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爲皇帝，切忌以身犯險！我教過你什麼？這才幾年時間？你就忘得一乾二淨了？”
“哦，是啊，你是皇帝了，我是不敢管你了，你要胡鬧隨你！但你也想想你的繼任者才四歲！你繼位的時候幾歲？幾歲你還記得嗎？說！”
青九瞪圓了眼睛，氣得要吃人似的。
“……六歲。”
刻意壓低的聲音微帶幾分尷尬，齊尚正襟危坐，掃了眼窗戶外躲得老遠的六合和周公公等人，俊美的臉上勾出一絲幾乎可以稱得上是諂媚的笑，“母后，小聲點，我現在畢竟是皇帝……”
砰！
齊尚嘴角一抽，眨了眨眼睛看向左邊。
素玉似笑非笑地看著他，眼中卻沒有半點溫度，他將手中ru瓷茶碗重重地放在桌上，聲音輕飄飄的，但語氣卻冷颼颼的，活像刀風不停吹刮。
“娘子不要著急，”素玉跟青九不同，他冷靜得很，“皇上貴爲九五之尊、天之驕子，吾等草民一介浮萍，尚且仰賴皇室穩重、臣子清明，豈有對皇帝大呼小叫之理？但有一些小小諫言……”
齊尚立即正色，態度認真，“齊叔伯客氣了，真的。”
若如青九一般直接氣到失去理智，齊尚倒還好可以笑著應對，但素玉這似笑非笑、又恭維又自謙的淡淡嘲諷語氣，卻聽得讓人心驚膽戰。
畢竟青九是站在母親的立場上，那是可以矇混過關的。但素玉手中的武器怕是沒那麼簡單，基調便是立足在“九五之尊、皇室穩重”上，那是半點都不敢反駁輕忽的。
並且他的齊叔伯還從沒對他黑過臉，這是第一次。
素玉皮笑肉不笑道：“皇上長大了，我與娘子也不敢過於僭越，且我們如今不過是平民百姓，最大的心願只希望安居樂業，若是皇上一朝不慎，學了嬴蕩扛鼎之流……”
眼皮一跳，齊尚扯了下嘴角。
“以致於皇室動盪，民心混亂，必有妖孽橫生、朝局不穩諸如此類，”素玉眼皮耷著，透出一絲涼薄味道出來，“皇上豈不辜負了百姓期待、萬民敬仰？將來若得一個春秋筆法……”
齊尚：“……”倒也不用想得那麼長遠。
“世人又有幾個能記住皇上的豐功偉績？”素玉突然冷笑，“就比如嬴蕩此人，世人提起他大多想他扛鼎而死，爲顯力強犯下如此愚不可及的錯誤，遺笑千古！”
這幾句話說得尤其重，齊尚張了張嘴，想要辯解什麼，但素玉緊接著卻聲音軟了下來，說出的話更加讓人無言以對。
“……但又有誰最先想到他的雄心壯志、雄才大略？想到他是更修田律、連橫衛秦、平定蜀亂的秦武王？可見一失足成千古恨乃是至理名言，皇上以爲如何？”
齊尚嚥了口唾沫，僵硬地板著後腰，認認真真地點頭反思，“齊叔伯言之有理，朕身爲一國之君，的確不該逞一時之勇，朕今後必定保重己身。”
認錯認得倒是很快。
素玉看著面前人高馬大的青年，突然有些明白當年先皇對他無可奈何的時候了，真是風水輪流轉，轉眼就到了自家。
深深地嘆了口氣，素玉看著他道：“你是皇帝，我們管不了你，但你得管著自己……讓六合進來。”
齊尚微愣，疑惑地看著素玉，素玉卻慢慢拿起茶杯，像是剛纔什麼都沒有說過。
但他說了，“讓六合進來”。
不同於前幾句話的嘲弄暗諷，那些話語總是夾雜著關心和憤怒的，但這句話不是，聽起來更像是命令，帶著冷硬和不得變通。
他纔想站起身，青九已經走到了他的身邊，而後直接坐在了他身邊，抱著他的一隻手，將頭靠在了他的肩膀上，嘴脣動了動。
目光微變，齊尚不假思索，大聲道：“六合！”
六合站在十幾米外，就如同其它暗衛一樣，不敢去聽清風樓裡的對話。
皇帝至高無上，但也不是沒有人敢直纓其鋒，朝堂上的御史言官上奏之時可不會拘束用詞，幸而齊尚是明君，言官也不會上去找不痛快。可若是換了個昏君，直臣言官都敢在朝堂上將皇帝罵出血來！
但言官終究和“已經死去的”太后和明王不同，他們和齊尚說的話，更像是長輩對晚輩的訓誡，是“家事”，不是外人能夠聽的，所以六合司的人站得很遠。
然而偏偏就是這十幾米的距離，這個時候卻極危險。
六合司等人掉頭看時，冷汗刷地溼了衣裳，僵在原地不敢動彈，嚇出一臉菜色。
清風樓的內殿窗外，不知何時，竟站了六個白臉宮女，陰惻惻的回眸，露出如出一轍的獰笑。
不是一個，是六個！她們居然還知道羣攻！六合險些駭得魂飛魄散，他一直以爲，這些壞了腦子的藥蠱，只知道單打獨鬥……
不，是他被之前的幾次刺殺誤導了！
只怕皇上也是，所以他們佈置的忍受不多，真的不多……
壞了，六合臉色慘白。
一滴冷汗墜到了齊尚手背，他想伸手護住青九，奈何青九已經死死抱住他的手臂。
他正襟危坐一動不動，視線卻悄然往窗邊一動，兩張幾乎嵌進窗戶的死氣沉沉的臉正對著他們，不到三米的距離，青九不偏不倚整好擋在她們面前。
素玉抓起一把瓜子，擡頭看著斜對面隔了六米遠的兩個人，微微一笑，“尚兒小時候最喜歡騎馬玩，那小白馬還在嗎？”
齊尚瞇了下眼睛，手掌用力抓住青九的臂彎，硬是將人提了起來，不動聲色地點頭。
“小白馬是匹千里良駒，尚兒從前總想著快快長大，”素玉掂量著手中的瓜子，“但每次騎馬，卻連馬頭都控制不好，總是往反方向倒，可還記得？”
“當然記得，”齊尚側頭，對青九點了點頭，“小心……”
“護駕！”
六合殺豬般的聲音突然想起，青九蒙閉上眼，余光中只見寒光破開窗戶，雪花蜂擁而入，她的肩膀被人反手抱住，身體不由自主地往一邊偏倒。
霹靂哐啷一頓亂想，青九手腳發抖，控制不住自己的尖叫。
“母后別怕。”齊尚臉色難看，一個身影卻站在了他的前方，就如曾幾何時那般，他也穿著盔甲站在前方，替他守住一座堅固城牆。
素玉頭也未回，手中竟拿著天子六合劍，“帶你母后去內殿，不到安全，不準出來。”