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嬤嬤已經老得不成樣子了，興許沒過多久，就要離開這座皇宮，得配皇陵中一個侍從角落的小小棺材，從此在人間煙消雲散。
在這之前，她真想看看故人啊。
“嬤嬤，”宮女送上來兩道小菜，都是流動入口的清粥克化的食物，太醫前兩日才配的，“該用晚膳了。”
“誒，”魏嬤嬤擡起手，讓宮女扶著她起來，等坐穩了，又看向那宮女，瞇了下眼睛，輕輕一笑，“古衣，你在慈榮殿伺候也有幾年了，等我去了，你就去陪蘇雪吧。”
古衣鼻子泛酸，“嬤嬤，您別操心我了，古衣是慈榮殿的人，就是出去了，也是有榮寵的。”
魏嬤嬤搖頭，“不是這個意思，你也是伺候過蘇雪的，這宮裡如今啊……”她頓了一下，才道，“不喜歡蘇雪的大有人在，怕是有人也要找你麻煩，你跟著她，我放心。”
古衣點頭。
“再者說，我告訴你這件事，也不是沒有私心的，”魏嬤嬤沉吟片刻，“這丫頭打小心思重，這次進宮，怕是會想著查太后的事，你得看著點，若是沒法子隱瞞了，就告訴她，也無關緊要。”
古衣微訝，“嬤嬤的意思，難道蘇小姐，哦不，蘇容華，在懷疑太后的‘死因’？”
魏嬤嬤點頭，“那是個傻丫頭，就怕一不小心惹出禍事來，你且注意著些吧。”
魏嬤嬤惆悵地嘆口氣，目光放遠了，映著天邊的晚霞，鮮紅如火的顏色。入冬又見大雪，這天空卻是萬古如一日的熱烈喜人，只是不知，那些久別的故人，是否有重逢的時刻……
故人，九兒啊。
“九兒。”
眼簾輕合，遮住絢爛晚霞在眸中映下的倒影，青九回頭，卻對上一雙瞪大的圓眼睛，無慮那張小臉都快貼上來了，ru臭未乾。
青九心底莫名出現的一絲惆悵即刻消失，伸手便把小傢伙抱到了大腿上坐著，擡頭看著素玉，“怎麼樣，都談妥了？”
素玉伸手摸了下無慮的小臉，“虧得這小傢伙聰明，知道進退，也虧得薛放現在已經不像以前那麼愚鈍，知道這事傳出去有礙皇族尊嚴，沒有說話。”
“不過說來這皇城下的治安也太好了些，戴個斗笠都要被查，城門衛那一關過得就艱難，這還險些給人戳破了。”
青九哭笑不得，想起他們一家人還在雅間吃飯，薛放就帶著人一股腦兒闖了進來，自己卻反被他們驚愣在那兒地場景就覺得好笑。
素玉卻反笑道：“永樂城太大了，尚兒有事沒事就來個微服出巡，自然人人都要上心點。”
不過把皇子也帶出來，還險些給弄丟了就實在是有失分寸了。
無慮圓溜溜的一雙眼睛眨了眨，“‘尚兒’是誰啊？”
“是你……表哥，”素玉睨了他一眼，“人小鬼大。”薛放都喊出“太后、明王”了，這小傢伙還故作不知。
無慮嘟了下嘴，索性也不裝了，又問：“那無憂是無慮什麼人？侄兒？”
“呃……”素玉語塞，這輩分實在是亂套了，站在他地角度上，齊尚是他的表哥。可站在青九的立場上，又好像應該叫“叔叔”纔對。
青九白了他一眼，不知他在爲難個什麼勁，抓起無慮的兩隻小爪子道：“別聽你爹瞎說，你跟皇帝什麼關係都不是，今後見到了也不準亂喊，就喊‘皇上’、‘殿下’，知道了嗎？”
素玉卻挑眉，抱著手道：“按血緣關係看，不還是‘表哥’？”
“你就安心要無慮壓無憂一頭吧？”青九抱著無慮站起來，“別亂教他，今後鬧出亂子來，到時候你就自己想辦法解決吧。”
素玉見她認真起來，忙訕笑著靠上來，將孩子和娘子都一起兒抱住，“行行行，聽你的，咱們什麼關係都不是，不惹麻煩。”
青九忍笑，“別鬧，三十好幾的人了，幼不幼稚，嗯？”
“誰幼稚了？”素玉越往她肩膀裡湊，“無慮，你爹幼稚嗎？”
無慮義正言辭，故作老成，“嗯，似乎有那麼一點。”
青九噴笑，素玉一巴掌拍在他那屁股墩上，忍俊不禁道：“怎麼說話的？明天扣你一串糖葫蘆。”
無慮吐吐舌頭，“人家說的是實話嘛。”
青九笑得越發樂不可支，眉目間都透出一股天真的笑意來，讓素玉看得既無奈又歡喜，乾脆抱著兩人也不動了，就在窗前看著晚霞說笑。
倏然，門“哐啷”一聲再被踢開。
中年半白的薛世衝了進來，“太后！明王殿下！老臣可算又見到你們了！！”
青九：“……”
素玉：“……”
無慮眨著眼睛看那闖進門就跪在地上的人，“大叔，你又是誰啊？”
薛世擡起頭，便將青九和素玉分開，氣氛似乎略有些尷尬，青九放下無慮，素玉忙上前將他扶起來，“薛世，太后和明王已經死了，你我是軍中兄弟，不必如此拘禮，來，看看我兒子！”
剛把薛世拽起來，素玉就迫不急待地帶著薛世去看無慮。
青九自去倒茶，路過門口的時候，還順便將尷尬站在門外的薛放一併帶了進來，“人都來了，還站著幹什麼？進來吧，剛好可以一起用個晚飯。”
薛放有些愧疚，“抱歉，太、呃，青九夫人，大哥突然來找我，我……不好瞞他。”
“無妨！”誰想，薛世卻大手一揮，“當初還是我送他們離開京城的呢，今兒是你小子碰巧，人還沒找我呢，你先到發現人了。”
薛放愕然大驚，“是你？！”
薛世一愣，“哦，我忘了跟你說這事了。”
薛放：“……”
素玉大笑，“行了，相逢就是有緣，何況還有重逢之日？有些事過去就過去了，不必放在心上，九兒，今晚吃什麼來著？”
“中午叫了烤魚，小二還說是現釣的，”青九關上門，邊倒茶邊看向那還站著的兩個人，“誒？你們怎麼還站著，坐嘛，這又不是朝堂，拘泥幹什麼呢？”
薛家兄弟面面相覷，半晌，搖頭失笑。
人家過得跟平民夫妻沒什麼兩樣，倒是自己在朝久了，變得沒有以前靈活變通，暗道慚愧後，也落落大方地坐了下來。
素玉這纔將無慮抱起來道：“無慮，看看，這就是當初送我們出宮的薛世薛大人，大理寺卿，朝廷一品官。那個是薛放，你已經見過了，記得叫叔叔。”
無慮好奇地看著他們，乖巧道：“薛叔叔。”
薛家兄弟受寵若驚，卻緊跟著從袖子裡拿出一對金鎖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