也聰明,沒事就來這兒蹲著,任憑齊尚怎麼換裝都能準(zhǔn)確無誤地認(rèn)出來,但他實在不想帶著個跟屁蟲。
“把他帶回去!”齊尚扶額,“現(xiàn)在,立刻!”
齊無憂憋著嘴,想起出來前母后的吩咐,說了要讓父皇喜歡就要一直纏著他的,絕對不能就此放棄,於是乾脆手腳並用地抱著他的大腿,鼓著腮幫子冷哼。
“我要去!不去,哭!”他威脅道。
“出息!”齊尚氣笑了,回頭看了眼周公公,正要說話,膝蓋上卻一痛。
嘴角一抽,齊尚伸手提著他的領(lǐng)子,鳳眸盯著那樹蛹一樣縮著脖子的小孩,眉間緊緊蹙起,看得周公公深怕他會一不小心將人仍在地上,“皇、皇上?要不就讓奴才把人送回去吧?”
“我不!”齊無憂嘴巴一癟,抱住那隻提著自己衣服的手,眼淚都出來了,“不走!”
蹲了一年還不放棄,這倔脾氣也不知隨了誰。
齊尚深吸口氣,單手一提,抓住他肉呼呼的腰就這麼拎上了馬車,一邊嫌棄道:“去第三主街三十二歌舞坊!”
這是……一起帶出去玩了?周公公與有榮焉的受寵若驚,回頭對暗處裡的華商打了個手勢,華裳險些喜極而泣。
皇帝終於肯親近大皇子了!這會看那二皇子和三皇子還嘚瑟不嘚瑟!
馬車裡,齊無憂吸了下鼻子,鼻涕蟲讓齊尚簡直不忍直視,明明出生的時候還挺可愛,越長反而越呆了怎麼回事?
馬車漸入街道,車水馬龍的街道上喧鬧聲聲,齊無憂趴在窗邊往外看,就像當(dāng)年齊尚第一次出宮的模樣,不,比那時候還要誇張。
畢竟舊京城之繁華哪有永樂城之十分之一?
齊尚趁著下巴,看著齊無憂長大了嘴巴驚呼,忍不住一聲嗤笑,他第一次出宮是怎麼回去的來著?哦,被人追殺。
忽地,齊無憂回過頭,圓鼓鼓的包子臉上滿是驚奇,“好像!”
齊尚漫不經(jīng)心地挑眉,“像什麼?”
“有個人,跟我好像,”齊無憂睜大了無辜的眼,“一模一樣。”
小孩子長得能有多大差別,沒見過世面,齊尚不以爲(wèi)意,卻伸手挑開簾子望了一眼,只看到主街上人來人往,孩童倒也有,只是沒看見一個長得像他的。
也是,他的孩子,自然是獨一無二的,就是比自己呆了點。
“大驚小怪,坐好了,”齊尚放下簾子,扶了下臉上的黑色面具,薄脣在姣好下頜上微微一挑,“等會頭掉出去,朕可不幫你撿。”
齊無憂下意識捂了下脖子。
“別捂了,都是肉,胖子。”齊尚嘲笑道。
“我不胖!”齊無憂反駁。
“就胖。”
“就不胖!”
“就胖就胖,小胖子。”
“唔啊!!不胖不胖!!”
車外,六合摸了下鼻樑,嘴角瘋狂上揚。皇上也才二十五,正是朝氣蓬勃的青年,素日在奏摺堆裡沉悶得像箇中年人一樣,這會終於見了笑意了,雖然很微弱。
他將兵器背在肩上,耳邊傳來商人的呼和聲,“高麗的人蔘西域的緞,瞧一瞧看一看咯!”
馬車漸漸入了三十二舞坊,舞坊很大,舞女很多,熱鬧至極,來得不是達(dá)官顯貴就是富甲善賈,看起來都是腰膀子粗的,或是千嬌百媚的貴婦,輕靈灑脫的少女,但帶著孩子來的卻少。
可孩子好看,人家喜歡,這三十二舞坊的規(guī)矩便是喜歡就丟花落笑,齊尚每每下了馬車都能讓人敬而遠(yuǎn)之,但今天才走十步已經(jīng)被花砸中了三次。
身邊的小胖子還撅著屁股衝舞女遊客笑,“發(fā)發(fā)!發(fā)發(fā)!”
被逗笑的商人合不攏嘴,抓起一把葵花籽裝起來就給了小孩,“官人,你家娃娃好看咧,長大肯定是美少年咧!”
齊尚正被動掏錢,聞言卻是一頓,默了默道:“一個胖墩。”
女客倚樓調(diào)笑,“官人,儂家哪個娃娃小時候不胖啦,你小時候肯定也胖呢!”
六合滿頭是汗,深怕齊尚會突然生氣,但齊尚只是上前提起小胖子就走,小胖子掙扎抱緊自己的“發(fā)發(fā)”,又叫人忍俊不禁。
齊尚抿著嘴拐進(jìn)了坊中最大的樓中,熙攘往來的客人擠得他有些皺眉,小胖子卻還敢掐他的臉,“左邊左邊!”
齊尚心煩意亂地往左看,頓時愣住了。
“好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