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三更,馮九卿看著牀上的齊尚,想起他還未用晚膳,可默了片刻,到底還是沒有將熟睡的齊尚叫醒。
齊尚聽見動靜,迷濛地睜開眼,看見馮九卿穿著寬大睡袍躺下,嘴角一揚,張開手臂抱了上去。
“母后,兒臣好久沒同母後一起休息了,終於不用聽湯圓的安魂曲了。”
“她還會唱歌?”馮九卿頗爲意外,“那聲音倒是天天軟軟的,唱起來應該不難聽吧?”
“就是太軟了,纔會難聽!”齊尚冷哼,“尚兒不喜歡她。”
這孩子,現(xiàn)在倒是越來越會撒嬌了。
馮九卿看破不說破,若有所思地沉吟片刻,忽然道:“要不要,母后也給你唱一個清平調?”
齊尚驚訝地擡起頭,好像睡意一下就遠了,精神勃發(fā)地撐著下巴,一副“洗耳恭聽”的樣子,眼睛裡像是閃著星星,期待地注視著馮九卿。
馮九卿本是玩笑話,不料他這麼認真,反倒有些不好意思拒絕了,想起方纔齊璞瑜那報復性地戲弄,馮九卿本也睡不安穩(wěn),索性道:“只是這兩三年都沒唱過了,不好聽。”
“不會的,孃親的聲音一定很好聽!”
馮九卿怔了怔,鼻子竟隱隱有些泛酸,伸手摸了下他的小腦袋瓜,“行,那你聽好了。”
她吸了口氣,慢慢回憶起自己在原野上縱馬疾馳的曾經(jīng),那般絢爛光彩的日子,如今想來,卻好像已經(jīng)是滄海桑田之前的事情了。
那時候,她總喜歡在嘴上哼一曲小調,在萬籟俱寂的夜空下,單調的哼唱婉轉動聽,帶著點點難以言說的憂傷,如泣如訴,隨風而逝……
宮牆外,幽幽吟哼似乎喚醒了守衛(wèi)宮牆的禁軍,他們擡起頭,聽著那歌聲,駐足片刻,方又邁步。
“是太后的聲音?”
“太后素日看著威嚴端莊,手段激烈,沒想到這聲音卻這般動聽。”
“噓,這話可不該你說,還不閉嘴,繼續(xù)巡邏!”
由此,一夜無話。
次日上朝,姚子晉又讓人繼續(xù)攻訐禮部尚書,禮部尚書一反常態(tài)地據(jù)理力爭,氣勢上還有幾分志得意滿,見彈劾他的人越多,眼中卻越見快意,彷彿被人彈劾是一件多麼值得慶祝的事一般。
馮九卿不動聲色地將他們的話記在心中,而後纔回了慈榮殿,見過諸宮妃後,才又見到了廖晴兒。
廖晴兒顯然已經(jīng)知道了昨日的事情,一進來便慚悔不已地跪在地上。
“晴兒莽撞,壞了大事,還請?zhí)筘熈P。”
“哀家罰你何用?此事本就有風險,”馮九卿只慶幸馮宇現(xiàn)在臥病在牀,沒有發(fā)現(xiàn)馮九玉與刑部的合作。
她睨著廖晴兒慚愧的面容,嘆口氣,“起來吧,哀家說過,你如今是哀家的弟妹,不必如此拘禮。同爲一家人,哀家不會治你的罪。”
不曾想,廖晴兒臉色越發(fā)沉重了。
她藏著滿腹心事起身,垂頭喪氣地坐在了位置上,卻聽馮九卿道:“不過昨日之事總需補救,你既與九玉在京城出了名,今後如何相處,相比自己也該知道。哀家今日叫你來,是想讓你幫個忙。”
廖晴兒下意識起身,福身沉道:“太后儘管吩咐,晴兒定然鞠躬盡瘁死而後已。”
馮九卿失笑,“你這丫頭……罷了,哀家直說吧,讓你進宮,是想讓你配合演一齣戲,但這齣戲卻有風險,你未必能夠全身而退。”
“什麼戲?”廖晴兒緊張道。
“哀家要你去姚家,以你父親的名義,試探姚子晉,”馮九卿定定地看著她,“此外,哀家要你帶個消息給他。”
“好。”廖晴兒點頭。
馮九卿有些訝異,“你不好奇是什麼消息嗎?或許此行對你來說,極其危險也說不定,畢竟,姚、廖兩家的關係如今也是岌岌可危。”
廖晴兒淺笑莞爾,淡淡道:“晴兒自倒戈投身於攝政王與太后陣營,便已經(jīng)做好了必死的準備,只要能夠救下廖府衆(zhòng)人,晴兒萬死不辭。”
馮九卿目光一動,略有些失神,“你……倒是跟哀家很像。”
廖晴兒臉上表情登時僵住,馮九卿渾然未覺,像是陷入了某種無奈過往,嘆息般道:“你既然答應了,那就仔細聽好,明日午時,你要獨自出府,前往姚家,刑部與攝政王的人會在暗中接應,進入姚家後……”
時間緩緩過去,日陽爬上當空,又慢慢落入西方天際。
廖晴兒離開了皇宮,馮九卿來到了紫宸殿,入殿時,聽見了齊璞瑜與齊尚的議論聲,夾雜著幾聲輕蔑笑語。
“她以爲朕沒看到,用手中的戒指碰了碰湯碗,所以試菜的太監(jiān)纔不會中毒,可惜,被朕發(fā)現(xiàn)了。”齊尚不無得意。
“那皇上是如何處理的?”齊璞瑜興趣盎然地問了,倏地耳朵一動,擡眼看向外面,對上馮九卿的視線。
馮九卿很快就將目光移開,似笑非笑道:“必然是找藉口將人調開,再將那湯藥換了是不是?只是不知攝政王鑽研若久,這毒是什麼毒,可曾查出來?”
“母后果然瞭解兒臣。”齊尚笑道。
齊璞瑜換了個奏摺,頓了頓,淡淡道:“那毒中含了輕微的麻沸散和罌粟極樂膏,能讓人讓人心智漸懵,漸漸變成任人擺佈的傀儡,姚家做事向來不留後路,這藥的名字當然也只有他們自己知道。”
他今日的態(tài)度殊爲冷漠,馮九卿若有所覺,卻假做不察,反倒鬆了口氣,“看來這個唐媛媛也是個懂得毒理之人。”
“比起姚若雪還要差一些,這是好事,”齊璞瑜凝視面前的奏摺,那自己卻像蝌蚪一樣亂竄,沒一字入心。
“廖晴兒答應了?”
“我給了她選擇機會,她自然要答應。”馮九卿道。
齊璞瑜嘴角慢慢遷出一絲冷笑,“若是她不答應呢?”
馮九卿深深地看著他,道:“我只是給了他選擇機會,並沒有給她第二個選擇。”
“真是虛僞啊,”齊璞瑜支起下巴,戲謔而冰冷,“若是馮九玉知道你如此算計他的髮妻,你那好弟弟,說不準會與你分道揚鑣,你不怕嗎?”
語中帶刺,看來對昨日的事情還是餘怒未消,馮九卿冷哼一聲,道:“九玉不傻,明日讓你的人給他讓個位置。”
“何況,”馮九卿眼中劃過冷意,“這麼好的機會,既可以用來讓廖家與姚家徹底決裂,又有機會可以收集到國相罪證扳倒姚家,還可以查出試題泄露之謎,如此一箭三雕的大好事……你,會容許她拒絕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