攝政王與先皇手足情深。
爲了先皇,他甘願退守蜀地,蜀地悶熱,每年回京述職,先皇都會將人留在皇宮。先皇三十六歲時,齊璞瑜也才十五歲。
十五歲便披甲上陣,先皇還只當他是個孩子,心疼不已,一入皇宮,便將人留在龍御殿裡同榻而眠。
先皇喜歡聽他說話,而彼時的齊璞瑜也的確不是少話之人。
第一年初入蜀地的時候,他想書上說蜀地多美女,少年心思愛美心切,便偷偷在蜀地老將軍的照看下溜出王府去尋美女,不想卻被當地的惡霸圍堵,老將軍氣得直抽氣,先將那惡霸收拾了,回頭也不管他是不是先皇最寵愛的皇子,二十個板子便打了下來。
老將軍罵他少年心思,邊關之內人 流混雜,他卻貪念美色,將此事還報給了先皇。
先皇彼時身強體壯,東華國泰民安,姚家暗藏奸心還不曾張揚,先皇素知那老將軍下手狠,心急之下,竟然奏摺一扔,直接帶著人就往巴蜀去了。
到了巴蜀之事,少年齊璞瑜還趴在牀上抹眼淚,先皇看得又氣又心疼。在皇宮之中,他從不曾叫齊璞瑜受半點委屈,誰想剛到巴蜀就捱了板子,那老將軍也硬氣,愣是不認錯,還說先皇過於溺愛齊璞瑜。
齊璞瑜有錯在先,先皇也不好說什麼,只好恨鐵不成鋼地訓斥了齊璞瑜一頓,私底下卻又傳授各種“經驗”,教他如何和老將軍周璇。
旁人只道齊璞瑜來邊關是歷練的,哪知道愛弟如子的先皇會在後面教他如何偷奸耍滑,齊璞瑜如今想來,都忍不住有些好笑。
若是時間能夠回到那個時候,什麼攝政王位,他半點都不稀罕。
但時光荏苒,就在他想著爲先皇賀壽的時候,先皇倏然病危和攝政王的任令消息卻傳了過來,齊璞瑜匆匆趕回,卻未及見得最後一面,便不得不帶兵鎮壓反王叛亂,錯過了和先皇最後的訣別。
查了這麼久,除了那忘憂毒,什麼都沒查出來。
他本以爲善弄毒的姚家就是真兇,可無論是姚府管家、姚若華的貼身嬤嬤,直至身死都搖頭否認,他動搖了。
而馮九卿……不受先皇喜愛,應當是沒有機會下毒的,可是馮家拿了玉璽,先握禁軍,在先帝暴斃一事之中,卻是反應最快、最先獲利之人。
馮家的嫌疑其實更大,即便他萬分期望不是她,但若事實最後證明果然是她……
他怎能手軟?
而到了現在,即便姚家倒了,即便馮九卿針對姚家,卻始終沒有交出玉璽的打算,甚至在籌謀玉璽,他無法不懷疑她。
輕撫額頭,齊璞瑜嘆口氣,余光中卻見馬蹄漸漸靠近,馮九卿從馬上下來,慢慢走向他,“疾風倒是比破雲要不好駕馭,性格暴躁,倒不愧是千里馬,四肢十分有力。”
“……臣代疾風謝過太后誇獎了。”
齊璞瑜放下手,深邃的目光從她頭頂往下看,眼底帶著縱馬之後的快意,被風吹得髮絲有了幾分凌亂,臉頰紅潤,頸側一滴晶瑩汗水順著鎖骨往下流淌,那麻煩的裙襬被折起來縮在腰上,逐出水波一樣的紋路,跟個男孩子似的爽氣。
無聲失笑,齊璞瑜搖了搖頭,“你這模樣,倒不像太后,而像皇室中灑脫不羈的公主。”
馮九卿挑眉,將裙襬放了下來,又變得有些拖沓,提步往馬場外走去,邊走邊道:“說罷,今日進宮到底有什麼事,你直說,哀家也好考慮是否幫忙。”
齊璞瑜斂眸,靜靜地跟了上去,一語不發。
馮九卿回頭看了他一眼,只當是什麼不好在大庭廣衆之下說的重要事,索性也不再多問,只將馬鞭扔給了魏嬤嬤,自顧自往慈榮殿走去。
行過偌久,剛到御花園,齊璞瑜忽道:“本王讓人將那鞦韆換了,你要不要去看看?”
腳步一頓,馮九卿默了默,回過頭盯著他,半晌才道:“嬤嬤,屏退左右,哀家與攝政王有要事相商,無令不得打擾。”
“是。”魏嬤嬤好奇地看了眼齊璞瑜,總覺得今日這攝政王的狀態總有些不對。
馮九卿默不作聲地走向了御花園,不過數步,便看見了那小巧的鞦韆竟直接換成了吊在樹上地極大搖椅,像是個雙人鞦韆,不覺挑眉。
“王爺怎麼今兒這麼好興致,又是請哀家去看小馬駒,騎馬,又安排了御花園這一出,”馮九卿施施然坐下,擡頭饒有興趣地看著他,打趣道,“莫非是朝中又有誰要辭官了,王爺無計可施?”
“並非。”
齊璞瑜也坐了下去,腳尖在地上一點,搖椅便慢慢開始晃動,馮九卿心下怪異,倒也沒有阻止。
風輕雲淡,日光柔和,暖風輕撫耳側,馮九卿伸手將鬢髮順到了額耳後。
御花園中依舊是百花爭豔,明媚嬌豔有牡丹,清香襲人有梔子,清麗純潔見白玫,悠然靜謐的氣氛讓人不自覺地靜下了心。
萬花錦繡同民樂,不比青山獨樂園。辦得春風共花醉,儘教蝶鬧與蜂喧。
馮九卿慢慢閉上眼,放空了精神,靠在椅背慢慢長舒口氣,而後緩緩道:“你是不是遇見什麼麻煩了?”
齊璞瑜也學著她的姿勢躺下,擡頭看著那粗 壯的老樹幹,嶙峋崎嶇的樹幹上,蔥綠樹葉已漸漸轉黃,夏日的空氣也漸漸涼了,似乎一切都在往靜謐的秋天前景。
時光匆匆,不曾回頭。
他瞇了下眼睛,許久,方纔道:“我的麻煩很多,只是告訴了九兒,九兒可會幫我?”
幫是幫不上的,頂多能夠幫著你開導開導。
馮九卿不動聲色,口中卻嘆道:“哀家的確想幫你,但哀家也是諸事纏身,能力淺薄,怕是會幫上倒忙,倒是可以聽王爺傾述幾分愁苦,或者,還能紓解心情也未可知。”
齊璞瑜嘴角一扯,“小太后如今是越來越會躲清閒了。”
“哀家本就想清閒嘛,”馮九卿淡淡道,“朝堂上的事,有王爺和皇上忙便是,哀家就不多摻和了。”
“那麼,小太后勸馮大人將傳國玉璽交出來如何?”
空氣一靜,好似連空氣中的涼風都不動了,馮九卿沉默良久,緩緩睜開了雙眼,視線慢慢往右移動,落在了齊璞瑜偏頭注視的目光上。
難以言喻緊逼感油然而生,馮九卿的手指有些僵硬地握住鞦韆的粗糲繩子,目光坦然地凝住在齊璞瑜身上,一動不動。
許久,苦澀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