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世戰戰兢兢，他倒不是害怕皇帝要他的小命，他好歹是盡忠職守的大理寺卿，當年也有保皇之功，齊尚還不至於如此折煞人心。
但是，他很擔心青九和素玉。
馮九卿和齊璞瑜，無論如何，這兩個人若是當著他的面“死而復生”，算不著他們皇帝的脾性，若是鬧得個兩敗俱傷，那就實在太可怕了。
更叫人擔心的是，若是這消息傳了出去，如今朝堂並非都是老臣在列，年年新人換舊人，萬一有哪幾個愣頭青要博美名，非要以維護皇室體統爲名上奏，真真正正讓他兩個死了，那才糟心。
所以，還是儘快將這孩子帶走比較好。
可惜，任他如意算盤打得再好，也算不過齊尚早將一切看在眼內。
他笑了笑，反問：“薛愛卿要將這孩子帶往何處？朕派人送送你？”
薛世笑著，表情不露絲毫破綻，“這孩子也有父母親人，自然是要將他送到其父母身邊纔是。”
“他那父母三番兩次將半大孩童弄丟，實在算不上稱職的父母，”齊尚不溫不火地接道，“朕看這孩子的面向甚是有趣，跟太子長得大乎一樣，放在外面總是不妥，不如……你將他父母帶到面前，與朕瞧瞧，如何？”
素無慮乾笑，“這就不用了吧？我父母生得醜陋不堪，身上還帶著惡臭，沒準還有傳染病呢。”
青九眼皮一跳，“臭小子，還真敢說啊，回頭再收拾你！”
她牛頭對素玉使了個眼色，素玉會意，慢悠悠地飲了口茶，而後才理了理衣服出門，不知所蹤。
青九繼續再聽，卻聽見齊尚一聲大笑，“你的父母這麼惹人討厭？難怪生出你這個惹禍精。但你可知，忤逆當今聖上，是何等罪名？”
素無慮表情徹底垮了，下意識看了眼薛世。
薛世卻一動不動，視線只專注地定在齊尚身上。
“皇上，今近年關，聖上下旨與民同樂，各處都在準備花車表演，人多眼雜，各藩地上貢者絡繹不絕，眼下並不如聖上所見的太平，若是被人知道聖上只待幾人微服出巡，定然危險萬分，臣懇請皇上速速回宮！”
薛世就是薛世，知道什麼叫動之以情曉之以理，且直接抓住了齊尚不得不在乎的點，“何況，皇上和太子都在宮外，若是出了意外，我東華豈不亂了套？”
齊尚淡定地擡眸，薛世坐如老鍾紋風不動，一臉情真意切拳拳關懷，真是讓人想忽略都難。
薛家妻女也暗暗祈禱皇帝儘快回去，畢竟他們跟皇帝在一起，若是皇帝出了什麼事，他們一家也難逃干係，最後只怕還要落個家破人亡的慘淡收場，實在大大的不妙。
然而面對薛家三人的懇切盼望，齊尚卻如鐵石心腸，平靜道：“不。”他頓了頓，冷笑道：“朕想看看，究竟是怎樣狠心的父母，竟然連自己的孩子都能拋棄。”
薛世張開嘴，隨即又閉上，束手無策地看著他。
皇帝都說不了，他還能怎麼樣？難不成還要把人捆回去？那怕是不想活了。
卻說另一邊，青九先前急得心焦火燥，如今卻慢慢地冷靜了下來。她站直了身體，清冷淡然地看著那一堵厚厚的牆壁，若有所思。
片刻後，另一邊又響起了說話聲，但青九卻無心再聽，她回頭，慢慢坐到了位置上，終於認真了起來。
桌面上還放著素玉的茶杯，杯中立著一根茶葉梗，在水面沉沉浮浮。她默了默，不知在想些什麼，抓起茶杯在眼前盯著看起來。
忽地，房門被打開。
那邊的素無慮已經開始胡鬧，和齊無憂笑鬧在一起，將乖巧可愛的太子也帶得有些調皮搗蛋。
興許是宮裡沒有這樣玩得來的孩子，而素無慮知道有人會來救他，索性也不著急，帶著齊無憂在房間裡追跑打鬧，勢要鬧得所有人都一個頭兩個大。
齊尚始終淡定，就算無憂撞在他身上，無慮偷偷踹他一腳，或是兩個孩子在他左右大呼小叫，他都像是老僧入定。
薛世等人看得戰戰兢兢，他倒是好整以暇半點不慌，還頗有閒心地順手扶了一把快要摔到地上的無憂。
“小胖子，你耍賴！”素無慮盯著他肩上的手。
“是你先推我的！”齊無憂擡著下巴，說得很是理所當然，“我是石頭，你是剪刀，我贏了，該我推你！”
“你自己反應慢，笨笨！”
“你才笨呢！無慮最笨了！”
如此你來我往，整個房間都繞進了“你最笨”的重複話語中，就在這個時候，六合從外面走了進來，“皇上，有人來找素小公子了。”
此話一出，整個房間都瞬間安靜了下來。
無慮眨了下眼，欣喜萬分，無憂卻露出不捨的表情，薛家妻女自然鬆了口氣，薛世一顆心卻吊在了嗓子眼裡。
他看向齊尚，卻見齊尚淡然若初地放下了茶杯，目光緩慢地放到了門前。
六合微微搖頭，轉身讓開一點位置，便見兩個白髮蒼蒼幾乎可以當素無慮奶奶一輩的人走了進來。
薛世：“……”
齊尚挑了挑眉，“你二人便是素無慮的爹孃？”
那老爺爺小心翼翼地上前，看了看面前的兩個孩子，目光在素無慮脖子掛的金鎖上停了停，猛然一聲大笑，“正是正是！這位公子見諒，我夫婦二人老來得子，先前在路上逛著不慎走丟了，一路打聽過來才知道此處，無慮啊……”
素無慮反應極快，轉身便撲向那老爺爺，“爹爹！無慮等你好久了！”
老爺爺大概沒想到這孩子這麼配合，倒驚訝了一下，“是、是啊，我兒辛苦了，這個……跟恩公說謝謝，我們該回家了。”
齊尚忽道：“兩位既是老來得子，自當更加珍惜，但我卻兩次撿到了這孩子，若我是人販子……你們的孩子怕是早就不見了吧？”
老奶奶詫異了一下，“兩次？”
老人對視了一眼，無慮著急地跺腳，“不算不算！上次你也把兒子弄丟了的！”
素玉靠在牆壁上，耳邊迴響著無慮的聲音，眼前卻定定看著青九沉默無語的臉，漸漸地也陷入沉思，半晌未動。
那廂老人無話可說，只是緊緊護著素無慮，齊尚也只是坐在位置上冷笑。
“悉心所育之子說丟就丟，你們倒是乾脆得很。既然無心養子，當初就不該留下這孩子，更不該對他關懷備至，如此戲弄於他，你們不覺得自己很殘忍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